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御馬監。
此地今日甚是冷清,白雲繚繞的大門外,少有仙家路過,甚至可以說是刻意避着走。
偶爾有幾位來御馬監辦事的,也是從頭到尾不帶絲毫表情,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牽了仙駕就走。
監正和監副立於殿外,偷偷朝裡面那尊端坐案桌之後的偉岸金身看去,收回視線時,不約而同的輕輕嘆了口氣。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看見了對方眼底掩飾不住的惶恐。
“完蛋了。”
此地冷清,必然有別處熱鬧。
今日仙庭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就是迎接青鸞仙將歸來的那座大殿了。
即便無人通傳,自己這羣馬伕也是收到了對方榮升大將軍的消息,連跨兩級,跳過了從四品,執掌四品豹印,從此仙途光明。
而自家大人則完全不聽勸,不僅沒有備好禮數,趁着紫菱仙子還未下凡之際前去賠禮道歉,更是在今日也無視了這件盛事,仍舊安靜的坐在殿中整理那些雜務。
人家堂堂四品仙將,就算沒請你,你自己過去道兩句賀言,難道還嫌丟人不成?
那圍在青鸞將軍行宮外面的諸多仙家,哪個又是得了請柬的,不照樣帶着賀禮厚着臉皮往裡擠嗎。
更何況你還得罪了人家。
監正和監副唉聲嘆息,以前沒見過,現在倒是開眼了,原來這般功德仙不僅古板,還清高的嚇人。
就是不知道等紫菱仙子回來了,自家這位弼馬溫大人,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坐的如此穩當。
“……”
青花默默放下毛筆,將手中冊子合攏,按照順序放好。
她當然聽見了殿外下屬的嘆息。
紫菱在天上的人脈屬實不錯,她被強行關入馬廄的事情,已經傳的不少人都知道。
今日青鸞將軍迴歸仙庭。
在這些人看來,自己這個弼馬溫也差不多就做到頭了。
但青花夫人眼中卻沒有絲毫慌亂。
她略微擡眸,脣角多出一絲笑意,只要有主人,似乎就一切都不用擔心。
儘管紫菱的死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甚至有可能惹來更大的麻煩,但自己只要聽從命令,做好手中的事情就好。
就如同她當初在大幹時看到情形一樣。
這條困於淺灘的龍,以近乎同樣的姿態,再次於神州騰飛而起。
……
仙鶴如雲,牡丹似海。
一條金玉長廊橫跨長空,直通仙殿而去。
在衆多仙家的簇擁下。
身披青白甲冑的男人緩步朝前方而去,那張原本英氣逼人的臉龐,卻因爲其漠然的神情,顯得有幾分陰冷。
面對那些吹捧之語,他眸光沉寂,連些許波瀾也無。
仙家們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
衆所周知,青鸞將軍生性孤僻,在偌大的仙庭,連一個說得上話的好友也沒有,乃至於和他那些同門師兄弟間都沒什麼交集。
對方的行宮中,連個打雜的小廝和宮娥都沒有。
彷彿天生就是替仙庭做事的一柄利刃,沒有半分屬於自己的感情。
說得難聽些,這些前來道賀的仙家們,甚至都摸不清這位仙將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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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才得了個“公正”之名。
衆人入了仙殿,殿中乃是他們派來的宮娥們早就備好的珍饈美酒。
一位位仙官們高舉酒盞,毫不吝嗇慶賀之言。
“……”
青鸞仙將高坐主位,卻活生生坐出了偏僻角落的感覺。
他自飲自酌,彷彿眼前的喧囂與其並無關係,那些仙家所賀的乃是別人。
“青鸞將軍。”
就在這時,一雙肩寬厚的男人緩步上前,將杯子裡的仙釀一飲而盡。
正是那獅虎獸的主人,虹荊仙將。
“我那不成器的侄兒,與紫菱乃是關係極好的故友,她下凡之際,我還專門讓麾下坐騎護送,她可是對將軍讚不絕口,我再敬您一杯。”
虹荊仙將再次舉杯,卻見眼前的男人首次投來一個正眼:“菩薩講法已經結束多日,她還沒回來嗎?”
“這……”虹荊仙將怔了一下,臉上多出笑意,果然,無論是人還是仙,總有在意的東西。
“將軍這是擔心人間朝廷和菩薩起了些小衝突,會牽連到紫菱?”
他放下酒盞:“您多慮了,她好不容易下凡一趟,前些日子又受了些委屈,我託她回洪澤看看我那侄兒,順便也好叫其在凡間故土散散心,頂多十餘日後就會回來。”
“委屈?”青鸞仙將稍稍擡頭。
“紫菱奉命往凡間替您觀禮,走的倉促,忘記了批條子,被那新上任的弼馬溫押進馬廄,關了好一段時間。”虹荊仙將無奈笑了笑。
然而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青鸞仙將臉上並無異樣,沉吟一瞬,搖頭輕聲道:“依章程辦事,不算委屈。”
聞言。
虹荊仙將在心中嘖了一聲,傳聞果然不假,真的就是一柄仙庭的刀子罷了。
想要與這種人交好,還真是難上加難。
念及此處,他又笑了笑,敬完方纔那杯酒,轉身回到了位置上。
觥籌交錯間,酒宴終於結束。
仙官們接連起身告退。
青鸞仙將沒有送客的意思,起身回到了行宮深處,帶着些許酒氣,褪去一身甲冑,僅着單薄白衫,坐在了陰暗的書房內。
夜深人靜,他臉上的微醺之意漸漸褪去,認真翻閱着桌上堆積的摺子。
不知過了多久。
他習慣性的伸手,卻沒有接到那杯熱茶。
青鸞仙將怔了一下,略微握了握五指,收回手來,繼續將心思投在公務上面。
直到晨曦吐露白光。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又伸手去取架子上的大氅,仍舊是撈了個空。
青鸞仙將側眸看去,盯着空蕩蕩的架子。
突然感覺心裡有些不習慣。
沉思許久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眸。
一晃便是十九日。
這位新升官的大仙將,沒有踏出過書房半步。
直到天光再次泛白。
他終於放下了那些摺子,站起身子,朝着行宮外走去。
身爲仙將,青鸞連傳訊之物都沒有,就這麼走到了另一座行宮內,看着一臉愕然的虹荊仙將,他乾脆的問道:“爲何還沒回來?”
“我……我不知道啊。”
虹荊眼皮跳了跳,先前說了頂多十幾日,對方真就挑了第十九天,可仙凡兩隔,他哪裡會知道那兩頭坐騎因爲什麼事情耽擱了。
“替我查一下菩薩講法當日發生了什麼。”
青鸞輕點下頜,轉身朝行宮外走去。
“您發了話,我自當細心探查,但您現在這是要去?”虹荊仙將趕忙起身相送,一路陪對方走出了行宮。
青鸞仙將遠眺前方,言簡意賅道:“御馬監。”
他辦事情很少會去找什麼線索,更喜歡直指本質,去問一問原因。
若是有人出事了,特別當這個人還手持着仙諭下凡,尋常人不敢動其分毫,但她還是出事了,就一定有其中的理由。
人間朝廷與菩薩間的衝突是一個理由。
互相結怨,便是另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