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盤上的畫面一片血紅。
霧妖作爲精怪的一種,其心智屬性與人類迥然而異,對世界的感知、認識也大不相同。王陸直接以搜魂術提取它的記憶,那麼直觀呈現出來自然就不易解讀。
但王陸並沒有進一步加工修飾,而是將原汁原味的影像呈現出來。在場大多數人看得都有些懵懂,但精銳出身,卻讓他們多少能夠解讀出一些內容來。
“以霧妖的視角來看……一片血紅,似乎說明它一直處於高度亢奮的狀態,但視野中沒有任何清晰的物體,大概是它的感知被人矇蔽了,什麼也看不到
劉顯輕聲推測着。
王陸說道:“對手的幻術能夠騙過你們這些精銳,當然也能騙過這沒腦子的精怪,何況霧妖的感知能力本就平平,什麼也看不到是最正常不過的……但是,不覺得這片血紅的背景色很奇怪麼?霧妖是嗜血的生物,但在追蹤模式下,霧妖只對目標生物的血有興趣。”
劉顯立刻反應過來:“也就是說,現在這種高度亢奮的狀態,是因爲霧妖發現了東樺師弟的血?”
“而且血量相當大。”王陸補充道,“那麼結合下一個問題:沈一聞身爲追蹤者,在門派接受過非常嚴格的訓練,警惕性極高……他又怎麼會突然就遇害,連警報都來不及傳出來?”
歐陽商說道:“大概是因爲他放鬆了警惕吧。門派的訓練畢竟是有限的,許多臨場反應,沒有積累足夠的經驗就是做不出來。”
“而能讓一位機警的追蹤者放鬆警惕……我想沈一聞師弟遇到了什麼情況,很容易就能推理出來了。”
劉顯不可思議地說道:“你認爲他見到了……王東樺?”
“準確的說恐怕是王東樺的屍體。活人的血液對於霧妖的吸引力遠不如死人,能讓霧妖產生這麼興奮的本能,恐怕要一整具屍體才行。”
歐陽商接着說道:“對手很可能會操控肉身的傀儡術,或者是奪取肉身的附體術……總之,一聞師弟以爲見到了活着的王東樺,被其言辭誘騙放鬆警惕,然後遭到偷襲不幸遇難。這大概就是事情的真相。”
王陸說道:“當然,這一切只是我們的推測,並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但總而言之,我希望大家能夠吸取教訓丨時刻保持緊張,對身邊的每一點變化都充滿警惕。如若不然,沈一聞師弟就是前車之鑑。”
這話說得嚴厲乃至冷酷,因此沒有得到任何的迴應,但王陸也不在乎。他和歐陽商結伴而來,各有分工。與師弟師妹們關係融洽的歐陽商負責當知心姐姐,而他……則負責說出那些沒人喜歡聽,卻不得不說的話。
總結經驗教訓丨是必須的,但如此血淋淋的總結會卻沒人希望繼續聽下去。
“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劉顯轉移了話題。
“撤。”王陸毫不遲疑地給出了答案,“所有人立刻撤回山門,然後將這裡的事情交給長老們處置。”
“這算什麼辦法?”劉顯萬萬難以接受,“你是要我們放下王師弟和沈師弟,就這麼落荒而逃?”
王陸冷聲道:“我是要你們至少保住自家性命。先前王東樺生死不明,被當做人質,你們堅持要救人,然後沈一聞師弟就賠進去了。現在靠着沈師弟的犧牲,我們總算是將情況基本摸清楚了,難道你想讓沈師弟的犧牲白費?”
“現在就走纔是讓沈師弟的犧牲白費”劉顯激動地辯解道,“何況你怎麼知道王師弟和沈師弟就已經死了?或許……”
王陸嗤笑道:“或許他們還活着?或許他們只是被人關了起來,等待我們有朝一日能救出他們?哈,你不如假設他們或許在危急關頭迸發了潛力,瞬間飛昇成仙呢。理智一點吧,好歹你也是管理培訓丨生計劃的重點培訓丨對象之一,堂堂一介支路的領路人,如果連正視現實的能力都沒有……”
“夠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你只是在用盡一切辦法找藉口逃跑,你這個來歷不明的懦夫”劉顯憤怒地打斷道,“我不想再聽你說廢話了……大師兄,你怎麼說?”
然而當劉顯滿懷希望地看向大師兄時,得到的卻是一副複雜的目光。
劉顯驚訝地看着他,恍惚間感覺大師兄的面目似乎變得陌生起來。
“大師兄,你……你不會也支持他吧?”
“一聞師弟還在等我們去救他東樺師弟或許還沒有死,他有金核傀儡,等於有多條性命,就算元嬰真人想要殺他都不容易霧妖嗅到的或許只是金核傀儡的血腥味道還不能這麼草率斷定他們已經死了啊”
劉顯據理力爭,但換來的卻是歐陽商漫長的沉默。
“大師兄,我……”
然而說到這裡,劉顯終於也說不下去了,他將目光轉向其他人,只見衆人雖然面露難色,卻紛紛站在了歐陽商的一邊。
這就是黃金一代大師兄的威望,只要是他的決定,就算再怎麼艱難也唯有接受。
……也對,這可是大師兄的判斷,或許真的是我錯了吧。劉顯心中暗暗想到。
如果說見到那條手臂的時候,還能對王東樺的倖存懷有幻想,那麼當沈一聞也遇難時,再去猜測他們還活着……或許真的就只是一廂情願了。或許事實上只是我不能接受自己作爲一個領隊,眼睜睜看着兩位師弟遭遇毒手卻無能爲力。
這樣的心態就是鑽牛角尖,恐怕離入魔也不遠了,萬幸有大師兄及時打醒我,只是……醒來的滋味,真不好受。
沉默了很久之後,劉顯終於擡起頭來:“走吧。”聲音嘶啞低沉,卻帶有幾分決絕。
當天,隊伍從鬼哭林開始撤離。
隊伍的撤離需要時間,雖然歐陽商和王陸、王舞從福泉出發來此只用了一天多時間,但那是輕裝上陣,加上在福泉補給充分。待加上劉顯等人後,想要從鬼哭林折返福泉,卻至少要花三天以上了。
撤離行動安排地有條不紊,不急不慢。因爲所有人都清楚,就在自己身旁,有個神秘而強大的敵人正虎視眈眈,已經有兩位師弟因爲它而不幸遇難。稍有大意,或許自己就會成爲第三人。
第一日隊伍行進節奏較慢,走到鬼哭林外沒多遠就開始安營紮寨。靈劍修士們各司其職,有的以劍氣斬除雜草,平整地面提供空間,有的在營地周邊擺下法器佈陣,進行警戒。還有的則負責開爐煉製簡易丹藥,作爲藥膳素材。其餘沒有分配到任務的,則各自找好位置,打坐運功,保持力量。
往日裡,安營紮寨的工作從來不乏歡樂,尤其這一隊人中還有一個黃金一代中的天才大廚李希,一手藥膳自學成才,出神入化,別說同境界的修士,就連一些元嬰長老都趨之若鶩。非但滋味妙不可言,而且多種食材搭配,還有固本培元等種種益處。每次有李希同行,紮營後的伙食都是萬分值得期待。
但今天所有人的興致都很低落,想到那兩位徹底失落在鬼哭林中的同門師兄弟,再想到自己等人就這麼將他們拋棄。內心的沉重使得再美味的食物也難以下嚥。
這簡易的營地中,也只有那位身材矮胖的廚師李希還能樂觀起來。
“大師兄,王師兄,這是剛做好的肉湯,頭兩碗先給你們嚐嚐看。”
李希樂呵呵地從一隻小鼎中舀出兩碗濃香撲鼻的肉湯,遞到歐陽商和王陸身前。
“哦?這肉湯的味道似乎比以往還要鮮美。”歐陽商端過湯碗,肉湯還未入口,那股濃香就引起了他的興趣。
李希憨厚地笑道:“可不是麼剛纔運氣不錯,在林子裡逮到了一隻珍珠狍,以前我只在書上見過,傳說肉質鮮美,就算放入寶鼎中燉煮也不失其嫩,入口即化。”
歐陽商好笑地搖搖頭:“想不到至此失落之時,卻有口福從天而降。”
旁邊王陸也跟着笑了笑,衝着李希點點頭,右手端起湯碗就要入口。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將左手向前一探,手臂去勢之快宛如飛劍寒芒,瞬間就牢牢捏住了李希的脖子,然後右手一揚,將整碗肉湯倒入李希口中
幾乎是瞬息之間,李希的整個下巴忽然融化開來,彷彿被高溫灼烤的蠟燭,血、肉、骨頭融成濃稠的漿糊,與入口的肉湯一道滴落在胸前,又與自帶防禦、避毒功效的法袍相觸,升騰起一陣味道刺鼻的青煙。
“嘿嘿,入口即化,說得真是半點不假。”
王陸冷笑着丟掉了盛湯的瓷碗,然後喚出了坤山劍。身旁歐陽商早已默默將湯碗放到地上,一口厚重的古樸之劍持在手中,劍意森然,籠罩住了李希。
這異變驟起,在場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然而身爲當事人的李希,此時卻顯得異常沉重。
“你們……怎麼知道?“
沉悶的聲音從李希腹中響起——他的下巴和喉嚨已經全然融化掉了,根本無法開口說話。
王陸冷笑道:“赤血毒,無色無味,化血腐骨,你以爲只有魔族才認得這種毒麼?”
不久前,在山門接受特訓丨時,陸離長老可是着重訓練過赤血毒的解法……
李希眯了眯眼睛,屬於原主人的憨厚目光,此時卻冰冷而鋒利。
“你們,早就算計好了?”
“當然是早就算計好的,我們早就算定只要擺出心灰意冷的姿態抽身撤退,你就絕對會在沿途出現因爲你不敢放我們回山求援這一日故作狼狽,總算是將你這條大魚給釣上來了……笑話,你害了兩名靈劍弟子,豈能容你在暗處繼續自在逍遙一日不殺你,我一日心難安”
“想殺我?也要看你有沒有……”
“死吧雜碎”
說話間,王陸一道混沌破天劍氣直接轟爆了李希的頭。
與此同時,一個異常淒厲的慘呼聲在遠方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