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映東會社確實財大氣粗。
不僅將整個練習室騰空出來當作子役們的休息室。
還騰空了一個攝影棚當作子役們的試鏡場所。
北澄實記得上次在攝影棚試鏡的電影叫做《劍豪伝》。
那也是他拍過票房最高的電影。
沒想到這次居然能在文藝電影試鏡當中再現.可想映東會社對這次試鏡的重視。
跟着前方的工作人員帶路,按照他們的要求隨機分到位置坐下。
北澄實這才注意到。
排在前面的子役基本都是其他事務所的二三流子役。
這大概是北野文特意爲之的。
畢竟對方肯定也清楚,二三流子役在這種試鏡會當中基本都是來湊數的——想來碰碰運氣,增長一下試鏡經驗。
真正的大頭都在後面的二十多個一流子役當中。
既然這樣,那不如先將二三流子役先迅速地過一遍,給後面一流子役騰點時間,讓他們調節一下心態。
事實上也正如北澄實所想。
先一批上臺的二三流子役們,每個人平均就只有一段試鏡。
甚至有些孩子因爲表現太差,一個場景都還沒試完,就被臺上的北野文與另一邊的製作人擡擡手,示意下去了。
這篩選速度對於孩子特別是在場大多數是八九歲的子役來講,實在太過殘忍。
搭配上北野文眯着眼睛,盯着子役看的中年高個子男人的形象。
有幾個孩子還沒上臺就已經面色發白,原本在腦中已經記住的臺詞,此時更是一片空白,上臺後嘴裡半天都蹦不出一個字。
至於他們的結果.?
那也很簡單。
被直接叫下去等通知。
看着好幾個信心滿滿上臺,下臺時滿臉哭喪,渾身顫抖的子役。
就連北澄實都忍不住搖腦袋。
這試鏡的速度怕不是以後這幾個小孩心裡都會留下陰影吧?
同時,他的雙眼擡起,看向臺上的北野文。
對方是一箇中年男人,本身身材高大,長相偏向於‘粗獷’那一類,說話粗聲粗氣,渾身上下看不出半點導演的氣質。
老實講,若不是他面前確實放着‘北野文’的名牌,北澄實真覺得對方是日本老商業街裡面的漁坊坊主。
就是那種身上纏着‘漁’的圍裙,腦袋上扎着頭帶的賣魚老闆。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會是電影導演,而且還拍攝出了那麼多優秀的,感情細膩的作品。
只能說確實人不可貌相。
北澄實在那邊感嘆。
可臺上的北野文卻已經皺緊粗黑的眉毛,更是不住的抖腿,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因爲陸之元這個角色的試鏡並不算複雜,外貌要求也不高,不用太過可愛,也不用太過俊美,一般子役的長相就完全夠用。
比起外貌。
這個角色更重要的是臺詞功底。
如何將臺詞中陸之元這個小孩子初至中國不同的文化,不認識的人,不認識的同學那種害怕、擔憂的心情表現出來
這纔是重中之重。
畢竟整部影片設置的背景是在日本泡沫經濟破裂時期。
那個年代,由於日本經濟大蕭條,陷入了迷失的三十年。
而天朝經濟卻在那個年代向上持續增長。
也正因如此,‘天朝威脅論’的論調大行其道,在當時的日本社會上瀰漫。
陸之元這個跟隨自己的父親陸之弘屬於中國國籍的孩子,自然也深受那會兒的社會論調影響。
也因此。
這層身份加上‘天朝威脅論’盛行的背景,讓他在日本學校就讀時,遭受到了同級學生的不同程度欺凌。
因此當聽見父母要搬離日本,前往中國的時候。
年齡幼小的陸之元同樣也有些害怕。
因爲不只是日本,在中國他的旅日僑胞身份也相當敏感。
自己與父母前往中國居住生活,是不是同樣也會因爲自己這個曾經旅日僑胞的敏感身份被天朝的孩子所欺凌?
是不是真如同當時日本社會論調那樣,中國人待人既粗魯又暴力?
這層既不是日本人,又與一般中國人不一樣的身份。
讓陸之元對於即將到來的海那邊的生活既擔憂,又恐慌。
甚至一度吵鬧着不想搬去對他來講完全陌生的天朝。
可最終在母親的開導中,他還是懷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前往天朝的旅途。
這也是《我在這裡的理由》前期主要衝突之一。
而在這之中。
如何利用中文臺詞,將陸之元那擔憂害怕的心情表達出來毫無疑問是重中之重的。
畢竟在原本設定中,男主人公陸之弘是有教授過陸之元中文的。
可是這些過來試鏡的子役。
不要說中文了。
就連字詞都全部是音讀。
讓北野文聽着都是一個頭兩個大——雖然在他的人物設定當中,因爲常年生活在日本,所以即使父親有所教導,陸之元的漢語水平也還是一般.可你們這也太一般了吧?
作爲日本的名導演,北野文以前就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時間。
他的漢語水平不算太好,但基本交流是完全沒問題的。
也因此,他自然能聽出這羣子役的發音問題。
全部都是音讀。
一句臺詞念下來沒有任何平仄起伏。
並且因爲音讀的原因,臺詞念出來顯得相當彆扭。
這就有點過分了。
北野文倒不是想在一羣子役身上挑刺。
可至少你得懂一點中文吧?
況且他後面還有在中國生活一年多後,陸之元中文水平進步的情節。
到時候這些孩子又該怎麼辦呢?
難不成要繼續這種彆扭的發音嗎?
他拿起旁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隨後又搖搖腦袋。
果然還是算了。
他本來也對這些二三流子役的興趣不大。
這次過來試鏡的目標也就只有那羣一流子役而已。
畢竟他們才能代表子役業界當中的頂級水準——個屁啊!
一瓶礦泉水直接喝完。
北野文表情雖然沒太大變化,但臉色明顯有些發紅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這是有點升溫了。
可這真怪不了他。
原本以爲從二三流子役換成業界內一流子役的試鏡,情況就能夠有所改變。
但誰想得到呢?
這羣一流子役也基本是音讀。
雖然臺詞上面確實帶了些感情,比之前二三流子役的表現要好上一些。
但也就只是好上‘一些’而已——比爛毫無意義。
“果然還是有些困難嗎?”
北野文忍不住反思了。
漢語是世界上最難學習的語言之一。
讓一羣年紀不過十歲的子役學習漢語,並且還要拿出他心滿意足的表現.這可能的確有些爲難人了。
可是陸之元的人設擺在那裡。
他不能,也不可能在臺詞方面進行大規模更改。
可如果不進行更改的話那這部電影又該怎麼辦?
總不能真卡在選角上吧?
他沉默下來。
也正是這時,一道聲音從下面傳來。
“立花步實,虎之穴事務所所屬,今年9歲,還請北野導演、鬆上製片人多多指教!”
“喔?”
這句話一經傳出,原本還在思考的北野文當即來了精神。
目光擡起,看向面前的小男孩。
在這次試鏡之前,他就聽說過立花步實名字。
據說對方是虎之穴事務所當之無愧的頭牌子役,業務能力相當強大。
就是這是什麼情況?剛哭過嗎?
看着立花步實發紅的眼圈,北野文有點摸不着頭腦。
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差?還沒上臺就哭過一次?
不過算了。
“開始吧。”
不去在意對方那明顯發紅的眼圈,北野文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了。
與此同時,旁邊的工作人員翻開臺本,找到一個場景,開始念臺詞。
“你這是怎麼了?阿元?”
喔?這一段啊
作爲編劇的導演北野文一下子就聽出,這是陸之元在日本學校中,遭受到同年級學員欺凌後的場景。
年僅八歲的陸之元在學校裡因爲中國人的身份被人欺負。
他本想遮掩住滿臉的髒水回到家中,不想讓自己的母親手冢幸江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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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手冢幸江還是看見了他滿臉的水漬以及身上的污痕。
而這句‘你這是怎麼了?阿元?’便是手冢幸江又驚又怒詢問陸之元情況的臺詞。
北野文將目光看向立花步實。
在他的注視下。
報出姓名的立花步實先是猛地一個吸氣。
稍微調整了一下。
然後
立花步實的表情便發生了變化。
原本便發紅的眼角,在這一刻也含上淚水。
“媽媽.我.”
他一邊說着。
小小的身體也輕微地抽動着。
原本堅強的表情,在此刻化作滿臉委屈——這纔是孩子的正常反應。
無論外表假裝得再怎麼堅強。
母親的溫柔總是能讓孩子流露出最軟弱純真的部分。
哎.?
好像有點意思啊。
北野文來了興趣,擺擺手,示意工作人員繼續對臺本。
工作人員心領神會,手指翻動中,很快就又找到了一個場景。
那是初至中國時,陸之元對陌生的同學,陌生的老師自我介紹的場景。
第二段場景之所以選擇自我介紹,這主要是爲了測試子役的中文能力。
“那麼下面就請陸之元同學自我介紹一下。”
“我我是陸之元,我是中國人.來自日本希望能和大家做好朋友。”
立花步實張了張嘴。
一段不算特別流暢的中文從他口中傳出。
而這一下,卻讓北野文徹底打起了精神。
“喔?!”
這還真是難得了。
他聽得出來,立花步實與其他子役不同。
對方並沒有採用其他子役那種音讀法偷懶。
而是正兒八經去學習了中文。
儘管還有些生澀。
但不管是平仄的聲調還是咬字斷句,都已經做到了最好。
更爲難得的是。
明明是不怎麼熟悉的語言,可立花步實卻能通過表情的變化與下意識縮回的脖頸表達出陸之元怕生、擔憂的表情。
這對於子役來講屬實是相當不容易。
“你是專程學習了中文吧?”
北野文好奇地問道。
“是的,北野導演,我專程學習了中文,還努力地通過了HSK一級漢語考試。”
努力地對着北野文露出甜甜的微笑。
立花步實點頭回答。
很好啊!真的很好啊!
他的心中一陣雀躍。
要知道自試鏡開始,這還是北野文第一次主動開口詢問子役的情況。
這態度相當明顯,顯然是對他有所關注了。
演員試鏡不怕導演詢問。
怕的是導演問都不問,上來看過你的表演就面不改色地讓你下去等消息。
這種就屬於導演連關注都懶得給的類型。
而他不僅得到北野文的詢問。
看樣子印象還挺不錯的
這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了!
與北野文又閒聊兩句。
立花步實重重地吐了口氣,走下臺來。
同時,他的目光瞥向另一邊的北澄實。
雖然嘴上說着不會再搭理北澄實了,但這會兒他反而想看看另一邊北澄實驚慌失措的表情。
怎麼樣!看見沒有!我很厲害喔!北野導演都主動問話了!這次肯定是我贏了!
然而.
他目光轉過去的一剎那便直接停滯了。
因爲在他的注視中。
北澄實不要說驚慌失措了。
他甚至連看都沒擡頭看臺上的情況一眼,抱着手邊的臺本一邊看還一邊和身邊的田村光司說說笑笑。
一副完全沒注意到立花步實的模樣。
“嗚!!!”
泛紅的嘴脣死死地抿住。
大眼睛用力地瞪着北澄實。
我.我那麼努力!那麼認真!就是想在試鏡上壓你這個傢伙一頭!結果居然看都沒看我一眼!
這種把北澄實當作對手,但對方卻完全無視的感覺,簡直比被直接輕視還要讓立花步實難受。
小小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立花步實又伸出白皙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邊,盯着北澄實露出一副小狗咬人的表情。
好!你不看我是吧!
接下來就要輪到你上臺了!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能贏過我!
“嗯?”
北澄實已經粗略地將手中的臺本過完一遍,剛打算站起來上臺。
可當他感受到立花步實那眼角帶淚,好像要咬自己一口的嬌弱表情也是一愣。
不是?
什麼情況?
爲什麼立花步實這麼看着他?
想學細川柴泉咬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