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說不練假把式。
點評別人,誰都可以列舉一二三來。但是自己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啦。比如說美食家,未必是頂級的大廚。
所以白葉侃侃而談,講得天花亂墜,也不能折服大家。
歸根結底,還是要以作品說話。
“我的作品,稍等……”
白葉拿起了揹包,伸手進去一探,然後在衆人的關注下,直接把一件東西拿出來,擺在眼前的桌子上。
衆人連忙看去。
一瞬間,一抹金燦燦的光芒,映入他們的眼簾。
這是……
陳大器眼睛一眯,視野逐漸清晰。
他看到了一根形狀莫名,好像羽毛筆似的東西。金黃色的外表,不知道是鎏金,還是以黃銅鑄造,線條很流暢。
東西的形態上端尖,下端有柔和曲度,然後一個收束,再緩級過度,立在了一個圓柱底座上。乍看之下,確實比較怪異。
但是……
不知道爲什麼,在怪異之中,又感覺有幾分特殊的美感。
很矛盾的感覺。
陳大器皺眉,他本來想着,不管白葉拿出什麼東西,他都要大罵垃圾,什麼破玩意。畢竟在他的內心中,也不覺得白葉在雕塑上,能有什麼本事。
從開始到現在,陳大器都覺得,白葉絕對是通過什麼暗箱操作,才名列終審之中。
可是此時此刻……
不知道爲什麼,陳大器有點動搖了。
譁!
冷不防,保羅先生豁然而起,他身下的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但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直接趴着上身,湊到了模型旁邊,瞪大了眼睛……
欣賞,觀摩。
淺藍色的瞳孔,透着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神色。
保羅先生失態了。
一幫專家卻沒人責怪。
相反,其中幾個專家,輕聲嘀咕。
“相比文字說明,還是模型直觀,韻味十足。”
“模型小了,等到體育館完工,再把三十米高的成品立在廣場上,那場面才叫壯觀。”
“那不是壯觀,而是律動。”
一個專家輕嘆道:“作品的名稱是什麼?空中之鳥!但是大家也看到了,東西哪裡還有半點鳥的影像,分明是一根羽毛。”
“一根線條簡潔流暢的東西,把飛鳥的形象,簡化到幾乎難以辨認的地步。東西看似像羽毛,但卻不是扁長的形態,而是類似於圓柱體。”
“不管從哪個角度觀看,都可以欣賞到類似於羽毛的律動。”
專家的眼神中,浮現驚豔之色:“在我眼中,這是一隻鳥兒,更是一隻撲向空中,自由飛翔的翅膀。”
另外的專家,雖然沒有開口表態,但是卻微不可察地點頭。
顯然在一衆人心目中,白葉這件作品的藝術價值很高。這也是爲什麼,他們一致同意,把白葉的方案,列入最後的終審中。
“空中之鳥!”
與此同時,保羅先生摸了摸底座中,銘刻的作品名稱。
黃銅鑄造的東西,表面光滑如鏡,在閃耀燦爛的光澤。陽光照射過去,一抹金黃之光,就在他淺藍色的瞳孔中折射出來。
保羅先生目眩神色,他忽然變得狂熱,猛然回頭。
“你怎麼想到的?”
他目光灼灼,好像是在逼問,更似在請教。
旁邊幾個雕塑家,包括韓林大師以內,紛紛盯住白葉。從一些微表情,細小動作就可以知道,他的內心中的波瀾,也不比保羅先生小。
社會發展到現在,藝術的形式充滿了多樣性。
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在真正的行家眼中,他們輕易可以辨析,什麼是譁衆取寵的噱頭,什麼是內涵豐富的藝術品。
毫無疑問,眼前的雕塑,就是這樣的藝術品。
一件讓人看了,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怎麼表達出來的藝術傑作。
問題在於,這樣一件內涵豐富,讓人驚歎的作品。
真是眼前的年輕小子創作的?
如果是。
他就是天才!
一時之間,大家臉上也沒有什麼質疑之色,但是帶着審視的眼神也在所難免。
“你作品的理念是什麼?”
彭拜也在詢問,他倒也沒有什麼激動情緒。
畢竟作品的文稿,就在他的手上。他也是看過之後,直接挑選了出來,而且還安排在最後審覈。由此可知,他對於這件作品的重視程度。
越關注,越重視,越要冷靜對待。
“我的理念……”
白葉的目光深邃,聲音也有幾分飄浮:“這就說來話長了……之前我看到了公告,知道了體育場館廣場徵集雕塑的消息。”
“我決定參與其中,同時收集一切消息。包括體育中心的設計方案,以及總工程師彭老師的履歷、歷年作品,還有專家組的動態等等……”
聽到這話,衆人十分平靜,波瀾不驚。
大家都是這麼幹的。
只不過有人做得比較細緻,有人做得比較粗略罷了。
白葉睜着眼睛說瞎話:“好不容易,把全部的資料看完了,對於作品的設計,我卻腦袋空空,一籌莫展。”
“沒有靈感,抓破了腦袋,不知道該從哪裡着手。”
他唏噓感嘆,也讓幾個雕塑家,心有慼慼。
或許在這事上,幾個雕塑家沒覺得爲難,但是他們也經歷過,靈感枯竭的階段,那痛苦不堪,生不如死的感覺,簡直就是來自地獄的煎熬。
就像卡文一樣。
只不過再感同身受,大家也不會同情白葉。
因爲這是藝術家的必經之路。
要麼在痛苦中蛻變昇華。
要麼就此沉寂。
顯然白葉屬於前者。
所以大家保持沉默,繼續聆聽下去。
“眼看截止的日期,一天一天地逼近,我都沒有靠譜的設計,感覺快要瘋了。”白葉抓了抓頭髮,話峰隨之一轉:“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鄰居布朗庫西……”
白葉眼睛轉了轉,觀察衆人的反應。
很好,一切如常。
“我的鄰居布郎庫西,他是羅馬尼亞人,最喜歡觀魚賞鳥。”
白葉慢慢述說道:“不過他怕麻煩,只喜歡看,卻不喜歡養。直到不久前,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養一隻鳥兒。”
“他找我商量,從鳥的形體,再到聲音,再到習性,再到食物,再到換毛的細節等等,單單是筆記,就寫了大半本冊子。”
“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決定,要養什麼鳥。”
白葉笑道:“最後還是我建議他,自己去花鳥市場看,覺得哪隻鳥看對眼了,就不需要再考慮那麼多,直接買就是了。”
“他覺得有道理,興高采烈出發了。大清早去,直到晚上,才兩手空空回來。我自然很驚訝,不是說去買鳥嗎,難道途中有什麼意外變故嗎?”
“但是沒等我詢問,布朗庫西先生就掏出一根羽毛,一根雜色的羽毛。他微笑告訴我,他看了一天,最終還是覺得養鳥太麻煩了,放棄了自己的決定。”
“在臨走之時,他隨便撿了根羽毛回來,作爲這次行程的紀念品。”
“儘管沒達成目的,他卻一點兒也不沮喪。因爲他觀賞了一天的鳥,覺得很開心很滿足……”
白葉環視安靜聆聽的衆人,語氣也逐漸變得鄭重:“就在那麼一剎那間,我也靈光一閃,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東西了。”
“或許布朗庫西先生喜歡的未必是鳥,他最喜歡的應該是自己在賞鳥時候的那種愉快輕鬆愜意,無憂無慮渾然忘我的心態。”
“所以我也得到了結論,一切的外部形式只是假象,只有事物的本質纔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