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洪七子的庇護下,已經平靜了許久的附庸勢力,突然便陷入了血漿四濺的廝殺。
沒有任何理由,亦沒有任何目的。
那羣水族妖魔,就悄然的踏出了水面。
這些受襲的附庸勢力,唯一的相同點便是,它們皆是受柳世謙長老的管轄。
直到清月宗諸多執事和外門長老趕到支援,纔算是勉強把局面給控制了下來。
就在南洪其餘勢力心思惶惶,暗中揣測這場惡戰會不會繼續擴大下去的時候。
水妖們卻像是收到了什麼命令,整齊的又退了回去,重新沒入水下。
只留下一地殘屍碎骨。
“……”
清月宗外門長老懸於空中,操持着法陣,他蹙緊眉尖,並未露出什麼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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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下意識回眸,朝着修士中一抹微不足道的倩影看去。
“呼。”
柳倩雲用力呼吸,平穩着心緒。
但指尖還是忍不住輕輕發顫。
這羣妖魔看似沒有目的,不爲搶掠什麼,但它們選擇襲擊的對象卻太過明顯。
如今莫名撤走,顯然是它們身後之人,已經得到了它想要的東西。
“爹……”
柳倩雲攥緊五指,靜悄悄的退出人羣,然後朝着某個方向趕去。
區區返虛三層的修爲。
在這羣有資格離宗的修士面前,屬於是墊底的存在,她的舉動又如何避的過旁人的視線。
衆人只是假裝看不見而已。
畢竟他們並沒有收到長老的法旨,說明柳長老沒有將事情徹底鬧大的想法。
到底發生了什麼?
……
與此同時。
洶涌的汪洋之間,單薄身影負手而立,踏着一葉孤舟。
那張略顯嚴肅的臉龐,眸子清澈,安靜的朝着前方虛無處掃去。
看似場間僅有他一人。
但那掀起的水浪間,卻彷彿佈滿了殺機。
然而水浪再兇,卻也沾不了那法袍的衣角半分。
柳世謙搖搖頭:“你費盡心思喚我出來,總不是想拿這些小孩子把戲來嚇老夫。”
話音落,水面驟然陷入死寂。
方纔還流動的水域,好似突然定格,化作了一塊蔚藍的寶石。
頃刻後,水下傳來一道嘶啞的嗓音:“那你覺得,我叫你出來是爲什麼?”
柳世謙垂眸看去,淡淡道:“反正不是爲了殺老夫,至少不是這樣殺。”
“爲何?”水下嗓音笑了笑。
“因爲你不敢。”柳世謙拍了拍袖口,連法寶都懶得祭出:“沒有證據,你一條看門狗,哪裡敢給龍宮惹麻煩。”
向來嚴肅古板的柳長老,卻僅用一句話,便讓水下的存在呼吸粗重起來。
世人皆知,十三位龍孫中,老四無論實力還是心性,都是排名前列,風頭正盛,碾壓了大部分兄弟。
但僅有少數人知曉,它之所以能有這般風頭,是因爲南龍宮壓根沒拿它當繼承者看待。
換到仙宗裡面,它連道子都算不上,頂多是個護道長老。
當着南洪的面,襲殺一尊清月宗長老,這不是它能做的決定。
水下沉默許久。
終於又響起笑聲:“那你出來作甚?”
它確實不能在明面上做點什麼,但只需稍微卷起些風浪,就能讓清月宗的執事們焦頭爛額,甚至付出慘重代價。
而這一切損傷,都是因爲柳世謙。
有的時候,脊背太直,也不是什麼好事,很容易被人拿捏。
至少這位柳長老,肯定是不會眼睜睜看着此事發生的。
相反,柯老四對那些水族妖魔的生死可不在乎。
拿妖魔的命,去換他清月宗的弟子的命,它一點都不會心疼,更不會愧疚自責。
“不如這樣,你告訴本尊,我那兄弟究竟死在誰的手上,講明緣由,冤有頭債有主,我放你一馬。”柯老四的嗓音中帶了幾分玩味。
“……”
柳世謙眸光中多了些許譏誚,緩緩吐出一口氣:“那這樣吧,伱也告訴我,是誰給你送的信。”
短短几句話。
柯老四便已經第三次陷入沉默。
它並不是真的想從這老頭口中知道斬龍人的身份,畢竟那封信上早已把事情說的明明白白,只是單純想要逗一逗柳世謙,爲剛纔那句“看門狗”的嘲笑出出氣罷了。
但很明顯,柳世謙早就猜出了一切。
柯老四那笑聲中略顯刻意的玩味情緒終於退去,沉聲道:“本尊倒沒想過,柳長老居然如此牙尖嘴利。”
它不願再廢話。
“仙人洞,三日時間,你活着出來,此事作罷,若是死了,我亦不再追究。”
所謂仙人洞,乃是南洪一處秘境。
早已被修士們探索過千百遍,早已廢棄,唯一的特異之處,便是入了此洞,便與外界徹底隔絕,乃是個殺人藏屍的絕佳之地。
經過漫長時間,約定俗成之下。
踏進仙人洞,便相當於簽了生死狀。
“不再追究……嗤,你也配代表龍宮。”
柳世謙搖了搖頭,用最平靜的口吻輕聲呢喃了一句,卻並未拒絕此事,而是不緊不慢轉身,腳下孤舟倏然掠起,朝着某處而去。
若是有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來。
柳長老並非是那種喜歡呈口舌之利的修士,雖然他真的很擅長這個。
又是一句話讓水下泛起波瀾,在激怒了柯老四的同時,也代表着柳世謙的心緒有些許變化。
他遙遙朝前方看去。
忽然間玉簡閃爍。
按理來說,長老都是有道牌在身的,然而他卻並沒有帶出來。
斬殺柯十三這件事情,可大可小。
若是有理有據,那便不算什麼,但可惜就可惜在,柯十三從頭到尾都沒有招惹過清月宗,甚至連當時先動手的都是沈宗主……若龍宮要狡辯起來,柯十三無非就是借用了一個附庸勢力的大陣,在龍宮勢大的前提下,無論如何也是罪不至死的。
柳世謙嘆口氣,輕輕捏碎了玉簡。
他從孤舟掠下。
身形出現在一張宛如兇獸大口的石窟前方,然後邁步踏了進去。
視線開始變化。
待到一抹腐朽的氣息鑽入口鼻。
柳世謙擡頭看去,只見昏暗的大殿內,三尊小山般龐大的雕像盤膝而坐。
分別頂着肥碩的尖齒魚首,豎瞳的三頭怪蛇,還有一頭鱗片斑駁的長鼻象首。
待到柳世謙站定。
那覆着鱗片的長鼻水象,緩緩睜開了眼眸,溼漉漉的身軀開始有了動作,這才讓人發覺其並非雕像,而是活物。
衆所周知,龍子麾下,最少也有五支妖軍。
其頭領的實力,皆不輸於仙宗長老。
而在六位南龍宮王爺以外,柯老四這頭龍孫,是唯一擁有五支妖軍的存在。
令柳世謙有些意外的是。
爲了對付自己,對方竟是捨得一次性派出三位率領一軍的大將,怪不得敢放出三日時間的話語。
“來了?”
長鼻水象慢悠悠的站起身子,輕而易舉的便是擡手掀翻了大殿之頂,露出同樣的昏暗的天穹。
“來了。”柳世謙伸出食指,輕輕點在了眉心。
一條長虹躍出,由青色始,中間混雜着紫與白,倏然連接了天際。
仔細分辨下來,大約有五座天宮,證明了他爲何能登上長老之位。
雲端後面。
龍漢大城與赤明大城接連顯現,兩扇厚重的大門被無形之手推開,隨即青光迸發而出,將柳世謙沐浴進去。
待到青光消散。
柳世謙單薄的身軀之上,多出了一襲漆黑的大袍,背上乃是一輪白到刺眼的彎月。
他平攤的掌心裡,多出一柄偃月大刀。
兩件青鸞仙兵,將這灰暗大殿映襯的猶如仙境。
然而三頭大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淡淡道:“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
……
汪洋之上。
池陽長老神情凝重,看着手中閃爍不定的玉簡:“這老東西,又犯驢脾氣了。”
聯繫不上,本應值得慶幸。
畢竟池陽長老不太清楚,自己若是把沈宗主帶過去送死,到底算是多大的罪孽。
但此刻,他卻實在開心不起來。
好像徹底從整件事情裡抽出身來,他也相信老柳絕對能把此事處理好,但爲何心裡堵得慌。
臻至白玉京之境,能坦然交心的好友,實在是再珍稀不過的東西。池陽僅有一位這樣的老友,且對方亦是如此。
“要不,您先回去。”
池陽調整着心緒,回頭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再找找。”
直到此刻,他忽然不想再帶着一個累贅,或者和對方寒暄客套什麼。
“我來吧。”
沈儀似乎沒有看出池陽長老竭力隱藏的擔憂。
他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眸。
心神微動,與眉心的柯十三溝通起來。
“若是龍宮發現了你的死訊,柯老四要替你報仇,大概會怎麼做?”
“呃……啊……呃……”
鎮石有些癡呆的發出迴應:“如果它沒證據,應該不會做的太過明顯,應該會把柳長老約到仙人洞去。”
“知道了。”
沈儀輕點下頜,重新睜開眼眸:“走吧,去看看。”
“嗯?”池陽愣了一下,什麼意思,這是找到了?
不是,沈宗主在水底下也有關係人脈?
還有……對方這是鐵了心要參與此事是吧!
但現在,池陽卻突然收起了規勸的話語,哪怕真的會惹上大禍,他是真的很想瞧瞧,老柳現在究竟在何處。
讓柯十三繼續去休息,在肉翼蠶蟲的神魂指引下,沈儀徑直帶着池陽長老朝着仙人洞趕去。
……
仙人洞外。
兩道身影剛剛落下,便是看見了兩頭返虛後期的水妖,身披精美的魚鱗甲冑,抱臂而立,守在洞窟門口。
“水族辦事,閒人……”
話音未落,兩頭大妖好似是認出了來人的身份,怔了一下。
它們剛纔並沒有道出南龍宮的身份,還是不想將此事鬧大,但如果是南洪七子的人來了,倒也沒必要僞裝了。
“原來是清月宗長老親至。”
水妖瞥了眼身後的洞窟,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那個鶴髮童顏的老頭,順便也掃了眼旁邊的年輕人。
兩妖拱手道:“池陽長老,我等小輩多嘴,勸你一句,莫要插手,這跟你沒關係,修行不易,切莫妄送了性命,更不要像柳長老這般,擅自給清月宗惹下大禍。”
“請回。”
說罷,兩妖伸出手,做出送客的姿勢。
“……”
池陽長老倏然攥緊五指,老柳果然在這裡。
與他猜的不錯,這老驢就是惹上了龍宮,看這情況,甚至有可能是某位龍子。
最後決定私了。
再看這兩妖氣定神閒的模樣,情況大概率有些不妙。
“這位應該是沈宗主吧?”
水妖再次看向沈儀,玩味一笑:“您倒是可以進,畢竟柳長老待您還不錯,不過我等也要勸一句,暫時還沒輪到你,還是別讓柳長老死的合不上眼比較好。”
“沈宗主,您先回去。”池陽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就在這時,他卻是看着旁邊墨衫青年邁開了步子,彷彿沒有看見兩妖,徑直朝洞中走去。
在路過兩妖的瞬間。
好似有微風拂過,捲起了他的衣袖。
喀嚓!只聽得悶響炸起。
兩頭妖魔的頭顱瞬間撞在一起,碎骨與血漿橫飛。
沈儀輕輕擦了擦手掌上的血漬,背影消失在洞窟深處。
“啊?”
池陽呆滯了一瞬,上一秒兩妖還在笑呵呵的,剎那間就變成了溫熱的屍首。
而沈宗主身上,甚至都沒有氣息的波動。
就憑這一手本事,對方就絕對不可能只是表面看起來的返虛後期修爲。
“去你媽的規矩。”
池陽罵了一句,同樣大步跨了進去。
就在這時。
仙人洞內,粗重的呼吸聲猶如雷鳴般迴響。
顯然,三頭體型碩大的妖魔,消耗並不算小。
但這消耗所換來的結果,卻是頗爲喜人。
那道單薄的身影拄着偃月大刀,安靜的靠在牆角,身上的漆黑月袍已然破碎,化作青光重新回到了龍漢大城之中,緊閉的城門,是那般不可撼動,好似也斷絕了這位中年修士的生路。
或許柳世謙能單獨勝過這三妖中的任何一位。
但當它們聯起手,再加上常年的配合,實力可不是簡單的做加法。
平時彈指一瞬的三日,現在卻顯得那般漫長。
如今纔過去不到兩個時辰,勝負便已然分曉。
“呼。”
柳世謙默默看向雲端後面,若隱若現的第三座城。
可惜自己並非氣運加身的修士。
像這種臨陣突破的事情,很難出現在像他這般一路穩紮穩打的修士身上,從第一座青鸞仙宮開始,便是腳踏實地,運氣好的時候,能感悟出天宮,但普通的靈宮也不少。
入了白玉京以後,勉強看見了三座城。
可先前打不開的門,此刻也不必再妄想什麼。
“忒。”
柳世謙啐出一口血沫。
重新站直了身軀,手中瀕臨破碎的偃月大刀,再次指了過去。
三妖臉上露出笑意,正準備開口說話,眼中卻突然多了幾分戲謔。
只見一隻白皙的手掌,輕輕按在了刀背上。
隨即那人朝前方走去,略微搖曳的墨衫遮住了柳世謙的視線,攔在了三頭龐大妖魔的身前。
“你還真被打成這樣了?”
慢了一步衝進來的池陽,一把撐住柳世謙的身軀,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去跟妖魔講道義,講規矩?”
“你們怎麼來了?”
柳世謙微微蹙眉,用手背拭去鼻間止不住淌出的血漿。
他略帶責怪的看向池陽。
池陽長老讀懂了老友的意思,叫苦道:“可不是我帶他來的,是沈宗主帶我來的。”
柳世謙並沒有多言,只是重新握緊了刀。
帶着些感慨看向身前那道背影,對方的雙肩在墨衫的包裹下,算不得特別寬厚。
但這身氣質,真的已經不輸其餘道子了。
自己雖不善言辭,但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準確。
“攔住妖魔,讓宗主先走。”
柳世謙不再和老友客氣,偃月刀上重新綻放清輝。
長鼻水象不緊不慢的擡起雙臂,盯着池陽長老:“你若要是早點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至於現在,有些晚了。”
柳世謙的實力已經十不存四。
哪怕加上池陽,也翻不了天。
至於那個墨衫青年,則是完全沒有被它們放在眼裡。
“以多欺少,看把你們給得意的。”池陽冷笑一聲,指尖同樣覆了眉心,一道略輸於柳世謙的長虹連接天地,同樣喚出了龍漢和赤明大城的虛影。
“我們在龍宮當差的,從不介意以多欺少,而且特別喜歡。”
三首蛇妖壓根不怒,反倒發出了陣陣陰沉的笑。
隨即三枚頭顱中的一枚,慢悠悠的看向了那道墨衫身影:“沈宗主,怎麼說?今天是活膩味了,主動送上門來,給我兄弟幾個添一份大功績?還是說,要把你也算上,正好三人,咱們一對一?”
在衆目睽睽之下。
沈儀那張白皙俊秀的臉上,忽然涌現了幾分笑意:“不必了。”
“哦?”蛇妖調侃般的吐着信子。
卻見青年擡起了頭,笑意褪去,認真道:“我也喜歡以多欺少。”
話音落下,兩道靈光掠出。
化作同樣龐大無比的身軀,悄然出現在了三頭大妖的身後。
肉翼蠶蟲高約百丈的身子昂起,近乎遮天蔽日的雙翼捲起風沙,好似一頭駭人巨物重新甦醒了過來。
渾身如流金涌動的巨龜匍匐在地,用前爪輕輕摩挲着那頭水象的光頭,然後猖狂的拍打起來,尖笑道:“比人多?夠不夠?問你夠不夠!說話!”
“你啞巴了?”
“本尊讓你說話!”
高大的象妖在巨龜面前也顯得瘦弱起來,被用力拍打着腦袋,沉默的屈着身子。
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另外兩頭大妖也是瞬間警惕了起來,再沒有剛纔的輕鬆。
“……”
柳世謙和池陽對視了一眼。
這兩頭石傀的模樣,看着眼熟,但又和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那濃郁的氣息,更是讓兩人頓感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