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陽乃是神朝轄下正兒八經的大府。
此刻又是身處城內,漫天的濃郁皇氣浩浩蕩蕩席捲而動。
當初紫雲宗的道侶連施展個尋氣法訣都被壓制到需要丹藥進補,菩提教弟子雖不至於淪落到這般地步,可一身實力能發揮出個四五成都算不錯了。
只不過尋常時候,很少有人會在意這點。
畢竟所有人都被皇氣壓制,那就等於都沒有被壓制。
而那些能影響皇氣的存在,個個都是神朝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譬如澗陽知府,普通修士也不會頭腦發熱,去他們面前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面前這個年輕人,又在神朝中身居何職?
爲什麼自己等人從來沒聽過。
智清神情複雜,手中下壓的長棍也是稍稍鬆了力道,智空和尚藉此機會,一棍子將其盪開,扯住地上的女人,將其遠遠拋了出去。
“……”
智清僅是瞥了一眼,並沒有繼續打殺那女修的意思。
他雖貪圖龍虎大經,卻並沒有想過要在神朝轄地與朝廷官員爲敵,僅是有些疏忽了,動手之前完全沒朝着這方面考慮過。
畢竟朝官替人皇做事,怎麼會不清楚神朝與三教間的關係,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如此冒昧的翻閱三教經法,得不償失,這可不像是朝官能做出來的事情。
“現在退走,回教中稟告長輩,再來神朝負荊請罪,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智空呼吸低沉,猶如破鼓,死死盯着面前的和尚。
同爲菩提教弟子,他深知眼前兩人的實力有多強悍。
儘管沈仙友攔下了那一棍子,還讓智明吃了個小虧,已經足夠讓人驚異,但其三劫修爲卻是做不得假的,僅是靠了朝官身份,打了個出其不意。
真要纏鬥起來,今日九死一生不說,身處大府之中,更是不知道要波及多少無辜。
若能以神朝震懾兩人,讓其退去,纔是最好的做法。
“是嗎。”
智清回首瞥了眼那尊牽着龍虎的羅漢金身,眸光中漸漸涌現火熱,下一刻,他再次攥緊了長棍:“師弟,莫怪師兄沒給你留活路,扔下你的棍子,在旁邊等待片刻,無需你動手,待師兄料理了這朝官,你我三人,共享龍虎大經!”
“死人是開不了口的。”
“你我有足夠的時間,大不了回教中暫避鋒芒,待龍虎果位加身,誰又能奈我何。”
“反之,你仔細想想,哪怕今日你真拼了性命,放跑一人,走漏了風聲……三個菩提教弟子在神朝截殺朝官,其中有一個是好人,說出去你信嗎?”
說到這裡,他重新看向了智空,嗓音中充斥着蠱惑意味:“你覺得,師兄說的可有道理?”
“……”
葉婧聽得句句驚心,這兩個菩提教行者已是罕見的強者,若是連智空行者也站到了對面,今日自己等人才真是插翅難逃了!
念及此處,她下意識朝旁邊看去。
還未看清沈大人的神情,耳畔已經是響起了對方平靜的嗓音。
“有道理。”
無人注意到,沈儀俊秀的臉龐上涌現了一抹森寒兇戾的笑。
菩提教又如何,又不是沒殺過,既然已經送上門來,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此乃天賜良機。
殺人取經,暫避鋒芒,待到摘了龍虎果位,神州之大,哪裡去不得!
一府僅有一位的斬妖官,其地位自然與知府相當。
雖做不到調動皇氣禦敵。
但那塊平平無奇的鐵牌,卻是隔絕了來自天幕的壓制。
話音未落,他已經悍然出手,原本與智明爭奪的長棍,猛地朝下方捅了過去,直直撞在了這和尚的心窩,好似一枚大錘,差點將其肋骨轟塌!
咚!
和尚身上的金光倏然潰散,連體內的蓮臺都是劇烈顫抖了兩下。
“你——”
智明噴出一口金血,揮棍便砸,看似平平無奇的鐵棒,卻是來去無影,還未觸及身軀,那彷彿能讓天地傾覆的洶涌力道,便是如浪潮般呼嘯而來。
“鎮。”
沈儀輕輕吐出一字,邁步向前,他分明沒有躲避,卻恰好在那棍子落下的前一刻,與其擦肩而過,和智明面對面的站在了一起。
頃刻間,覆着金光的拳峰重重的砸在了和尚金光最薄弱的心口,刺耳的轟鳴聲中,將其狠狠的砸飛了出去。
“吼!!”
智明強行穩住身形,哪裡受過這種委屈,雙眸血絲遍佈,發出一道低吼。
每一劫間的差距都是難以跨越的,他的修爲分明比對方強了整整三劫,更是以偷襲起手,卻是連連吃了數個大虧。
轟!
他踉蹌站定,連喘息一下都不願,便是驟然踏步,草鞋撕裂,赤着的腳掌讓本就狼藉的大殿再次震碎,整個人橫空而躍,手中長棍以劈山之勢當頭砸了下去!
“給我死!”
一尊暴怒的行者,或許不似仙家那般能讓天崩地裂,但這渾身的偉力,齊聚一棍,其駭人的聲勢照樣能讓旁人聞之色變。
金漿如浪涌,自長棍中傾瀉而來!
在玉龍宗時,甚至有信心與兩尊真仙相鬥的葉婧,僅是被金漿餘波所裹挾,整個人便是狼狽的被卷飛了出去。
七品圓滿,行者真法,近乎可以代表着這一境界的上限。
“封。”
沈儀擡眸注視着當頭砸來的一棍,再次吐出一字。
萬妖殿中,以剛收齊的靈光鼠妖和熊妖爲首,其餘殿主爲輔,再加上數百鎮石化作黑霧加持殿主。
星點憑空而現,勾勒出耀眼桃花。
貪狼星斗誅仙大陣!
棍棒砸在了這朵桃花上,好似陷入了泥潭,雖仍在落下,卻緩慢到肉眼可見的地步。
智明臉色微變,這朝官哪裡來的這諸多手段,而且這般大陣雖算不得上乘,卻無需佈置,竟然能做到一字成陣。
“智清!來幫忙!”
他總算是察覺到了不對勁,點子棘手,想要快速將其拿下,光憑自己一人可不夠。
“等會兒,很快。”
智清淡定迴應了一聲。
早在沈儀那句話出口的剎那,智空和尚便是毫不猶豫的一棍子掃了出去,沈仙友經驗頗豐,既然動手,必定是察覺到了今日之事再無其他解決辦法,那還不如先下手爲強。
然而師出同門,手段近乎一樣,拼的就是硬實力。
修爲間的差距可不是靠着膽氣或毅力能彌補的。
沈仙友佔據了上風,但自己卻是拖了後腿……
“嗬。”
智清手中長棍如瓢潑大雨,很快便是壓的智空和尚節節敗退,那位朝官的實力有些超乎了他的預料,除了三劫蓮臺以外,竟是還掌握了諸多仙家手段,再拖下去,怕是要出問題。
“師弟……你自己選的……走好!”
念及此處,他目光兇狠,找準機會,一棍子砸在了智空和尚的肩上,將其壓跪的同時,棍頭好似那長槍,噗嗤一聲扎碎了對方的鼻樑,貫入其中,將其整個人挑飛起來。
長棍掠過空中,聲勢兇戾,竟是想要將智空和尚攔腰劈斷。
“……”智空和尚騰飛於天,身上金光黯淡,體內蓮臺佈滿裂紋,滿臉血漿,已經糊了雙眼,出氣聲猶如破鑼,神智已經有些恍惚起來。
就在這時,一張大網從身後掠來,倏然纏住了智清的身軀。
“什麼鬼東西!”
他猝不及防的掙扎起來,卻發現越掙扎,那仙網便纏的越緊。
其中承載的汪洋之水,不知有多重,此刻盡數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低頭掃了眼這大網,像是認出來什麼,驚喝道:“好膽,你是青梅座下!三仙教衆,敢竊我菩提教蓮臺法?!”
“還敢分神!”智明的棍子距離沈儀的頭頂已經不到三寸距離,其中盪漾的金漿,迅速磨損着那枚蓮花。
而在這般時刻,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思去看別處。
“今日青梅也救不了你!”
“……”
智明話音未落,便是看見沈儀重新看了回來,略微揚起的袖袍間,五指已經攥緊了一座巴掌大的小山。
那東西明顯是一件仙家法寶。
此刻落在這青年手中,卻像是一塊板磚。
下一刻,沈儀猛地揮起寶嶽,重重的砸在了智明的臉上,僅一下,便是讓其皮開肉綻,顱骨碎了大半,甚至露出了牙齦。
智明來不及痛呼,下意識鬆開棍子,轉身想逃。
卻被人一把攥住脖頸,猛地摜在了地上。
咔嚓!
沈儀面無表情的舉起寶山,朝着那光滑的後腦勺悍然砸了下去,沉悶碎裂聲中,混着金白二色的粘稠血漿濺了滿臉,讓他白皙臉龐稍微多出幾分殘忍意味。
一下!兩下!三下!
催動這寶嶽需要無比雄渾的氣息,即便是真仙圓滿境界,也近乎抽空了他體內的那顆銀光蒼木。
可沈儀卻彷彿不知疲倦一般,全然忘記了旁邊還有一個全盛狀態的智清。
只是不停的砸下寶嶽!
直到身下的智明已經微微抽搐起來,他輕呼出一口氣,緩緩站起身子,看起來消耗頗大,攥着那塊血漿滴落的山嶽,步伐略顯踉蹌的朝着前方的智清走去。
“……”
無論是躺在地上的智空和尚,還是遠處被金漿破了氣息的葉婧,此刻都是眼瞳緊縮的盯着那道墨衫身影。
短短時間內,對方同時展露出了行者道,陣法,乃至於真仙圓滿境界,以及仙寶。
更讓人驚悚的是,沈儀使用這些手段的方式,完全不講究,怎麼順手怎麼來,甚至讓人看不出他是什麼路子的。
葉婧忽然又想起了當初孟頭的擔憂。
擔心這位新同僚對三教弟子下不去手。
她怔怔看着地上慘死的智明和尚,忽然打了個冷戰。
“咳咳!”
智空和尚咳出淤血,掙扎着撿起棍子,想要起身相助。
剛剛站起來一半,便是被路過的沈儀給推了回去。
青年目不斜視的越過了他,只留下一句淡淡話音:“歇會兒。”
同門相殘這種事情,一旦做了,傳出去總是會影響名聲。
“沈仙友……你……”智空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沈儀現在的狀態有多虛弱,相較於自己,對方纔真該歇會兒。
但很明顯,智清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從看見智明被摜到地上的剎那,這和尚便一言不發,開始專心解起了身上的大網。
青梅祖師的法寶自然是好東西。
但不代表在完全不知道使用訣竅的情況下,單純拋出去,又給不了太多氣息加持,便能困死一尊菩提教的弟子。
哪怕是其中承載了汪洋,但智清恰巧是以肉身見長的行者!
他略微俯身,分明是輕薄的紗網,卻好似一身極重的枷鎖,被其氣喘吁吁的卸在了地上。
“官差大人,你好像不太行了。”
智清和尚滿頭大汗,臉上卻是涌現出了笑容,他裂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僅憑三劫蓮臺的行者道修爲,再加上消耗大半的真仙氣息,想要拿下自己,怕是有點不太夠啊。
“也好,也好,合該我一人獨享龍虎大經。”
他緊緊盯着走近過來的墨衫青年,笑容中倏然多出濃郁獰意,手中那條棍子如雷霆掠空,狠戾的劈了過去!
沈儀不避不讓,以同樣兇狠的方式,將手中寶山砸了過去。
這一擊直接抽乾了蒼木中的剩餘氣息。
寶嶽上華光迸發,只聽得咔嚓一聲,便是砸斷了那條棍子。
智清似是早就看出了此物不凡,已經提前退後幾步,棄棍卸力,雙臂如錘,橫貫而去!
這般粗淺的招式,在六劫蓮臺的加持下,便是實打實的殺招!
沈儀翻身而起,仍舊是毫不避讓,一記鞭腿悍然砸在了這和尚的雙臂之上,隨即長靴霸道的朝着他頭顱踏去!
轟!
智清猛地跪在了蒲團上,近乎被人踩頭,臉色卻不怒反喜。
他側着臉擡眸看去,嗓音沙啞笑道:“看來是真的不行了。”
雙臂間傳來的力道卻是兇悍,但也就侷限於三劫行者的範疇了。
隨着話音,智清緩緩發力,將那長靴一點一點的推了上去。
“我會抽了你的魂……拷問出龍虎大經……以此祭我兩位同門的性命……”
一想到龍虎果位即將到手,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就在這時,智清卻是注意到了沈儀的神情仍舊是那般平靜冷漠,絲毫沒有動容。
“我說過了。”
“我是官。”
聽着耳畔響起的話語,智清臉色微怔。
他當然知道對方是官,否則也不可能做到以三劫之力抗衡自己,完全不受皇氣影響。
但現在說這個的意義是什麼。
指望着自己因爲忌憚他朝官的身份,放他一馬?
等等!
智清臉色驟變,在他視線當中,沈儀同樣笑了,整齊潔白的牙齒,顯得那般森寒。
下一刻,一抹完全不輸於真仙圓滿的浩瀚力道,從他雙臂間傾灌而來!
在兩者僵持的情況下,這樣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其效果將是碾壓性的。
錯了!全都錯了!
智清目眥欲裂,想要暴喝,卻被那突如其來的天地靈氣震得五臟盡裂。
原來這個官……指的是他媽的仙官啊!
咔嚓——
智清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在了這尊龍虎羅漢金身的下方,原本屬於頭顱的地方,被一隻長靴所取代,以及滿地的血漿碎骨。
蒲團與供臺相隔
和尚好似在跪這尊金身。
然而在他和金身的中間,還有一襲墨衫微揚,沈儀垂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