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醫生終於來了,簡單地替蘇然檢查了一下,就開始嘆氣了。
景軒立刻緊張起來,趕緊問道:“怎麼樣,到底嚴不嚴重?”
“骨頭可能出問題了,需要拍片。我現在沒有儀器判斷不了,還是得去醫院處理。”私人醫生如此回答。
景軒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握拳,手指關節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脆響。他真想立刻就把傷害蘇然的傢伙揪出來,用世界上最殘忍的手段折磨一遍!
但是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他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行壓制住了內心劇烈的情緒,衝着蘇然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和聲細語地說道:“別擔心,肯定不會有大問題的,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嗯。”蘇然點點頭,輕輕地應聲了一聲,可是心裡頭很害怕。
她是學古箏專業的,要是手骨出了問題,今後還能不能繼續彈奏古箏,都是一個大問題。她怎麼可能不擔心不害怕?
其實被許晨踩着的時候,她就聽到了類似骨骼斷裂發出來的請脆響聲,她有想過,會不會是骨頭斷了或者裂了……但她一直逃避着,不敢繼續深想,一直在拼了命地安慰自己,跟自己說只是腫了而已,養幾天就會好的。
可是現在,她親耳聽見醫生做出那樣的判斷,她還如何繼續自我欺騙?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公司大樓的,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坐進車裡的,她一直恍恍惚惚,滿腦子就只能下一個問題——
如果她以後都不能再彈古箏了,她還能做什麼?
她不會別的樂器,也沒有別的技能,如果右手廢掉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可以依靠什麼活下去。
她總不能一輩子啃老吧?
不啃老,就還是那個問題,她依靠什麼在這個社會上立足?
一路上,她都在反覆思考着這個問題。
如果不能拿到大學文憑,光是憑藉高中學歷,外加不怎麼靈活的右手,怎麼想都不可能有好日子過。
她必須得有大學文憑才行。如果不能繼續彈古箏,就轉去學音樂史吧。雖然那種專業念出來同樣不好找工作,但至少比高中學歷好多了。
蘇然的心情非常複雜,焦急,彷徨,擔憂……她幾乎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跟未來的悲慘比起來,她從前受過的那些傷害,似乎都不覺得如何疼痛了呢。比起一時的傷害,那種長久的、有可能伴隨終生的影響,才真的讓人畏懼到脊背發寒啊!
老天爺啊,行行好吧,千萬別讓她的手指靈活度受影響啊!
她辛辛苦苦練了那麼多年的古箏,好不容易纔考上最好的音樂學院,不想就這麼廢了啊!
那麼多年的刻苦努力,不能因爲這樣一次意外,就全都化爲虛有啊!
她想要繼續彈古箏!她喜歡音樂,她不想改行!
這一路上,蘇然幾乎在心裡,把所有知道的神佛全都求了一遍。
她的生命從來沒有如此煎熬過,時間也從來沒有如此緩慢過。
她一分一秒地煎熬着,幾近崩潰的時候,才終於到了醫院。
拍了片子做了檢查,醫生告訴她,她右手三根手指骨裂,並且伴有骨骼表面的骨膜撕裂損傷,需要休養至少三個月的時間。
“那……我以後還能彈古箏麼?”蘇然小心翼翼地詢問。這纔是她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以前沒出事的時候,她幾個月不彈古箏倒也不覺得什麼,但是現在受傷了,她才覺得,自己的生命當中真的不可以沒有古箏。
那是她從五歲開始就每天彈奏的東西,陪伴了她整整十五年了,若是今後都再也無法彈奏,她覺得她的餘生肯定會生不如死的。
醫生猶豫了幾秒,然後才含糊地回答道:“這個要看你接下來恢復得怎麼樣。”
“我肯定乖乖休養,醫生,你讓我怎麼養着我就怎麼養着……能徹底恢復麼?”蘇然紅着眼眶追問。
“應該能。”醫生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不要太緊張,你現在不適合想太多,安心休養吧。對了,記得定期複診。”
“嗯!”蘇然哪敢馬虎啊。她是學古箏的,手指頭的靈活度,對她來說就是一切!
她的手指需要用夾具固定,以確保恢復過程中不會發生位移等狀況。蘇然全都乖乖地配合着,並且不停地追問醫生,自己應該注意什麼,飲食上有沒有禁忌之類的。
事無鉅細,她都要問一問才能安心。
也幸好景軒帶她來的是私立醫院,看病的患者相對比較少,醫生更加空閒也更有耐心。要不然的話,只怕醫生要被她給問煩了。
景軒能夠感受到她的焦慮,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輕輕地摟着她的肩膀,想要給她一點安慰和支撐。
也幸好有他在,蘇然的內心纔不至於崩潰。要不然的話,只怕她現在早已情緒失控地大哭起來了。
真的,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樣,覺得手指那麼重要。
如果她可以康復,從今以後,她一定會加倍小心保護這雙手的!
夾具固定完了,蘇然也終於想不到新的問題去煩醫生了,景軒溫柔地跟她說:“咱們走吧。”
“嗯……醫生,謝謝您。”蘇然沒有忘記道謝。
醫生點頭微笑了一下,目送着她離開。
蘇然還沒等走出醫院大門,眼淚就不聽話地掉下來了。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回想着,自己剛纔跟醫生之間的對話,越想越覺得,醫生跟她說養好了之後就會沒問題,這話像是在安慰她。
她患得患失地想着,醫生會不會是怕她太絕望,才故意說好話安慰她的?
那……萬一她的手好不了了怎麼辦啊?!
蘇然慌了,抓着景軒的衣角,焦急地說:“景軒,我要再回去問問,我的手是不是真的可以好!”
景軒嘆了口氣,輕輕地摸着她的頭髮,跟她說:“別胡思亂想啦,醫生剛纔不是告訴過你了麼,好好養着就會沒事的。”
“我……我怕他是在安慰我……我想再回去問問。”蘇然的眼淚簌簌地落下,那樣的楚
楚可憐,讓景軒心碎。
“相信我,醫生不會說假話的,他說了沒事就肯定沒事的。”景軒勸她。
如此安撫了好半天,蘇然才終於稍稍平靜了一點,跟着景軒走出了醫院。可是她的眼淚還在不停地流着,像是不會乾涸的泉眼一樣。景軒心疼極了。
“乖,別哭啦。”景軒把紙巾遞給她。
蘇然接過來,擦拭着自己的眼淚,可是她流淚的速度比擦得更快,淚水怎麼都擦不盡。她一遍遍輕聲重複着:“景軒,我想彈古箏,我真的很想繼續彈古箏……”
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許多年前看過的一個動畫片來,裡面有一個名叫三井壽的角色,曾經跪在教練的面前,一遍遍地說着:“教練,我想打籃球……”
蘇然當年看到這個片段的時候,只是覺得催淚而已。但是現在,她終於可以深切地體會到那種心情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些東西是割捨不下了。
若是失去了,幾乎就要連面對今後生活的勇氣都沒有了。
先前她曾經以爲,古箏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可是現在她才意識到,她錯的離譜。那個伴隨了她整整十五年的樂器,已經融進了她的血液當中,註定要貫穿她的整個生命……她從前會忽略,是因爲音樂對她來說,已經變得和呼吸一樣,不需要刻意維持,卻又無法終止的事情。
因爲無處不在,所以誤以爲不存在。
她真的不能沒有音樂,不能不彈古箏。
那是她的命啊!
蘇然坐在景軒的車裡,哭成了一個淚人。
景軒也跟着她一起心碎了,他輕輕地擁住她,在她的耳邊不斷地說着安慰的話。可是讓他感到無力的是,他說了那麼多,卻幾乎沒有效果。
她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蘇然,你一定可以繼續彈古箏的,相信我好不好?要是你還不放心,我馬上去聯絡最好的骨科醫生,再給你好好地檢查一下,行麼?”景軒問她。
蘇然沒有迴應他,她說的是:“景軒,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去看一看我的古箏。”
她太久沒有看到它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摸一摸它的溫度。她已經把它遺忘得太久太久了,現在哪怕一隻手沒法動彈,她也想再看看,在碰一碰。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那麼眷戀它。
景軒嘆了口氣:“好,我這就送你回去。”
說着,他還細心地替她繫好了安全帶。他其實有時候自己都會忘記,但是涉及到蘇然的時候,就不會。
因爲在乎,所以想要保護,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危險可能,也不想讓她經歷。
只可惜,他給她的保護還不夠,終究還是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受傷了。
景軒真的很恨自己,爲什麼他不能再優秀一點,把她的心牢牢地留住,不讓她愛上別人……要是那樣的話,她就不會受到那麼多的傷害了吧?
蘇然,你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被我打動,給我一個照顧你一生的機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