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說笑了。”楚衡看着遠處的煙波浩淼,眼底暗波洶涌:“昨兒夜裡,可是蘇公子強擄了衡兒,咱們兩個纔來到這山巔酒肆裡。”
“現在不是說強擄的時候吧。”蘇雲生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該感謝我麼?若是沒有我,你這會兒怕已經變成水鬼了。”
楚衡低着頭,嘴角微微上揚着笑,沉默不說話。
蘇雲生將頭湊近,側着臉看着楚衡:“我記得你是京城人士,怕是還不會游泳吧?”
“衡兒的確不善與水。”楚衡將手裡的酒壺往蘇雲生面前一推:“不過衡兒的確該謝謝蘇公子,這藤釀山的藤釀酒,真真是好東西。”
蘇雲生接過酒壺,隨手晃了晃,那壺裡的酒竟然一滴也不剩了:“這藤釀味道辛辣沖鼻,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倒喜歡這種酒。”
“衡兒不善飲酒,喝別的酒總是一兩口便醉了,偏偏這藤釀,人越喝越清醒。”楚衡站起身來,衝着蘇雲生做了個揖:“衡兒現在要進去再取一壺藤釀,蘇公子的救命之恩,衡兒記下了。”
蘇雲生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楚衡轉身進了袖坊,蘇雲生這才站起身,俯視着山腳下那一片澤國。他看了一會,邁步下了臺子,沿着臺子繞了一個圈,走到了北面面朝官道的地方,隨後從懷裡掏出一隻單筒望遠鏡,往那官道上望去。
“路完全被水淹沒了,若是沒有船,根本過不去……”蘇雲生眉頭微皺,眼瞅着約定的時間便要到了,世子爺這會怕是已經在官道上了。
離高臺不遠處,楚衡依着窗戶,看着正拿着單筒望遠鏡打量官道的蘇雲生,眼底怒氣翻涌:“只是喝個酒,還是夜裡出來的,他還帶着單筒望遠鏡,好生蹊蹺……”
水圍了藤釀山三天,到了第三日,藤城的地面建築才堪堪露了個尖兒來,大水已經開始退下去了。
楚衡這幾日總是夜裡醒着,白天補覺,她唯一的消遣便是趁着月色溶溶,坐在高臺上飲一壺藤釀酒。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短暫了忘了山下的慘狀,不去想爲何好好的大堤忽然間摧拉枯朽,轟然坍塌。
這日夜裡,月朗星稀,如雪般寒涼白亮的月光透過窗櫺映入臥室來,照得一室清明。楚衡在軟榻上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山裡的夜也是喧鬧的,藤釀山夜裡的喧鬧卻不止蟲鳴蛙叫,如今這山自半山腰往下聚集了不少難民,那難民喧鬧的聲音夜裡也不曾消停過。只是怪的很,那些難民從來不往這山巔上來,楚衡也未曾動過去半山腰的心思,她每日只遙遙的聽着哭聲,便已然好似大石壓在了心上。
從軟榻邊兒上取來酒壺,隨手晃了晃,這壺藤釀還是滿的。楚衡將酒壺別在腰上,尤覺得一壺不過癮,便起身在架子上又抱了一罈子,這才步履輕飄飄的出了門。
昨兒晚上楚衡在袖坊後不遠的地方發現一方深潭,這深潭名喚作酒釀潭,聽說那深潭的水是袖坊釀酒用的水,水質甘甜自不必說,最驚奇的便是這酒釀潭水底下。由於潭水清澈無比,站在潭水邊兒便能看到潭水極深處,那深處有一黝黑洞穴,不知通往哪裡,酒釀潭水便是從那出洞穴涌出來的。
楚衡這會兒又想到那深潭,便捧着酒罈子往酒釀潭走。月色如洗,潭水邊兒倒是不見蛙鳴,楚衡選了個乾淨平整的大石頭,剛要將手裡的酒罈放下,腳底下忽然踉蹌了一下,絆到個軟乎乎的東西。
“嗯……”那軟乎乎的東西出聲了,楚衡低頭去看,確是個穿着錦褂子的中年胖子。那胖子生的白的很,長長的睫毛圓頭鼻子,兩片厚脣上掛着兩撇八字鬍。胖子似乎在發熱,他嘴裡哼哼唧唧,藉着月光還可以看到他面色上不正常的潮紅。
楚衡彎腰伸手在胖子額頭上抹了一下,觸手燙的驚人。
胖子倒下的地方山風很大,又挨着水潭,實在不適合病人,而此處離着袖坊又着實得走上一會兒,胖子體重這麼大,楚衡是萬萬馱不動的。
“喂,你老實在這呆着,我去找人……”楚衡推了推那胖子,胖子哼唧了一聲,翻了個身,用後背衝着楚衡。胖子後背的錦褂布已經爛了,露出肥厚白嫩的半面背。
楚衡愣了一下,低頭看向胖子的後背。月光明亮,胖子後背上那藤蔓的刺青尤爲刺目。藤蔓刺青是藤軍將士特有的標誌,可瞧眼前這胖子這身材,楚衡真的難以相信胖子是藤軍中人,他看上去倒更像是個酒肆飯館的老闆。
楚衡轉身往袖坊走,她原本想找蘇雲生幫忙,可回到袖坊後她找了一圈,卻便尋不到蘇雲生的人,楚衡便喚了兩個袖坊值夜的夥計,回到酒釀潭將胖子背了回去。
胖子這燒來的兇猛去的倒也是快,一副藥下去,便發了汗,第二天早上就能下地行走了。
“不知小姐怎麼稱呼?”胖子換了一身金黃色的錦袍,滿臉堆笑的彎腰看着楚衡。
“姓楚。”楚衡伸手示意自己對面的位置:“還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敝姓周,周通。”
周通在楚衡對面坐下,瞧那動作規規矩矩,倒是極其有禮。
楚衡隨手拿了一壺酒遞給他,周通卻趕忙搖了搖手:“我這燒才退,喝不得這酒。”
楚衡見周通不喝,便自己將酒拽了回來,擰開壺口,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隨後又伸手拿起酒杯,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問周通:“你是藤軍中人?”
周通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想必楚姑娘是看到在下後背上的藤軍刺青了,在下勉強算是藤軍中人吧。”
楚衡皺了皺眉頭,不曉得這“算是”是什麼意思。
周通連忙解釋道:“這藤軍是藤王私軍,兵甲是世襲傳承的,我的父親是藤軍裡的一個副將,我成年後便自然而然的進了藤軍,可我卻並不善戰,雖然父親身居高位,我卻一直只能當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平日裡做的事基本圍繞着藤軍的後勤,管管糧草賬冊,可笑我半生戎馬卻沒怎麼拿過刀……”
楚衡點了帶你頭,眼中疑惑之色愈重:“周先生是如何會昏倒在酒釀潭水邊的呢?”
“這說來話長……”周通臉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三日前洪水突來,彼時在下同在下的父親一同在藤王府吃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