殘垣斷壁的廢墟當中。
陳三石手中銀槍的槍刃之上,尚且殘留着韓湘、鄒虎兩人釋放的力量,發出輕微的嗡鳴。
他的腦海中,本就已經無比熟練的《龍經》,變得更加清晰。
廝殺博弈的過程中。
上部八景神最後一尊,也終於緩緩甦醒。
白袍口中,紅光迸發。
舌神!
名始樑峙,字道歧,長七寸,赤衣!
上部八景神,洞開!
在這一刻。
八尊景神,同時甦醒,好似打通竅穴般連接在一起,使得人體內的“神力”得以重生。
呼吸法施展。
經脈之內蘊藏的靈氣。
在八景神的轉換下,彷彿在體內結成五行八卦,把靈氣轉化爲真力,再通過特殊呼吸法,催發八卦離位,調動出烈焰。
火行呼吸法!
【功法:龍經(真力初期)】
【進度:0/500】
【效用:離火】
【離火:五行之力,化靈爲火】
突破!
真力境界!
火蛇自七竅中涌出,而後攀升到龍膽亮銀槍之上。
陳三石於沙暴之上,如同火神。
“臨戰突破?!”
目睹這一幕的鄒虎瞳孔猛顫。
直到此刻。
他才終於明白之前交手時,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傢伙……
一直在拿他“練功”!
利用和他的廝殺來修煉,從而儘快突破!
從一開始!
他就是練功的木樁!
欺人太甚!
鄒虎渾身的金行肅殺之氣徹底實質化,但與此同時,面色也變得更加沉重。
先前壓制一個大境界,尚且無法快速將其擊殺。
現在對方臨戰突破,只怕是要更加棘手。
“陳三石!”
空中,韓湘冰冷的雙目中,透露着鄙夷的憤怒:“領兵之人,豈敢弄險?只要我再早來半柱香,你就來不及突破,必定會死在劍下!你好大的膽子,敢賭我先去攻打耕陽府,你根本就不配領軍,更不配‘兵聖’之威名!”
“賭?”
陳三石擡起被烈焰填滿的雙瞳,直視着這名兵仙:“我什麼時候賭過?”
領兵之人。
確實不可弄險。
除非萬不得已,否則的話更不會孤注一擲的豪賭。
當初他判斷糧草七成概率在塢城,尚且要等到廖方做出肯定之後,纔出兵奇襲此地。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賭過。
“沒有賭?”
韓湘的眼角抽搐兩下,難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斷定我會去攻打耕陽府,而不是來支援塢城?憑什麼?!”
他機關算盡,也無法理解。
攻打耕陽府和支援塢城,從棋盤上來說,兩者各自佔到五成的概率,都有可能發生。
“爲什麼?我早就告訴過你。”
陳三石的聲音迴盪在天地間:“因爲你的棋是死的,而我的人,是活的!
“棋手,豈會在乎棋子的生死?既不在乎,怎會來此與我搏命?!
“不敢搏命,如何險中取勝?!
“韓湘!
“你機關算盡,卻忘了最根本的一點!”
白袍頓了下。
在開口時,聲音好似火神從九霄之外下敕,振聾發聵。
“狹路相逢,勇者勝!”
這個韓湘從始至終,都把自己當做棋盤外的棋手,把西齊的將士當成棋子,他怎麼會在乎將士的死活?!
既然不在乎,就必定會選擇攻打對於自己而言,風險更小的耕陽府。
所以……
陳三石臨戰突破,是偶然,也是洞察兵仙破綻之後的必然!
領兵之人。
沒有和手下同生共死的決心,怎麼可能出奇制勝?!
奇兵?
他本身,就是最強的奇兵!
韓湘聽着這番話,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不知心中在思量什麼,最後化作更大的怒意,冷聲呵斥:“少在這裡胡言亂語,你就算突破真力又如何?你已經身負重傷,我二人合力,未嘗不能將你斬殺!道友,動手!”
飛劍蓄力完畢
滔天劍光朝着廢墟當中傾瀉而下,好似銀河從九天之外墜落。
“轟——”
龍吟呼嘯!
銀槍在真力烈焰的加持下,化作一尊火龍神像,迎天而去,真力激盪,烈焰升騰,於是乎撕裂銀河,蒸發天河!
劍光頃刻瓦解,只剩下陣陣白煙!
韓湘手中飛劍險些失去控制,接連施法再加上符籙纔將其重新召回手中,在巨大的衝擊力下身體如斷線風箏般向後飛出數百丈,與此同時,他身前的空氣變得愈發灼熱,火龍撕裂劍光之後,直奔面門而來,距離越來越近。
他雙手結印,接連激活五道防禦符籙,在身前凝聚出足足五道金光屏障。
這些。
都是上品符籙!
火龍追逐而來。
碎!
崩!
潰!
裂!
伴隨着琉璃粉碎般的聲音,金光屏障一道道裂開,直到第五道屏障才稍稍阻擋住火槍前進的勢頭,但也僅僅是支撐了一個呼吸。
好在。
這點時間足夠鄒虎出手,神威金剛環再度縱橫交錯化作鐵鏈長鞭,紫光熠熠之下,劈天而降。
韓湘也祭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朝着前方鎮壓而去。
兩人聯手。
一擊落下。
然而巨響過後,反倒是他們兩人在可怕的真力之下震飛出去。
“咚隆”一聲。
鄒虎流星隕落般驟然砸在殘垣斷壁的廢墟當中,連同最後小半面城牆也轟然坍塌,在他的胸口位置,衣衫早就化作灰燼,血肉一片焦黑,還在散發着滾燙的黑煙,赫然是已經烤熟了。
另一邊的韓湘更是發冠散落,滿頭黑絲隨風狂舞,整個人在墜落地面的前一刻,才召喚出一面棋盤,將自己托住。
而那烈焰纏身的白袍,重傷的狀態下以一敵二,竟然是毫不費力,穩穩地落在漫天黃沙當中,戰意愈發高漲。
“咳咳……”
鄒虎伸手撥開壓在身上的碎石和磚塊,從廢墟中緩緩起身,忽地牽動嘴角,發出一聲冷笑,笑意中蘊含自嘲,也包容憤怒,先前心中的一切不安,在此刻煙消雲散,統統轉化爲無盡的殺意。
“好!”
“好啊!”
“看來我鄒虎,當有此劫難!”
“也罷!”
“我輩武修逆天而行,道路向來忐忑!”
“唯有向死而生!”
“方能更進一步!”
“陳三石!”
“你!”
“以命相搏,臨戰突破!”
“我又何嘗會懼戰!”
“今日,便用根基爲薪柴!”
“與你至死方休!”
每說出一句話,鄒虎周身環繞的金行肅殺之氣,就會融入到自身體內一縷,不斷自我摧毀,從而達到極致的殺意!
這也是屬於他的武道!
他幼年練拳,十五歲就正式修煉,二十五歲成就武聖,憑藉一雙拳頭,成就一方天地的拳聖,曾經在京城一人雙拳,連殺千人,刺王殺駕,震驚天下,之後就進入天水洲,偶得將死武修的傳承,三十五歲之前突破真力,如今也還不到四十歲!
他要,踏出個武道拳尊!
前方有任何阻攔。
便,
以拳破之!
“嗡——”
“咔咔——”
殺氣繚繞之下,鄒虎的肉身膨脹數圈,徹底把衣衫撐爆,神威金剛環再度分散作一枚枚金環,但是沒有回到雙拳,而是全部匯聚在右臂之上,金光熠熠,紫光大盛,金紫交纏之下,形成漩渦,沙暴盡數捲入其中。
他脫離原地,奔走之前身形好似神威猛虎,右拳之上的漩渦也越來越大,直到形成一道肅殺風暴,連天徹地,所過之處所有的一切,都被絞殺作齏粉。
“真金不怕火煉——”
這一拳!
遮天蔽日!
風暴之中。
陳三石巍然而立,白色衣袂迎風狂舞,七竅連同長槍上的烈焰都在疾風中瘋狂搖曳,他就這麼靜靜地看着肅殺之風暴極速逼近。
直到滾滾肅殺風暴將其淹沒,徹底遮蔽住白袍的身形,然後才依稀看到,黃沙彌漫當中先是一點火苗亮。
然後……
火焰吞噬了天地。
烈焰組成的海嘯,自金行肅殺風暴當中陡然爆發,頃刻間壓制一切,方圓百丈之內溫度不斷攀升,好似才入初春,眨眼就來到九伏酷暑。
於是乎。
風暴平息。
砂礫融化。
鄒虎在漫天黃沙當中,只看到一條火龍來到身前,他沒有退縮,也沒有畏懼,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目眥欲裂,裹挾着神威金剛環的右拳,義無反顧地迎了上去。
“轟隆隆——”
大地崩裂。
風沙倒灌。
天塌地陷的巨響之後。
來自天龍古國的拳聖鄒虎和東勝神洲的白袍槍聖,已然是對調位置,互相背對,駐足而立。
“呼……”
鄒虎吐出一口濁氣,擡起頭,看着頭頂的煌煌大日:“我的道,結束了。”
話音落下。
他虎背熊腰的身體像是抽乾血液般,迅速乾癟,右臂手腕之上的神威金剛環,也一枚接着一枚的熄滅光輝,噼裡啪啦地掉落一地,然後整個人筆直地向後仰倒,激起一陣塵埃,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可見,紛紛揚揚,隨風浮動。
衆人這纔看到他的正面。
皮肉、骨骼連同內臟,早已燒成焦炭,哪裡還有人樣?!
死!
“真金不怕火煉,那也要看是什麼金,什麼火。”
陳三石呢喃間,猛然將長槍橫在頭頂,不偏不倚地將一道偷襲的長劍死死架住,令其不得寸進。
“鐺——”
赫然便是欲要偷襲的韓湘。
他一劍不成,身前便是又出現一顆白色棋子,在虛空中不斷放大,直到如同山嶽之後,悍然落下。
真力翻涌,火焰沖天。
陳三石一槍舉起,盡數破之。
韓湘倒飛出去,即便腳下踩着棋盤作爲御空法器,也還是數百丈之後才穩住身形,脖頸連同半張臉,已然是燒得血肉模糊。
他忍受着烈焰灼燒的痛苦,披頭而下的散發飄揚,再度雙手結印,身前飛劍懸浮,周身一黑一白兩枚棋子交替旋轉,好似八卦陰陽。
棋盤和棋子。
纔是韓湘的本命法器。
天地棋盤。
萬象棋子。
只可惜……
他的法器是成長性法器,需要境界提升之後,才能增強威力。
以韓湘如今的修爲,也只祭煉出兩顆棋子和一張棋盤而已。
他體內的精血開始迅速流逝,全部傾注在兩枚棋子之上,棋子以陰陽魚的圖案不斷盤旋,陣陣陰陽之力加持在懸浮的飛劍之上。
“你說得對。”
披頭散髮面目全非的韓湘聲若洪鐘,一字一頓:“狹路相逢勇者勝,你我二人,便以此招定勝負吧!”
他說罷,駕馭着棋盤,攜帶着飛劍和黑白棋子,以悍不畏死之勢衝向白袍,法力磅礴,浩瀚如同海洋。
白袍仍舊是原地不動。
但這次……
他是真的沒有出手。
任由所有的一切轟擊在身上,肉身崩裂開來,頃刻間灰飛煙滅,只是不見半點血肉。
塵埃當中。
唯有一張報廢的符籙緩緩飄落。
幻身符!
許久之前,在大澤坊市的魚龍集內,從莫竹老頭手裡買來的兩張符籙,一張飛燕符,還有一張幻身符,用在了這裡。
只見。
不光是白袍是符籙幻化。
兵仙韓湘也是同樣。
這一擊過後。
所有的法器失去靈光,嘩啦啦落地,韓湘的身形也潰散消失,只留下一張使用過的符籙。
而他的真身,已經出現在數百丈之外!
壁虎斷尾。
捨棄法器迷惑敵人,然後趁機逃亡。
然而。
在飛出許遠之後,韓湘才注意到,白袍根本就沒有上當,就在地面之上,攜帶着烈焰的白袍奔走速度不遑多讓,直到一匹白馬與之合二爲一,靈光一現速度徹底與他持平。
“嘶——”
白駒過隙,騰空而起。
陳三石踩在馬鞍上借力,又是一次跳躍,終於是追趕上來,手中銀龍再次燃燒起來,真力翻涌而出,席捲心臟。
韓湘符籙耗盡,法器丟失,再也沒有反抗的手段,只能垂死掙扎中雙手掐訣,在身前召喚出一道藤木組成的盾牌。
盾牌瞬息之間就在真力火焰下燃燒殆盡,長槍再也沒有任何阻攔,好似鋒刃戳紙一般,貫穿兵仙的心臟。
韓湘本來卡在喉嚨中的血液被烘乾,身體筆直地從空中墜落,重重砸在一塊鋒銳的石柱之上,直接扎穿,釘死在地面。
“嗬嗬……”
他已然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身體各個部位,一點點的失去知覺,眼前的視野也愈發模糊,只看到有火焰降落在身前。
“爲什麼……”
韓湘的聲音微弱,奄奄一息中透着無盡的不甘:“你會死的……”
誠然。
白袍贏了。
可他也真的是在搏命。
這一場大戰下來。
陳三石必定重傷!
突破之前,也是有不小的概率會死亡的。
值得麼……
棋手何須和棋子同生共死?
這盤棋輸了。
日後再想辦法贏回來就是。
棋手要是死了。
可就再也沒辦法下棋了。
“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領兵時的場景麼?”
只聽得白袍發問。
“第一次領兵?”
韓湘身軀摧毀,但大腦格外清醒,他很快就在茫茫記憶之海中,搜尋到一粒微小的塵埃,裡面的場景愈發清晰。
那是他的前半生。
他自幼喜好兵法,立志成爲兵法大家,奈何家貧地偏,父母去世之後連口飯都吃不上,只能到處蹭吃蹭喝,臭名遠揚。
後來天下大亂。
他就去投奔當地的義軍首領,想要成爲帳下謀士,結果只讓他當大頭兵,還錯誤指揮,讓他去送死。
於是。
他只好當了逃兵。
逃到一處山上,和一夥綠林好漢結識。
山寨的人不多,只有百十號。
但他們很欣賞自己的才幹,願意跟着自己下山幹大事。
然後……
韓湘努力回憶着。
他僅僅憑藉一百二十號人,就拿下了一座府城。
如此大勝,得到當地一名王侯的欣賞。
於是。
他就領着弟兄,入了王侯帳下,得到足足兩千的兵馬。
那一天。
是韓湘平生最高興的一天。
他們一百多人,喝了個酩酊大醉。
之後……
就是王侯起義,戰亂不斷。
打了多少仗。
韓湘已經不記得了。
他只知道。
自己沒有敗過。
從來沒有。
他手底下的人從一百人變成一萬人,再到十萬人百萬人!
只是……
曾經山寨裡的漢子們,那些在這個過程中都沒了。
那以後。
韓湘了無牽掛,也變得更強。
山川河流就是他的棋盤。
黑白棋子就是敵我雙方。
每每開戰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會在他的腦子裡轉化成數字,總是能夠利用己方的棋子,去換掉敵方的棋子。
至於這些棋子意味着什麼。
韓湘早就忘了。
他只記得。
大小數百戰,他未嘗一敗!
彷彿他就是掌控天下的神明!
後來。
一統中原,誅滅七國!
又遭到皇帝的忌憚。
韓湘便拿着得到的機緣,踏入到修仙界。
修煉之後。
日日打坐。
他只覺得孤寂,與同樣是頂尖棋手的道友下棋,也找不到任何的樂趣。
韓湘本來就是內門弟子,並不一定非要參與此次任務才能得到築基丹,但他還是來了。
爲的,就是想找回當年統兵的感覺。
可是……
和白袍交手時,韓湘在短暫的興奮之後,又陷入到寂寥空蕩的感覺當中。
他本以爲是自己勝券在握,所以會異常平靜。
但直到此刻……
韓湘才終於明白。
他這些年來,爲什麼不論打了多大的勝仗都不會再興奮。
不是因爲難逢敵手的孤寂。
而是在專注“下棋”的時候,丟了一些東西。。
“寨主……”
韓湘的瞳孔開始渙散,空洞的望着天穹,道出此生的最後一句話:“小湘子,真的成爲兵法大家了。”
語畢。
生機斷絕。
陳三石走上前來,將其梟首,而後沒有耽誤半分時間,就返回戰場,途中不忘連同鄒虎的腦袋也削下,來到城牆下一躍而起,跳至另一面尚且完好的城牆至高點,俯瞰着混亂的戰場,以長槍挑起兩顆人頭,聲音響徹天地。
“韓湘、鄒虎已死!”
“不降者,殺無赦——”
事實上。
城牆倒塌之後。
陷入狂暴的洪澤營將士,早就已經殺入城內!
城內的西齊守軍,本來就在大敗的邊緣。
在看到兩顆人頭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們的崩潰。
短短兩個時辰之後。
塢城就宣告拿下。
兩萬守軍,死傷一萬餘,投降八千,另有兩千四散而逃。
武聖莫學鵬生擒。
其餘修士會飛的逃走,不會飛的盡數斬殺。
唯有那名女修除外。
也就是鄒虎的道侶。
蘭仙姑在戰至法力枯竭之後,在鄒虎的身邊,自行兵解而亡。
至此。
塢城之戰結束。
……
耕陽府。
鏖戰還在繼續。
經過幾輪大軍攻城。
雙方都損失慘重。
即便是少了一個煉氣圓滿,但架不住後期和中期的修士諸多,車輪戰術下,王竣的法力也在迅速消耗着。
“師弟,我們撤吧!”
曲元看着手裡出現裂痕的飛劍:“韓湘去了塢城,那陳三石八成已經死了!再不走,我們可就走不掉了。”
“再等等!”
王竣咬牙堅持。
還是那句話。
築基丹只有一次機會,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對不可能放棄的。
幾個回合的鬥法之後。
西齊修士朱圭暫且拉開距離,一邊吃下丹藥手握靈石,儘快恢復着法力。
凡俗世界開戰,每日黃金萬兩。
他們修士開戰,對於靈石的消耗又何嘗不是恐怖。
“諸位同門!”
朱圭鼓舞道:“我等再堅持最多半日,韓師兄就會提着陳三石的人頭回來,到時候,城內守軍自會瓦解!”
“好!”
諸多修士和蛻凡武者,都重重點頭。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一名身負重傷的修士,搖搖晃晃地艱難飛到軍營上方,然後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摔落在地,他口吐鮮血,聲音發抖:“朱師兄,不、不好了!韓師兄,被殺了!”
“你說什麼?莫不是中了幻術!”
朱圭駭然大驚:“塢城只有陳三石和幾個蛻凡,韓師兄和鄒虎都在那裡,怎麼會有人被殺?!”
“是、是真的!”
修士的聲音中帶着驚恐:“陳三石臨戰突破,入了武道真力境界,先殺鄒虎,後斬韓師兄!塢城這會兒,應該已經被拿下了!”
“塢城沒了?”
朱圭心頭一沉。
那裡是三十萬大軍的糧草。
三十萬人!
糧草沒了,這仗還打個屁,不出三五天,餓肚子的西齊凡人們要譁變!
“朱師兄!”
修士說道:“那陳三石入了真力境界之後,根本無人是他的敵手,而他們隨時有可能殺過來,我們要是再不走的話,就要隕落在此了啊!”
諸多修士都慌亂無比。
“先撤!”
最後。
朱圭作出決定:“先撤到附近的城池再說!”
“撤——”
還在攻城的先鋒軍直接被拋棄,中軍轉後軍,後軍轉前軍,西齊兵馬浩浩蕩蕩地撤退。
城牆之上。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曲元象叫嚷着,然後就看到西齊軍忽然間開始鳴金收兵。
緊接着不久之後,他們纔得到消息。
韓湘。
死了!
那陳三石,竟然是真的拿下塢城!
“派一隊人馬出城追擊!”
早早埋伏在外面的兩人馬,和耕陽府城內的人前後夾擊,大破敵軍,損兵數萬,直到他們根據韓湘臨死前留下來的後手,才穩住局勢,躲進附近的幾座城池之內。
……
塢城。
一場大戰結束之後。
好端端的一座城池,徹底淪爲廢墟。
“大人!”
受傷不輕的楚仕雄匆匆趕來,他看着白袍,敬畏之如神明:“大人,接下來該如何?”
“糧草燒一半,留一半運走。”
陳三石命令道:“然後全軍返回耕陽府,等待西齊軍崩潰之後乘勝追擊。”
如此大規模的戰事。
自然是不可能一夜之間就結束。
當然。
沒了糧草。
後續基本上就是一路平推,不會再有任何波折,大概在兩個月內,就能夠一路推進到邙山附近,進行最後的收尾。
大軍帶着糧草回到耕陽府內。
連續數日,陷入到暫時的平靜之中。
……
京城。
中覺殿。
按照時間推算。
官渡的糧草已經耗盡半個月,十五萬大軍,要麼全軍覆沒,要麼歸降西齊,以天縱山脈爲界限,整個西邊,都淪入到西齊手中。
“殿下。”
明青鋒彙報道:“三府在半個月內就會收復,雖然來不及挽救十五萬大軍,但是也能夠保證把西齊堵死在天縱山脈以西,絕對不會讓他們打進中原。”
短短一年。
晉王曹煥的頭髮就白了大半:“好,本王知道了。”
“唉……”
殿內。
一股頹喪之氣。
“十五萬大軍啊!”
“十五萬!”
“……”
大盛朝疆域遼闊,真要是硬湊,也能湊出兩百五十萬大軍,只不過大多數都匯聚在中原地區,沒辦法遠征,畢竟兵力越多,消耗也就越大,這十五萬大軍,可以說是西部七成以上的兵馬,自此以後,想要收復就難如登天。
“還有那陳三石……”
“雖然出自於督師府,但終究是一員良將,倘若是調到京城來,以後大小戰事仍舊可以用他,結果因爲糧草問題,死在官渡!”
“王爵之禮厚葬。”
晉王曹煥扶着額頭,而後嘆息道:“這也是父皇的意思,通知禮部下去準備吧,然後再想辦法跟西齊交涉,看他能不能把陳三石的屍體送回來。”
“是!”
“……”
交代完畢之後。
曹煥在燕王的眼神示意下,來到殿後,愁容滿面地說道:“十二弟,我已經在籌備倒嚴的事情了,你不要催了。”
曹芝說道:“六哥,我是想說,現在準備陳三石的葬禮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哦?”
曹煥怔了下,問道:“此話怎講?”
“白袍未死!”
曹芝壓低聲音:“我已提前遣人去官渡,只等到關鍵時刻將其救回來。”
“十二弟,身邊還有高手能參與到官渡?”
曹煥微微訝異:“既然如此,你爲何不讓高手助陣?”
“多派一個人,對於當時的情況,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曹芝頓了下,繼續說道:“但要是能把陳三石救回來,此人重情義,再加上遭到坑害的憤怒,從此以後,必定會爲六哥所用,成爲嚴黨倒臺的一大助力。”
“也是,也是。”
曹煥若有所思地點頭。
督師府名義上還在,但實際上的兵權,早就遭到分割架空,所剩無幾。
比如本來是老督師親軍的“天策營”都裡裡外外洗了一遍。
就連陳三石的洪澤營裡面,楚仕雄等人都是出自京城。
要是洪澤營都沒了……
他可就是真的沒有半分兵權。
在朝中想要立足,只有尋找依靠。
晉王曹煥這回,也算是收穫一員大將。
就在兄弟兩人,準備商議後續如何收集證據的時候,前殿突然傳來大喊。
“捷報!”
“捷報——”
“萬里神鷹加急,前線傳來捷報——”
捷報?
什麼捷報?!
難不成是三府提前收復了?
晉王曹煥和燕王曹芝,連忙趕回到殿前。
只見。
方纔還在怨聲載道的殿內,此時此刻一片死寂。
兵部尚書明青鋒,手中拿着前方的戰報,老淚縱橫,渾身發抖,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其餘內閣連同諸多文武官,站在他的後面,抻着脖子看完之後,也都是類似的神情,或顫抖或落淚,更有人驚呼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
曹煥走上前去:“莫非是陳三石做出什麼悲壯之事?”
若真是如此。
他們大盛朝廷和北涼督師府,也算是一樁千古名臣佳話。
“殿下!!!”
然而。
只見兵部尚書明青鋒,終於平復情緒,他聲音發抖,慷慨激昂地說道:“官渡,贏了!”
轟隆!
短短四個字。
卻好似九天神雷一樣,劈得晉王曹煥呆立當場。
就連他身邊的曹芝,也是整個人怔住。
糧草……
不是早就沒了嗎?
就算是燒殺搶掠勉強維持下去,也不可能破掉西齊三十萬大軍吧?
曹煥還在發愣。
曹芝卻是已經衝過去奪過戰報親自閱讀。
兵部尚書明青鋒高聲道:“殿下!半個月前,陳三石得到情報,知曉西齊軍的屯糧地點後,出奇兵攻破塢城,於陣中斬殺兵仙韓湘和守城修士,如今西齊大軍失去糧草,必定會迅速崩潰,我軍只需要乘勝追擊,就能在兩個月內收復包括邙山在內的西境三州!”
“兵仙輸了?兵仙輸了?!”
晉王曹煥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說道:“難道說陳三石之前一直拖着不出兵,就是等着糧草耗盡之後‘背水一戰’?不對,肯定沒有這麼簡單。
“還有!
“陳三石不是武聖境界,而韓湘和西齊修士,有許多武聖之上嗎?他是怎麼陣斬兵仙韓湘的?”
“他突破了。”
曹芝放下戰報,接過話道:“陳三石臨陣突破,如今已經是武聖之上,普天之下除去仙師之外,在武道方面,他已經登臨這片天地的巔峰。”
聽聞此言。
中覺殿內再次陷入寂靜。
文武百官的臉上,也從激動變成平靜,再變成忌憚。
孫象宗去世不過兩年。
他們還沒有忘記。
這位老督師當年是何等的囂張。
想不到這麼快。
北涼督師府,就又出現了一名武道境界的武聖之上。
“諸位。”
晉王曹煥開口道:“我們還是先商議一下,後續戰事如何收尾,以及徹底結束之後,一些需要處理的事情吧。”
……
萬壽宮。
兩名升雲宗的修士通過傳送陣進入到東勝神洲後,就徑直來到皇宮。
“二位仙師,恐怕是來晚了。”
他們沒能見到皇帝,只有太監出來迎接。
“晚了?”
兩名修士對視一眼。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解釋道:“我大盛朝廷已竭盡全力,奈何糧草不足,前方大軍應該已經落入到險境之中。”
“天地封印限制!”
修士焦灼地說道:“我等的傳送陣,也只能每隔一段時間,傳送限定數量和境界的修士,實在不是我們想耽誤時間。”
“是啊。”
同行之人跟着說道:“我宗門已經聯繫上真力境界的武道家族,不久之後就能抵達,你們怎麼就不能多撐幾日?!”
“兩位仙師。”
黃鴻說道:“不如你們現在趕往官渡,說不定還來得及助陣。”
兩名修士哪裡還敢耽誤時間,急匆匆地御劍而去。
“陛下。”
在他們走後,黃鴻才步入殿內。
“陛下,前方戰況不利。”
他語氣沉重地說道:“不久之前,陳督師火燒通敵書信,開倉放糧穩固軍心,但也導致糧草加快消耗,到今天恐怕斷糧已有半月之久……”
“嗚呼!”
幔帳之後,隆慶皇帝的聲音中帶着悲痛:
“良才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哀哉,哀哉~”
“還望陛下節哀,晉王殿下已經差人去官渡尋找陳督師的屍骨,一定會讓他落葉歸根的。”
黃鴻擦拭着眼淚:“當務之急,陛下應該收拾心情,服用築基丹突破境界,來守護這座天下。”
“落葉谷。”
隆慶皇帝開口道:“如何回話?”
“陛下放心。”
黃鴻說道:“那朱圭拿來的契約,是落葉谷的一名長老親自簽訂的,斷然不會食言,想必不久之後就會把築基丹送來。”
“捷報——”
殿外。
忽地傳來其餘太監的洪亮的聲音。
“何方捷報?”
隆慶皇帝發問。
“奴婢這就去看。”
黃鴻很快折返回來,雙手拿着已經打開的戰報,聲音有些發顫:“陛下……是好消息,陳、陳三石突破到武聖之上,陣斬兵仙韓湘,率軍攻破塢城,大破敵軍,就在眼前!”
幔帳之後。
盤膝調養的隆慶皇帝,陡然睜開龍眸。
……
官渡。
雙方加起來數十萬大軍的大戰,進行到最後階段。
隆慶七十六年,四月十二。
塢城告破之後,西齊大軍糧草在十日內耗盡,不得不全軍撤退。
四月二十九日。
於碎石川遭遇伏擊,西齊損兵兩萬,副將宮鬱戰死。
四月三十日。
落葉谷所有修士拋棄西齊。
西齊大軍渡過洛水時遭到追殺,損兵五萬,大將六員,丟盔棄甲,屍體連同各式各樣的兵器疊加之下,幾乎截斷洛水。
五月二十日。
夷陵地區西齊大軍再遇追兵,損兵六萬,沿途死傷無數,重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景。
直至六月二十日。
西齊三十五萬大軍,僅存十五萬,在鍾無心的堪稱完美的撤退路線下,再加上修士們在宗門勒令下返回援助,退回到長城以西,得到接應之後才穩住局面。
至此。
大盛兵馬收復西境全境。
途中。
陳三石也把屢次戰役當中戰利品收入囊中,包括鄒虎、韓湘等人的法器,光是儲物袋就有十二個之多。
但他本人也在養傷。
蛻凡和真力境界,堪稱仙凡之別。
陳三石硬撼真力武者而不敗,甚至當時再拖下去一對一能夠取勝,也是有代價的,就是受到不輕的內傷,算是他習武以來,受傷最重的一次。
當然,只需要靜養一陣子就好,並沒有大礙,也不耽誤修煉《吞火決》。
【功法:吞火決.煉氣三層】
【進度:122/800】
陳三石只需要坐鎮中軍指揮,其餘的雜物都交給王竣來處理。
此人爲了得到築基丹,可謂是盡心盡力,每日比童曉初都要繁忙。
終於。
大軍一路向西推進。
來到崇明府。
這裡,就是邙山地帶最大最堅固的府城,大軍入駐此地之後,就算是徹底穩固住邙山,佔據這條祖脈!
陳三石用【觀氣術】,仔細地看觀察過,甚至親自進山走了一遭,並沒有發現山峰之上有靈氣溢出。
顯然。
靈脈復甦並非一朝一夕。
當初在天涯海角的靈脈實際上也還在沉眠,無非是被師父他老人家直接從地底下掏出來。
靈脈到手了……
倒是暫時不用擔心落葉谷幫助西齊大興兵戈,但是升雲宗只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些,倒不是現在該考慮的問題。
走神間。
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池便是出現在眼前。
先頭部隊早早入城,此刻城門大開,迎接着大軍的進駐。
只見,城牆之上。
一襲白袍提着酒罈站在高處,他帶着醉意,聲音洪亮無比:
“若無我白袍謀士,爾等十數萬大軍,早已是冢中枯骨,豈能有今日之大勝?!
“黑袍三石,我說的對不對?!”
“你說得對。”
陳三石平靜答話:“若無廖先生,我也不敢斷定糧草就在塢城。”
“哈哈哈哈!”
“什麼兵仙韓湘!”
“什麼督師陳三石!”
“一箇中我妙計,一個仰賴我打勝仗!”
壓抑一年多的屈辱終於消散,廖方心情大好,他又往嘴裡灌了口酒,而後盯着地面的白袍白馬,不禁皺起眉頭,厲聲喝道:
“小兒三石!
“你豈敢在我面前,穿白袍騎白馬?
“難道,忘記答應過我,普天之下,只有我一個白袍,白袍謀士廖方嗎!”
“我沒有忘記。”
陳三石下馬而行,以示尊重。
他對此人無感,但畢竟是功臣,只要不去違反軍紀,佔些口頭上的便宜,他也是全然無所謂的。
“小兒!”
廖方沒有作罷,他再度提高聲音:“還不快快披上黑袍,從此以後,你不得再穿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