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惺惺相惜
黑夜依舊。
夜雨飄搖，蒼穹朦朧。
氣溫陡然間降了下來，就似繁華的街道一下陷入寂靜，因爲此刻，低沉的夜空即將降臨一場狂風暴雨，無論是誰這時都應該回家去避一避雨的，但林一與仇天卻沒有，他們沿着黃浦江江邊緩緩的行走着。
一路漫行，但彼此卻無言。
江岸邊開始飄雨，微微雨絲漸漸潤溼了他們腳下的路，這條路，他們雖然只走了一個小時，但彼此卻感覺像走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有些路本就不好走，更何況與你同行的人，還不是朋友，漫長的盡頭，比漫長還要漫長！
來到一座小橋邊，仇天終於停下，板着臉道：“你爲什麼還不回去！”
林一道：“我爲什麼要回去！”
仇天沉默着，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爲什麼要送方劍輝回來！”
林一道：“爲什麼？”
仇天冷冷道：“我送他回來，是想讓你們幾個人安心！”
“安心，安什麼心？”林一問道。
仇天道：“我要戰勝的是一支處於最佳狀態的MDK，而不是幾個被外界因素干擾的老弱殘兵！”
林一笑着搖頭道：“我看未必！”
仇天道：“哦？”
林一雖微笑着，眼睛卻顯得很紅，似要噴出火來，他道：“因爲你是人，你是仇天，你有人性，你不是畜生！”
仇天的表情頓時變得很難看，冷冷道：“你在罵我父親？”
林一嘆息着道：“我沒有罵你父親，我只是在罵畜生！”
仇天也嘆息着，喃喃道：“是！你罵得好，就算我父親是畜生，可我也是畜生的兒子，畜生畢竟是畜生，但父親也畢竟是父親！”
林一淡淡道：“仇天始終也是仇天，K始終還是K！”
仇天仰視着夜空中飄散的細雨，喃喃道：“你爲什麼不懷疑方劍輝是被我打成這樣的我再把他送到醫院來的！”
林一道：“我爲什麼要懷疑是你？”
仇天道：“因爲剛纔你的兄弟都認爲是我乾的！”
林一道：“但我卻不認爲是你！”
仇天冷冷道：“爲什麼？”
林一嘆息着，道：“如果這種事真是你做的，那麼你就不是仇天，而是別人，因爲你還練不出仇天那種超羣脫俗的槍法來！我說了，仇天始終是仇天，沒有人可以替代！”
仇天站立在風雨中默默的看着林一，他的肩膀有些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動，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林一才能讓他這樣的人激動，而其他人只會讓他更冷漠。
仇天沉默着，忽然道：“你現在想不想喝酒？”
林一嘆道：“想！如果能在這裡喝那是最好！”
仇天道：“你喜歡喝什麼樣的酒？”
林一道：“能讓人醉的酒就是好酒！”
仇天冷冷道：“在這裡等我，我去買酒，就爲你是林一，我想值得一醉！”
林一點點頭，道：“有仇天這個對頭，林一也想爲此一醉！”
酒很快買來，大大小小的酒瓶堆了一地，兩人徑直就坐在溼漉漉的地上，各自拿起了酒瓶，渾然不在意偶爾經過的路人投給他們驚奇的眼光。
瞧着地上一大堆酒，林一忍不住笑道：“估計你是把對面那個店的酒基本上買光了！”
仇天淡淡道：“我不過是一個品種拿了一瓶而已！”
林一道：“若把這些酒喝完，想不醉都難。”
仇天道：“真正能讓人醉的，未必就是酒！”
“就爲你這句話，也值得一喝！”林一打開一瓶芝華士，拿着酒瓶就往嘴裡倒。
仇天也擰開一瓶伏特加的蓋子，仰頭猛灌。
許久，林一才道：“我看得出來，你這段時間變化不小！”
仇天道：“人總是會變的！”
林一道：“人隨心變，心變則性變，我想你的CS水平也應該變化不少。”
仇天道：“你何嘗不是，MDK | L已不再是那個以計算與穿射而聞名的MDK | L，更是擅於靈活運用各種戰術的MDK隊長。”
林一忍不住笑道：“看來有句話說得很好！”
仇天冷冷道：“哪句話？”
林一道：“有時候，最瞭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仇天道：“不錯，只有一個真正的敵人才肯花超出常人的精力去研究你，對我仇天來說，林一就是最能瞭解我的人！”
林一笑道：“或許仇天已是勝過我林一朋友與敵人的人！”
仇天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幹！”
兩人拿着酒瓶一飲而盡，一時間，林一與仇天都感覺到各自的胸口彷彿有一團火在燃燒，就像是一團來自地獄的烈火，正在焚燒着他們的靈魂。
兩人竟不約而同的向後躺去，倒在地上，雙眼直直的看着漆黑的天際，彼此眼神都顯得很落寞，就像永恆深邃的黑夜，沒有一絲光明，也許他們本就活在黑夜裡。
“你很累！”仇天喃喃道。
“是！”林一無奈的說道，今天能夠舒舒服服的躺在這片雨裡，躺在這片泥濘中，他已很累，他的肩頭承載的東西已太多，MDK的每個人，還有林靜，還有方劍輝，還有卓雲，還有太多太多的人，有哪一個人不是爲了自己認定的目標而付出了太多，而他們付出的東西既是他的動力，又是他的壓力，有時候，他真的很想找一個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宣泄這叫人喘不過氣的壓力來，可是他不能，因爲他是林一，獨一無二的林一，世界上也許會有第二個仇天，第二個樑風，第二個卓雲，第二個方劍輝，但絕不會有第二個林一。
林一忍不住道：“是很累，有時候我就想這樣躺下去，再也不要起來！”
仇天長長的嘆了口氣：“我瞭解！”
林一扭頭看了看他，道：“你很苦！”
“是！”仇天仰望着夜空，冷雨無情的落在他臉上，飄在他眼裡，打在他心上，他的心似與雨溶爲一片，忽冷忽熱，似冰如火。他已很久沒有這麼拼命的喝酒了，有時候，他真的很想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場，忘記所有他記憶裡的痛苦，忘掉對陸月馨深刻觸骨的愛戀，忘掉這孤獨寂寞的心情，忘掉他對一切親情的失望，甚至忘掉他自己是誰，多情無情又怎樣，愛恨情仇又奈何，與凡夫俗子一樣滿身煩惱，還不如醉眼看人生，也許醉了反而一切還看得更清楚，可是他不能，因爲他是仇天，絕無僅有的仇天，他註定要走他的路，演繹屬於他的角色，他的路註定是一條不歸路，一條不能由他選擇的路，沒有人比他更能瞭解這種禁錮的可怕，絕對沒有！
仇天喃喃道：“是很苦，有時候我就想這樣醉下去，永遠也不要醒過來！”
林一嘆道：“人生如夢，夢生夢滅終是夢，最後猶如在夢中。”
仇天也嘆道：“世事如酒，未嘗酒醉已清醒，未曾深愛已無情！”
林一忽然坐了起來，道：“只不過，再醉人的酒始終也是酒，再長的夢始終也有醒來的時候！”
仇天也坐起來抓過一瓶白酒，喃喃道：“是的，再難忘的人始終也是人，再深的情也有結束的時候！”
林一道：“但是人間有情，更勝天命。”
仇天冷冷道：“有情必然爲情所困，而無情才能無所不能，靜可以制動，而無也能勝有。”
林一注視着仇天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他從那雙沒有情感的眼睛裡看到了很多他沒有見到的人事，他忽然覺得胸口堵得發慌，因爲他了解那種空洞的眼神，那是一種只有在人經歷了大喜大悲然後完全歸於平靜的眼神，也許他一輩子都是沉默無聲的，但也許一丁點的火花就可以點燃他這座火山。
仇天也盯着林一的眼睛，他到現在終於知道爲什麼林一能吸引越來越多的人了，因爲他的眼神裡無論在什麼時候都透着一種柔和，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柔和，無論什麼樣的人看到這雙眼睛都會被他感染，那就像冬天裡的枯木遇上了一陣溫暖的春風，然後萬物開始甦醒，迎接着明媚春天的到來。
許久，仇天忽然道：“其實我很想對你說句實話的！”
林一道：“恩？”
仇天道：“我曾經發過誓，我一定要打倒你，我一定要送你下地獄！”
林一道：“是的，我明白，我以前也說過，我要讓你血債血償的！”
仇天道：“但我現在並不這樣想了！”
林一道：“爲什麼？”
仇天道：“我如果那樣想，那麼我就永遠打不倒你！”
林一點點頭，目光裡露出了讚賞之色：“是的，我現在也不這麼想，因爲我若這樣想我也沒辦法送你下地獄！”
仇天道：“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宿命，但我很慶幸，宿命送給我你這樣一個對手，我已很滿足！”
林一嘆道：“我明白，所以我真的希望這次CPL永遠不會結束！”
仇天也嘆息道：“是，因爲無論你贏還是我贏，以後恐怕都不會再有這般稱心如意的對手了。”
林一注視着空無一人的街道：“以前，總是希望自己能爬得很高，於是就拼命向上爬，可是等真正到了高處，回頭一看，跟來的人卻沒有幾個。”
仇天點點頭，道：“結果到了現在，想回頭都難了！”
林一笑了，舉起了酒瓶。
“幹！”仇天仰頭。
地上那堆酒瓶的數量在飛快的減少，兩人都快醉得昏昏欲睡了，但兩人卻都把胸膛挺得筆直，這種時候誰先氣怯，也就意味着誰先讓步，倘若換作別人，恐怕早就倒在地上癱成一灘爛泥，但林一與仇天卻沒有，他們知道，即使喝酒，就算強撐，他們也不能把這股氣勢松下去，因爲那是對彼此的尊重，雖然他們不是朋友，但這並不妨害他們相互尊敬，只有絕代的高手，才配得到絕代高手的尊敬。
悽風冷雨一瞬間撲滿江邊，兩人渾身精溼，林一看着遠處喃喃道：“可惜，可惜！”
仇天道：“可惜什麼？”
林一道：“你爲什麼不是我林一的朋友呢？”
仇天也遙望着對岸的煙霧迷茫，道：“因爲我們是天生的敵人！”
林一道：“你這個敵人已遠勝我的朋友！”
仇天的肩膀又開始起伏，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林一詫異道。
仇天喃喃道：“這次CPL結束，無論誰奪冠，我希望我還能與你單獨喝一次酒！”
林一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他不禁道：“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常常喝！”
仇天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從沒有做過一件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有時候我情願我就是林一！我就是你！”
聽到這句話，林一震撼了，這句話的分量恐怕不是每個人都敢想象的，“我從沒有做過一件我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句話裡包含着的痛苦與難受這世上有多少人能理解呢？
也許在仇天的心裡，他也渴望着自由，渴望着做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快快樂樂的生活，無拘無束的流浪，就像林一一樣，雖然林一承擔着那麼多常人無法承擔的東西，但他始終是自由的，就算是在他第一次走進陸家大院的時候，他也是做着按照自己意志決定的事，但仇天卻沒有他那麼幸運，陸月馨的離開，沒有人給過他機會，沒有人能讓他選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這又是怎樣一種痛苦與寂寞呢？
樑風雖然來自山村，但他可以在許英與金天秀之間選擇！
4S雖然窮困潦倒，但他可以在娟子與沙曼之間選擇！
金揚雖然一生漂泊，但他可以在金錢與雲青之間選擇！
就連林一自己也可以爲選擇卓雲還是選擇陸月馨這種棘手的問題而作出判斷！
但仇天就不能，就連選擇與林一做朋友的自由都沒有，一切的一切，他除了忍受之外就還是忍受！可能此時的喝酒就是他唯一能選擇的事！
林一隻覺得自己握着酒瓶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他明白仇天的心情，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明白。
林一伸出手，緊緊握住仇天的手，喃喃道：“你要相信我一句話！”
“什麼話？”仇天也緊緊握住了林一的手。
林一緩緩道：“有一天，你會真正做回你自己的！”
仇天注視着林一沒有說話，他已感覺到林一身上傳來的溫暖與火熱，正與他身上的冰寒與虛無猛烈衝擊着。
許久，他開口道：“如果我仇天死過一次，我一定會與林一做一對真正的朋友！”
林一笑了，道：“有你這句話就已足夠！”
說完，兩人同時鬆開手，高舉着酒瓶，一口氣喝光瓶裡所有的酒，然後把酒瓶扔進了黃浦江裡就把彼此緊緊瞪着。
一陣沉默後，兩人慢慢轉過身，向相反的方向的慢慢的走去。
他們甚至連頭都不回就堅定的朝自己選擇的方向走去，江邊，只剩下一片悽風冷雨在夜色裡飄搖，見證着這對絕世高手的寂寞，可是，寂寞雖似風雨，但風雨終會飄去，有情無情，人間總有歌低吟：
總有太多不懂，襲覆着我；
曾有些許冷漠，凝聚眼眸；
總有太多哀愁，不避開我；
曾有些許孤獨，涌上心頭；
這世界，已不是我所能瞭解的生活；
生活，也不再有我能預知的結果；
爲何，我要接受宿命的悲劇傳說；
是不是，我也可以有所選擇；
三十年的滄桑，我經歷太多；
自己的心情，我自己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