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是一個有情懷的人,不然也不會如此喜歡這個劇本,對它傾注了很大的力氣,一定要把它辦好。
至於葉天,他寫出了一個好劇本,完整的表達了自己的思想,也就夠了。不管人家賺多少錢,那都是韓寒自己的事,他不會犯紅眼病。
喝酒的過程中,韓寒凝視着葉天的臉:“你這人真是奇怪,水平如此之高,寫一部火一部,但要價又很低。就像這部《乘風破浪》,就算你要100萬,我也會給你。畢竟你寫的東西相當有深度,表達的觀點又很犀利,讓人看個開頭,就想一直看下去。像你一樣的好編劇,中國內地不超過100個,至少有50個已經不再動筆了,全都是槍手。你好好幹,以後大有前途,下一部片子我還找你。”
葉天希望,等到韓寒下一部片子的時候,自己不再是編劇,而是導演製片人,早就在娛樂圈裡打下了屬於自己的天空,而不是跟餘崢他們混在一起,仍然小打小鬧。
其實他可以做得更好,有了方純一家人作爲後盾,很多地方擁有特權,綠燈大開,暢行無阻。他要想拍電影,方傑自然會提供支持,要人有人,要錢有錢。
還有,方長安也會不顧一切支持他,就算票房差一些,那邊立刻贈送包場,有了這麼多優秀資源,他還有什麼好發愁的呢?
兩個人喝完了一瓶酒,肩並肩上了頂樓的總統套房。
這就是今晚韓寒休息的地方,客廳裡已經拉開桌子,三位編劇嚴陣以待,每個人面前都放着筆記本電腦和三個劇本。
看他們的神態,今晚是鴻門宴,而且是舌戰羣儒。
葉天坐下,韓寒立刻宣佈:“劇本討論會現在開始,你們四位都是很牛的編劇。現在,《乘風破浪》一共四個版本,一個屬於葉天,一個屬於你們三位。你們的劇本都是在葉天的原劇本基礎上改過來的,有什麼問題現在一對一探討。葉天,你先說吧,這些劇本你都看過,所以有發言權。”
葉天毫不客氣,首先對準的就是那位女編劇:“男一號穿越到過去,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談戀愛,那不是他的目標。他的目標,只有爸爸媽媽,或者說只有爸爸,他就是想找回父子兩人,無法好好溝通的源頭,徹底消滅這個疙瘩。你改的劇本,讓他回去跟別人談戀愛,那是不可能的,因爲我們這個片子不是愛情戲,而是父子深情,打的是家庭的感情牌。”
那個女的戴着一副近視眼鏡,梳着長辮子,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而且一說話就笑眯眯的,態度相當和藹。可是,她的言辭卻相當犀利,如同刀片。
“葉天,你這個本子存在很大缺陷,我做的工作就是爲你彌補缺陷。你有沒有想到,在你這個片子裡,男一號沒有對應的女朋友,這是完全錯誤的,缺少了女一號,就不構成一個完整的電影。就像一個人,只剩下一條腿怎麼走路?既然他穿越到過去,他的女一號一定要在過去產生,這沒有任何錯誤。”
葉天聽了啼笑皆非,這位女編劇,只想四平八穩的講述一個故事,各種元素具備。就好像拍四世同堂一樣,每一代每一房都有人,來龍去脈交代得清清楚楚,但那就不是電影,而變成了長篇連續劇。
“你說錯了,沒有女一號,正是這部片子,給觀衆帶來了耳目一新的感覺。男一號就是不存在戀愛的行爲,他回到過去,只關注父母愛情,而不是自己。如果他的目標過多,那就變成了大雜燴,我寫的這個劇本,表現的是父子之間的情懷,你改的完全是垃圾。”
爲了速戰速決,葉天只能毫不客氣。
女編劇並不生氣,淡淡的笑着:“不管誰是垃圾,這部電影缺少女一號就不成立。你到任何一個成熟的編劇那裡,都會得到這個意見。這個劇本是不完整的,可見你經驗不足,我添加了女一號之後,最起碼在穿越回到過去這段時間裡,整個電影結構是平衡的。”
葉天最討厭的就是,編劇們討論劇本的結構,一個劇本就是用來講故事的。講故事從來沒有什麼結構,只要故事好聽、好看就夠了。
爲了達到好聽好看,必須犧牲一些東西,甚至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也得任由它存在。
他望着女編劇,提出了一個問題:“你當然看過,《大話西遊》那兩部片子,星爺他們做的電影結構是不是不完整?不但不完整,而且邏輯上存在巨大的問題。但最後怎麼樣?誰也不能阻止它成爲經典,在內地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你只要看看那部電影就明白,一部院線電影最重要的不是結構,也不是四平八穩,而是內部貫穿的一種氣息,也就是情懷。如果你不懂得電影的情懷,技術手段再高明也白搭。總之,我看了你修改的劇本,認爲你根本不懂《乘風破浪》這部電影要表現的主題。好了,我們的討論就到這裡,時間寶貴,我們開始下一段。”
葉天不在乎女編劇的情緒,也不在乎對方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意見,爲了跟韓寒創造出一部好電影,他必須言簡意賅的表達自己的思想,而不是被這些人牽着鼻子走。
那個臉上有雀斑的男編劇,一部片子上過央視一臺黃金時段,所以他表現的非常淡定。
在他的修改裡板裡面,男一號講了很多大道理,比如他告訴自己的爸媽,未來是什麼樣子的?未來有多麼美好,還告訴他們要學好,找正式的工作,過完美的人生,那纔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年代,改變自己的脾氣和生活軌跡,就能夠活得幸福。
如果這些話放到老子教育兒子那一類的片子,完全正確,現在正好顛倒過來,驢頭不對馬嘴,因爲世界上只有老子教訓兒子,沒有兒子教訓老子。
這樣反過來說,觀衆首先就接受不了,如果觀衆連其中的倫理道德都接受不了,這部片子的票房一定會急轉直下,最後被逐出市場。
葉天望着雀斑:“你爲什麼要讓男一號講這麼多道理?一部電影只有90分鐘,你至少花了10分鐘,讓他給自己的爸媽灌輸高大上的道理,有意義嗎?你改過的劇本,對話太多,包括男一號跟那位反派,也反覆的去講道理,你有沒有想到,男一號是什麼身份?”
雀斑依然很淡定:“不用管他是什麼身份,當他穿越了過去,一個現代人,肯定比20年前的人,更有思想,更懂得未來,更能洞察這個世界存在的問題。所以他必須告訴自己的爸媽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做,這完全沒有錯誤。”
葉天搖頭:“我不是說錯誤或者正確,而是說,我們的電影裡需不需要這種大道理,觀衆坐到電影院裡看的是情節,故事,人物,風景,不是聽道理的。90分鐘,每一分鐘都很寶貴,你每浪費一分鐘就等於失去一次口口相傳的機會,也就等於在票房的暢銷榜上,失去一分鐘生命。成熟編劇,你應該知道,一部好電影不應該出現垃圾時間。”
到現在,他終於想起了對方是一個電視劇編劇,一部電視劇動不動五六十集,當然不在乎時間。
他轉頭告訴韓寒:“爲了節約時間,我不會爲別人去做任何辯論,他是寫電視劇的,跟電影完全不同。”
他轉向第三個人,這是一個手背上有着紋身的男人,那個紋身,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蠍子。
既然有這麼大的紋身,就證明以前是出來混的。
葉天對他修改的劇本沒有太大意見,就是在最後他添加了一個情節,讓男一號代替爸爸去坐牢,這樣體現父子情深。但是在坐牢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他又穿越回來。就證明,他用穿越解除了爸爸的牢獄之災,這種戲劇性應該是觀衆樂於看到的。
他向紋身男伸出大拇指:“你改得很好,在中國的孝道里面,父親有事,孩子代爲受過,這是一種偉大的品質。你能這樣想,證明你希望用這種交換來打動觀衆,完全正確。”
紋身男笑起來:“你的意思是,我的版本勝過你的版本?”
葉天立刻搖頭:“我只是說你改的對,但沒說你改的比我好,我們反覆強調這是一部文藝片,講究的是情懷,而不是倫理道德,更不是二十四孝的故事。你最好記住,你加入的這個情節,跟表現男一號的情懷,沒有任何用處,男一號的父親犯了罪肯定要坐牢,這是法律規定的,如果說男一號替他坐牢,這就是做了僞證,屬於犯法行爲。男一號在坐牢的過程中,突然穿越消失,幻想色彩太濃重,讓整個片子的基調偏轉了90度,從一部穿越劇變成了幻想劇,這種跨度,觀衆根本接受不了。”
紋身男皺起了眉:“你既然說我改的很對,爲什麼不可以用這樣的橋段?”
葉天擺了擺手:“你聽好,我們一部好電影就是要有人性、情懷,然後是美感,只要有這三樣,電影就成功了百分之八十。你們一定要記住,一個編劇在90分鐘裡,不要忘了自己的主題,你們的主題就是情懷。他爸爸坐牢,就是情懷之一,充分證明他爸爸敢作敢當,不用別人遮遮掩掩,暴力犯罪。如果他任由自己的兒子,替自己去坐牢,這是一種什麼情懷?簡直成了縮頭烏龜。”
紋身男聽懂了,十分慚愧,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