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起伏的步戰車上，三班和袁朗坐在一起。
氣氛有些沉默，袁朗知道，都是自己的軍銜給鬧的。這些基層戰士在演習結束的那一刻，就褪去了他們的鐵血榮光，將殺人術和殺人心一起掩埋在嚴苛的條令條例之下。
現在，他不是敵人，是首長。
“你們這八一槓用得還行嗎？”
看着甘小寧手裡緊緊握着的槍，袁朗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之後，選擇打破這種沉默。
甘小寧將以往的跳脫和樂觀完全隱藏，很是嚴肅地回答：“報告，還行！”
“其實八一槓不錯，我們這槍的問題在於瞄準基線太高了，就跟俘虜我的那個兵說的，陣地戰死亡率很高。就像昨天我們的人因爲這個被你們狙擊手幹掉了兩三個。”
袁朗說起這個，也開始關心蕭辰的下落：“唉，話說，你們那個兵去哪了？我聽着，你們應該是一個班的。怎麼上車之前都沒見過他？”
所有人都知道，袁朗問的不是許三多，也不是史今。
史今不可能跟袁朗說這話，而許三多就在車上。
車裡只有伍六一可以嚴肅地回答這個問題，雖然他也同樣緊張：
“報告首長，他叫蕭辰。今天戰車班的人手不夠用，他在前頭開車。”
“我說把咱們顛的七葷八素的是哪個王八蛋駕駛員，合着是他？不對啊，我看他纔是列兵吧，什麼時候考的駕駛證，可別把咱們給帶溝裡去。”
袁朗忽然冒出的粗話讓三班忍不住笑了起來，氣氛瞬間爲之一輕。
甘小寧有些試探性地感慨：“蕭辰這小子，就是個王八蛋，開車可野了。”
袁朗很清楚這些戰士們想要跟他親近，卻又心懷畏懼的情緒。甘小寧這句話讓他找到了突破口，點點頭贊同地說道：
“這戰車駕駛員確實需要多練練。不過臨時湊數能開成這樣也算不錯了。對了，我聽說還是個大學生，這年頭大學生來你們鋼七連當兵，吃得了這份苦？”
“首長，話不能這麼說。蕭辰人可厲害着呢，就你們的兵，昨天他幹掉好幾個，跟成才都有得一拼。能在咱們鋼七連站穩腳跟的，哪個骨頭不硬。”
伍六一說這句話的時候充滿了自豪。
鋼七連的人都是硬骨頭，蕭辰這一年來的成績得到了他們的認同，所以不管車上有沒有坐着一個伍六一，肯定會有人出來維護蕭辰。
哪怕，說這句話的人是首長。
袁朗點點頭。
他坐在這裡，就是想要問問這些好兵的情況。
這個蕭辰雖然傲了點，但無論戰鬥能力，還是戰鬥意識，甚至於跟身邊人的關係，都非常不錯。
瞭解了蕭辰的基本情況，袁朗開始打聽其他人：“你說的你們那個狙擊手叫什麼來着？”
“報告首長，他叫成才。”
許三多忍了一路，這個時候他想爲自己的朋友正名。袁朗問起的時候，他便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礙，雖然有些緊張，卻依舊固執地報出了成才的名字。
看着身邊這個從上車之後一直縮在角落的戰士，袁朗笑了笑：
“尊姓大名，小兄弟？”
他不會忘記，正是這個兵對他窮追不捨，纔有了後來自己被四個人包圍的窘境。
他很想知道，這個兵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會如此不顧生死，甚至不顧疼痛，這麼頑強地追過來。
許三多的結巴讓伍六一有些無奈，他只能代替許三多回答：“報告首長，他叫許三多。”
許三多？
袁朗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同時他也開始詢問伍六一。
戰車停靠在一處臨時休整點，鋼七連即將在這裡過夜。而在藍方派人來接袁朗之前，這位中校也只能跟七連混在一起。
下車後袁朗詢問許三多想不想要那把九五，而許三多木愣愣的回答卻讓袁朗失笑。這是個有意思的兵，他能夠從許三多的怯懦背後看到一些閃光的東西。
跟高城打了聲招呼，袁朗沖走過來想要歸還那身吉利服的蕭辰招招手，在三班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中，將蕭辰帶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你很特別。”
袁朗的評價讓蕭辰笑了笑，隨即很認真地衝袁朗敬禮：“謝首長誇獎。”
袁朗擺擺手：“我見過的聰明人很多，但不可否認你確實很特別。追我的時候，你明明有開槍的機會，爲什麼不開槍？”
那雙眼睛裡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但蕭辰並沒有任何畏懼。從心而言，這確實是他的小秘密，但這種事情，不是親歷者，又如何能說清楚。
“我們班長，三期士官，在部隊裡幹了接近十年。”
“這場演習，藍方將整個702的士氣都打下去了一大截。按照過去的慣例，702大部分軍官和士官的升遷將會被擱置，這其中就包括我們班長。”
“他本來是可以順利留下的，但因爲首先開始追你的那個兵，突然到來，中間有幾個月班裡成績一直墊底。如果沒有什麼方法彌補的話，他就徹底沒有了希望。”
“而我，希望他留下來。”
“你這是存了私心。你應該清楚，軍隊是國家的，不能以個人意志爲轉移。如果我現在將你這番話報上去，你應該清楚你會承擔什麼後果。”
袁朗的語氣有些冰冷，他早就看出來這其中有問題，沒想到蕭辰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
蕭辰有些苦澀地笑着：“說真的，首長，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說是這麼說，事實上誰願意朝夕相處的戰友忽然離開？”
“我之所以爭取讓班長留下來，是因爲他的價值不僅僅是一個戰鬥班的班長。一些老兵在基層連隊的作用，有時候可能會超過一個班，我相信您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而且，這件事情就算上報，最嚴重的也只是讓我接受處分。”
“在當時的環境下，用一名普通戰士的生命，換來敵方一箇中級軍官俘虜，從戰爭的角度講，同樣是非常有價值的。”
“至少，如果交換俘虜，你方將付出十倍於我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