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水域深處,雄偉的青石大殿,佇立此地數十萬年不變。
而這座大殿的主人,此刻已經徹底失去了生息。
一縷縷灰霧從南龍王的體內飄出,涌入了沈儀的五指間,而他掌心裡的血符,也像是在陣陣水波的沖刷下逐漸變淡,最終消散而去。
轟——
這殘破不堪的高大龍軀,終於是直直的摔倒在了地上,渾身豁口觸目驚心,深可見骨。
“恭賀我主,執掌南洪!”
柯十三率領十餘合道境大妖鎮石,整齊劃一的單膝跪地,拱手抱拳。
在南龍王的屍首面前,這再不僅僅是一句吹捧,而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
沈儀出奇的沒有第一時間收起龍王的屍首,而是眸光凝重的看向前方的青石大殿,喃喃道:“還沒完。”
在他的視線中,這座純粹由青石壘成的誇張巨物,此刻被一座更加陰森可怖的幽暗大殿盡數籠罩了進去。
萬妖南殿。
當初沒能完全鎮住這座青石龍宮,乃是因爲妖魔壽元不足,而且因爲沈儀稍稍有些冒然的舉動,不小心引起了南龍王的注意。
而現在,似乎到了徹底接手此地的時候了。
沈儀將目光投向大殿深處的龍窟,發現那無底深淵中沉澱多年的浩瀚龍氣,在南龍王身死以後,已經開始迅速的躁動起來。
最多隻需要半天時間,這些龍氣便會衝上雲霄,朝着四洪蔓延。
到那時候,驚動北洪,乃至於傳到白犀和仙人的耳目裡,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便是沈儀要渡過的第一道關卡。
所幸他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南洪沒有了龍王,那就自己扶持一個!
需要血脈極其精純的強悍龍族鎮壓,要論這個的話,誰又比得過柯十三。
沈儀盯着龍窟,輕聲道:“去試試。”
聞言,柯十三瞬間起身,毫不猶豫的掠入了龍窟之中。
下一刻,它全力催動渾身精血,與周遭濃郁到近乎化作實質的黃氣相互呼應。
這些龍氣貼緊了柯十三的皮肉,像是有些疑惑的在試探着什麼。
直到感受到了這尊鎮石體內精純到極點的血脈之力後,它們彷彿看見了新王,呼嘯着擁了上去!
在這些龍氣的加持下,柯十三閉緊眼眸,毫無動作,身上的氣息卻在逐步暴漲!
一直攀升到了遠超葉鷲和南龍王的層次。
天境圓滿!
“呼。”
沈儀靜靜注視着眼前的壯碩身影,有些難以想象,如果南龍王一直鎮守此地不出,藉着龍氣來與南洪七宗抗衡,就憑自己等人如今的實力,到底要如何才能勝過對方。
“回稟我主,成了!”
躁動的龍氣緩緩平和了下來,輕柔的纏繞着柯十三的身軀。
它驚喜的睜開眼睛,很顯然,龍窟已經重新認主,雖然它無法把這身天境圓滿的修爲帶到龍窟以外的地方去,至少也幫主人解決了第一個麻煩。
“回來吧。”
沈儀輕點下頜,將柯十三和諸多大妖鎮石盡數收回眉心識海當中。
雖然能擁有一尊天境圓滿實力的麾下頗爲誘人,但自己暫時還需要柯十三留在身邊當個幫手,況且等解決完眼前的事情,把諸多屍首盡數餵養進去,未必不能助其突破。
待到龍窟停止變化,沈儀總算是鬆了口氣。
這證明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既然南洪可以這般操作,那西洪、東洪,乃至於北洪,亦可如法炮製。
當然,這隻能證明可以做到不被發現,想要徹底掌握一片水陸的天地氣息,還得去尋找那枚缺失的大印。
也只有這些東西,才能真正對仙人造成威脅。
沈儀擡眸看向面板。
爲了避免走漏風聲,先前自己等人在與南龍王交手的時候,諸多妖魔鎮石早已化身屠夫,在一衆龍子龍孫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將它們徹底葬在了這片寂靜水域當中。
連帶着它們最強悍忠誠的護衛們,一個也沒有剩下。
數百道密密麻麻的提示下面,掩埋的是一條條最少返虛後期境界以上妖魔的性命,連這青石方磚的縫隙中,都被妖血所填滿。
【剩餘妖魔壽元:一千兩百九十四萬年】
這絕對是沈儀穿越以來最大的一筆收穫,數量浩瀚到了連他自己第一眼看到時,都不禁陷入了短暫的怔神。
如此磅礴的妖魔壽元,拿給一個人去推演功法,那絕對是……一場無邊無際的噩夢。
但自從凝聚了萬妖殿開始,沈儀便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大殿遮蔽仙城,鎮壓龍宮,甚至竊取仙人之力,看似恐怖的妖魔壽元灌入進去,其效果早已不是單純的推演那麼簡單,分明在做偷天換日之事!
“呼。”
沈儀輕吐一口濁氣,身形掠至龍宮當中,在桌上拿起了一枚玉印。
這枚印章顯然是用來統帥南洪水域之物,被柯家太子執掌,擁有調動龍宮所有水兵妖將的權力。
但並非自己所需的那件東西。
他再次看向面板。
【妖皇印璽:執此印璽者,是爲妖皇行走,代天巡狩】
“……”
沈儀沉吟了一瞬,“代天巡狩”這四個字,他怎麼看怎麼古怪。
按字面意思理解,此乃欽差之責。
問題是人家青天同意你替代了嗎?
真就強行來唄。
所幸這筆豐厚壽元並非自己親手掙來的……來得快去得快,沒了也就沒了。
沈儀閉上眼,神魂沁入萬妖南殿當中。
隨着剩餘妖魔壽元倏然少了一大截,只見妖殿寶座之上,鬱蘭蔥白五指之間,一縷猩紅氣息悄然涌現,隨即猶如旋渦般席捲開來,很快便肆虐了整座大城!
就在那旋渦的中間,一枚方正的紅玉大印迅速成型,似有無形刻刀精雕細琢,很快,印璽的上方便是多出一頭展翅騰飛的血鳳凰。
與此同時,那籠罩着青石大殿的萬妖南殿虛影內,同樣有一抹紅光具現而出,猶如囚牢般死死捆住了整座青石宮,迅速將其侵蝕!
“嗬。”
鬱蘭呼吸粗重的握住了那枚印璽。
剎那間,沈儀雙瞳驟縮,視線彷彿拔高了萬丈,眼中赫然出現了整座南洪水陸!
而在這水陸間,密密麻麻的霧氣絲線緩緩遊走不定,彷彿形成了一個循環。
“這是整片南洪的天地氣息?”
沈儀心神微動間,竟然是讓那完美的循環突兀的紊亂了一下。
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抽調這些氣息爲自己所用!
而這天地靈氣的浩瀚磅礴程度,早已超出了所謂的合道境,別說什麼天境圓滿,哪怕是更強的道境又如何。
區區一座寶地,與南洪相比,無異淺窪與汪洋。
螺螄殼裡做道場,哪怕技法再精妙,又怎麼可能填補的了數量上的巨大差距!
哪怕再不願意承認,但這一千萬年妖壽所換來的力量,可比用在自己身上划算多了……
“嘶。”
沈儀用力咬了下舌頭,強迫自己停下試圖操控這些天地氣息的念頭。
他並沒有被如此震撼的一幕衝昏頭腦。
要知道,類似這般的東西,仙人可是擁有四座……現在應該是三座了。
況且南洪還是其中最貧瘠的一塊。
果然,天上的白犀再次睜眼,疑惑的朝南洪掃來,彷彿是察覺到了先前一瞬間的氣息紊亂。
但萬妖南殿虛影中的血絲似乎矇蔽了它的視線。
白犀沉默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便是重新陷入沉睡中去。
“……”
沈儀同樣沉默了許久。
坐擁金山卻不能動用,這種感覺實在是有些難受。
但他也只能安撫自己。
至少擁有了一式搏命的手段。
若是真把他逼急了,抱着被仙人發現也無所謂的同歸於盡心態,就憑這股力量,什麼無量道皇宗,北龍宮,能撐過一炷香都算他心慈手軟。
況且有了一就有二。
如果能同時掌握兩洪,哪怕是比較貧瘠的西邊和南邊,就算是仙人,恐怕也得掂量掂量吧?
念及此處,沈儀心情大好,渾身的疲憊終於是有了意義。
他緩步踱出青石宮殿,來到那具血肉模糊的龍屍面前,正準備伸手將其收進扳指當中,耳畔卻是響起了一道急促的呼吸聲。
沈儀略微擡眸,只見在不遠的地方,一道倩影緊緊攥着袖口而立。
姬靜熙身爲十萬年前就已經合道的前輩,又是清月宗主,在秦師兄隕落以後,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這般小女兒姿態。
她咬着紅脣,瞪大了那雙水潤眼眸,豐潤心口起伏不定,再無從前的淡然清冷。
“你……”
姬靜熙是奔着救人的心思來的,即便今日死在此地,也要將沈儀從水裡帶回去。
哪怕理智告訴她,就算不顧生死,她也很難在南龍王面前做點什麼,但一想到南洪七子唯一的希望會就此隕滅,她還是失去了鎮定。
然而,姬靜熙無論如何也沒想過。
自己拼盡全力趕到龍窟後,會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看見南龍王的屍首。
這頭殘忍且謹慎的大妖,在失去氣息後,竟是那般悽慘狼狽,就這麼安靜的趴在沈儀長靴面前,根本看不出它生前的恐怖之處。
“姬前輩怎麼來了?”
沈儀悄然收起龍屍,心裡有些慶幸,還好自己動作快,不然剛纔龍窟中的異樣被人察覺,還真是很難解釋清楚。
同時心裡也是有些疑惑。
局面都如此明朗了,自己也沒有隱瞞什麼消息,對方一個天境中期來湊什麼熱鬧。
“前輩?”
聽到這句稱呼,姬靜熙脣角掀起一個蘊滿複雜意味的弧度,怔怔盯着沈儀的面容:“我怎麼覺得,我應該喚你一聲前輩?”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您的尊號,到現在還不能告知我等嗎?”
直至此刻,姬靜熙已經徹底排除了對方是秦師兄轉世的可能。
以天境初期修爲,又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就這麼站在龍窟面前斬了龍王,這絕不是師兄能做到的,別說轉世了,哪怕是對方重新活過來,也沒什麼可能。
唯有真正的仙人輪迴歷練,纔有可能做到自家這位沈宗主如此可怖的事蹟。
尊……尊號?
沈儀挑了挑眉,略帶古怪的掃了過去。
這位姬前輩,似乎有點魔怔了。
就在兩人對視間。
南洪另一處浮島上,齊彥生攙扶着葉鷲落下,有些心神恍惚的站穩,準備替其暫且壓制住體內暴動的妖力。
就在這時,一道若有若無的悲鳴傳入了他的耳中。
這悲鳴聲彷彿沒有來源,而是從四面八方響起,聲音並不算很大,卻猶如絲竹繞樑,經久不息。
齊彥生怔怔擡頭看去,只見方纔還晴朗的碧藍天幕,不知何時灰暗了不少,一場淡淡的小雨灑落人間,沖刷着先前瀰漫的血腥味。
天境大妖隕落的異象,本是極其罕見的一幕。
但或許是最近看的太多了。
齊彥生竟是沒有了最開始的驚疑不定,反而有些麻木起來,他呆滯的探出手掌去接那落下的雨滴,葉鷲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也沒有抱怨,而是張開嘴嚐了一下。
雨滴化開,乃是精純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天地氣息。
一鯨落,而萬物生。
南龍王便是這片水陸間最大的那條鯨,而它的隕落,無疑會福澤蒼生。
“我不理解。”
齊彥生扭頭朝葉鷲看去,嗓音沙啞的宛如火燒:“若世間真有這般天驕,又憑什麼生在我南洪七宗。”
莫非南洪沒有仙緣的原因,是因爲所有的福源,都用來造就了這樣一尊令人感到驚懼的生靈。
葉鷲閉眼感受着甘霖,許久後才裂開乾裂的脣角。
他很少會贊同齊彥生的看法,但這次,他卻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
唯一需要糾正的就是……
“他不是什麼天驕。”
葉鷲睜開雙眸,在這雨水的滋潤下,他稍稍恢復了些氣力,勉強的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毫無高人風範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許久後,纔是扯着嗓子笑道:“他是南洪之主。”
聽見這四個字,齊彥生渾身猛地顫了顫,像是被提醒了一下:“南龍王死了,其餘幾洪勢必會發現……”
“關我屁事。”
葉鷲擦了擦臉上的血漬,啐道:“老子連柄劍都當不好,哪有腦子去想這些事情,我只知道,南陽乃是七子之首,全聽他的,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