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幾家歡喜幾家愁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許老大夫扯着那黃舊的書冊狠狠翻了幾番,幾乎要將那珍藏的寶冊翻爛了去,許漢林將書從祖父手裡頭接過去,小心的又夾回原處:“爺爺,你這又是何必,當心身子要緊。”
許老大夫兀自氣哼:“若是福仁堂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何意思?漢林,你去找你師傅,他那裡必然也藏有醫書,你去找找,可有七日內莫名就讓人浮腫不堪的醫藥記錄。”
當真是關心則亂,許漢林輕輕嘆口氣:“爺爺,若是師傅有辦法,又何必受此羞辱,再者這個時候我去尋醫書,怎可能尋的到,還必然被幾位師兄落了口實。”
“那你,你再說說,從他們那裡聽來的,總督府那如夫人又是何病狀?”
許漢林輕嘆一聲,將那爛熟於心的病症第三次說道:“這如夫人體有毒素,七日之內浮腫不堪,且不識湯藥,拔毒的藥物一進入體內半個時辰之內必然被克化,藥若是下的重了,還會……”
許老大夫正聽得仔細,聽他猛然停下,不由催促道:“還會什麼,怎的不說了。”
卻見許漢林俊眉修目波光閃動:“爺爺,我忽然想到十歲的時候瞧過一本書,說的是花旗國一些奇花異草和其醫理,其中有一則,正對着那如夫人的症狀。”便把書裡頭的內容細細說了一遍。
許老大夫瞬間激動地哆嗦,想明白後又不確定道:“你可是七年前看的書,這要是有個萬一。”
許漢林肅然道:“爺爺,我素來過目不忘,您不記得了。”
許老大夫緊盯着許漢林半晌才點頭道:“好,你是我的孫子,我信你,你明日便趕往閩省總督府。”
許漢林面露難色:“爺爺,我沒有總督府的拜帖,總督府如何能放我得進?”
“福仁堂先前不是收到過拜帖?”
許漢林苦笑下:“我便是說有十足把握,師傅也必不會信,再者說福仁堂的馬車給砸了,馬給殺了,就算師傅信我把拜帖給我,總督府認不認尚且是個未知數。”
許老大夫絞盡腦汁許久,眼下精疲力盡脫力一般靠在牀背上:“就是有一線機會救福仁堂,也不能放過!若是這個方法做不得數,漢林,那你去把那塊木牌拿來。”
許漢林一怔:“爺爺你?”
許老大夫道:“當年我當太醫的時辰雖短,也是進過宮的,這麼些年過去了,若是這張老臉還能被看上幾分,我便都豁出去了,漢林你只管去醫治,務必成功,到時候定然要總督府還福仁堂一個公道!”
“金少爺,你高中秀才了?那可是恭喜賀喜。”甄知春的笑聲落在金修耳裡如同黃鶯出谷,他斂了眼簾不去多看眼前人:“也沒甚好恭喜的,我這個年齡中秀才實在算不得早。”
“金少爺過謙了。”甄知春遞上來一碗粉:“老規矩,清湯麻辣粉,今日多加了些野兔肉和野蘑菇,金少爺請用。”
金修對着她春風細雨般的溫柔體貼微微失神,可惜這溫柔怕是不獨獨對他一個吧?!
“眼下秀才已經考上了,金少爺可是打算三年後再考鄉試?”
“不考了。”金修那筷子攪了攪那滾燙的熱粉,香氣隨着熱力蒸騰上來,伴着周遭的嘈雜聲,卻整好在金修心裡摹勒出一份屬於市井的平實幸福。“金家行商,考到個秀才便足以了。金家男子成年便要離開父母羽翼去外地,先從一些小營生熟悉起,以後好掌家。”他擡起眼眸,一貫帶着笑意裡沒什甚表情:“怕有幾年吃不到這麻辣粉和餛飩了。”
只怕到那時候,眼前人也早已嫁做人婦了吧。
“恭喜韓少爺高中武秀才。”甄知夏聲音四平八穩,臉上的笑容瞧着和招待吃麻辣粉的客人沒甚差別。
韓沐生聽着這話有些不喜,不滿如鯁在喉偏偏發作不得,只講濃眉揚了幾揚又低下去。所以說心裡頭沒人便也罷了,但凡裝了個人,便忍不住對其做低伏小,而這偏偏是知縣公子最最不擅長的。小莊是韓沐生肚子裡的蛔蟲,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自家少爺在姑娘面前吃癟,終究心懷不忿:“甄姑娘,小的知道您也是會拳架功夫的,許是就將這考試想的簡單了些。您是不知道,近些年可也有不少空有其利的粗人來考這功名呢,我少爺可是什麼禮都沒送,什麼招呼都沒打,在這羣人裡頭可真是頭一份,那考官老爺說了,就咱少爺這樣的,都可以直接去武舉人了。”
韓沐生只覺這往日機靈的小子今日說的哪門子糊塗話,真真是越描越黑,這種時候可不就該是意氣風發教姑娘家高看的麼,巴巴的把事情說的多難,顯得小家子氣。故而也不顧念小莊一片好意,直接瞪他一眼:“要你多嘴什麼,乖乖吃你的餛飩!”
甄知夏卻是真將這話聽進去了,若是不走門路,這牽扯上考試可不是就是不容易的麼?倒是難得這知縣少爺也有着拼搏勁兒。轉身端上來一碗麻辣粉,甄知夏看他難得的低眉順眼,似是憋着一肚子氣安靜的坐在一堆粗人中間吃着,殷紅底五福捧壽團花的玉綢突兀的刺眼,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不忍,找空回了趟廚房端了一盤甜米糕出來:“今兒個廚房只有這個,你先吃着吧,你看哪天得空過來,咱們再煮些好東西給你。”
韓沐生烏壓壓的眼睛定在她臉上半晌,終於彎成新月,嘴角再也抑制不住的勾起,:“有空,哪天都有空。”
甄知夏瞧他毫不掩飾的笑意,面容俊俏笑的像個孩子,一時立在粉攤前,心裡禁不住閃過數種心思。這知縣少爺三天兩頭的往這裡跑,再是新鮮勁也該過了,之前是自己不願意往這上頭想,但若是萬一,他還真是對自個兒有意,怎麼才能做得乾脆不叫人誤會,免教他白費心思又不得罪人呢?
素來沉靜的梧桐村,出榜的那日,忽然鑼鼓喧天,三匹馬闖將來,三人飛身下馬,一疊聲的喊:“恭喜裴老爺裴夫人,您少爺可是高中,成舉人老爺了。”
里正和里正夫人聽得動靜,忙出來,卻見三個喜氣洋洋的報錄人拱手在門前立着,口吐吉祥話,樁樁都是道喜裴東南中舉的。
里正心頭無限歡喜,一句話出口說的有些顛三倒四:“人在書院,還沒回來,你們那裡可曾說過了?”便有人笑道:“若是在書院不妨,自然是有人通報的。”說話間又來了幾匹馬,卻原來是第二波第三撥報喜的人,吵吵嚷嚷的,簇擁着要賞錢,里正夫人忙進屋開箱取錢。才一會兒的功夫,梧桐村的村民也擠擠挨挨的涌上來,高聲笑着:“咱梧桐村也出舉人老爺啦。” “東哥兒向來出息,這當了舉人就有官坐了吧。” “做官好做管好,咱梧桐村出來的官兒,必定是好官!”??“等做了官,可不能忘了咱吶,這當官的得那啥,造福於民。”
一時間裡正家門口熱鬧的像菜市場,又有村裡的大嬸自帶了雞蛋酒米,甚至還有抱着活雞生肉的,自告奮勇的就借了爐竈做飯款待那些報子。
里正夫人送了幾千錢出去,偷空拉了里正問道:“東哥兒可是準備啥時候回來,瞧村人這熱鬧勁兒,就等着給他擺宴呢。”
里正擺擺手:“不忙,前些日子就教院士留住了,想來自有安排,你就先別操心了。”
朱子學院內,裴東南和白院士一早就已經得知中舉一事,裴東南自然也是欣喜的,不過在老師面前,不好太過歡顏而已。
白院士捋了捋鬍子:“不錯,也在意料之中,東南你現在已然中舉,眼下有何打算?”
裴東南恭敬道:“請老師指教。”
白院士點頭道:“我一早說過,於學問,你是無虧的,但是若像走仕途,卻有些不妥,東南,你心太軟,做事過於墨守成規,實在不適合做官。”
裴東南不以爲忤,乍然想起三年前粉攤上,那丫頭也是這番話,倒是輕輕笑出聲。
白院士狐疑的瞥他一眼,裴東南忙整理神色,恭恭敬敬的繼續聽。白院士便道:“當然這隻也是我的意思,你若是有其他想法,我也可以幫上一把。”
裴東南忙道:“老師說的極是,東南也自認不適仕途。”
白院士滿意道:“那便更好,東南啊,我看着你長大,還是覺得留你在身邊更爲合適,朱子書院眼下有教諭一職還有空缺,你是新鮮的舉人,還是擔待的起的,只要在這裡專心任職,以你的資質定然毫無問題,只待我年事高了,院士一職十有八*九合該花落你家。”
裴東南也曾想過,以他已滿二十的年紀,除卻讀書並無其他優勢,空由着舉人頭銜,要想尋一門合心意的差事也着實不易,聽院士一說實在是比他所考慮過的都要好,連忙行禮道:“多謝老師費心,東南定當盡心盡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