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賺啊，賠本生意，就是做來打發時間的。所以我先前才那麼擔心他會不做了。”蘇然又喝了一大口粥，仔細地咂摸着，像是生怕以後哪天就再也喝不到了似的。
葉北辰沉默了數秒，才低聲感嘆一句：“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做生意的。”
老闆在這個時候又出現了，手裡端了兩碟小菜，似乎正好聽到葉北辰說這句話。不過他並沒有不高興，而是笑着說：“唉……老啦！做完今年就不幹啦，回家享清福去嘍！”
蘇然一臉遺憾地接口道：“那我不是再也喝不到這麼好喝的粥了麼？張伯伯，我會想你的……”
張伯很開心地笑了，放下小菜樂顛顛地又回了廚房。不知道是不是葉北辰的錯覺，只覺得他走路的步伐都比方纔輕快了許多。
可是蘇然卻輕輕地嘆了口氣。
葉北辰以爲她是爲了以後喝不到這裡的粥而不開心，便提議道：“要不以後我陪你這每天來，讓你喝個夠？”
蘇然搖搖頭，壓低聲音說道：“別提這事兒了，回去再跟你說吧。”
“哦，好。”葉北辰也沒多想，繼續喝粥、吃海鮮。
蘇然也默默地消滅掉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又將吐出來的蝦殼、蟹殼之類的東西，用紙巾包好丟進桌子底下放着的垃圾桶裡，最後還把桌子給擦了一遍，就像是在自己家裡吃完飯以後收拾桌子那樣自然。
葉北辰默默地看着她做完這一切，忽然心中一動，開口問道：“然然，你以前每次來這裡吃飯的時候，都是這樣收拾的麼？”
“是啊，這樣張伯就可以省點麻煩了。”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不只是我，來這裡的每一個客人都這樣，這已經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了。”
葉北辰點頭，他看得出來，蘇然是真心喜歡這家店的。只是可惜，這家店很快就要關門了。他暗暗地想着，後面還是要儘量帶着蘇然來這裡多吃幾回的，免得她留下遺憾。
張伯熬的海鮮粥味道實在太好，葉北辰胃口大開，食量都變得比平日裡大了許多。不知不覺，竟然將那麼大一碗海鮮粥全都消滅乾淨了……其實那個碗看着嚇人，但裡面的蝦蟹蛤蜊之類的東西相當多，佔了很大的面積，剝了殼之後的肉又不是非常佔肚子，所以能全都吃光，倒也不算太奇怪。
葉北辰也學着蘇然的樣子，自己把食物殘渣清理掉，擦乾淨桌子，才準備掏錢付賬。
可是蘇然的速度卻比他更快，早就已經把錢放到桌子上用空碗壓好了，然後站起身來衝着葉北辰微微一笑，口中說道：“以前總是你請我吃飯，這回還我請你好了。”
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那麼甜，沒有絲毫的悲傷神色，葉北辰幾乎都要以爲她忘記那些傷心事了。他看得有些出神，怔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微笑着說：“行啊，飯錢你出，小費我來付吧。”
說着，他就又掏錢包，想要付小費。他去慣了西餐廳，一直都有付小
費的習慣。而且這裡的海鮮粥用料十足又那麼好吃，他可實在不好意思只留二十塊錢就走。
可是蘇然卻趕緊按住了他的手，衝着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這樣做。旋即，她又扭頭衝着廚房那邊揚聲喊了一句：“張伯，我們先走了啊。”
“嗯，回去路上小心。”張伯的聲音傳來。
“走吧。”蘇然這才拉着葉北辰走了。
出了店門，葉北辰便忍不住問她：“你剛纔爲什麼不讓我付小費啊？”
“張伯會生氣的。他這裡的粥，無論大碗小碗，都只賣十塊錢，而且也只收這麼多錢。無論你用什麼理由，多給了他都會生氣。”蘇然解釋。
“是麼，那個張伯可真是……挺特別的。”葉北辰其實本來想說奇怪，卻又覺得人家那麼一把年紀了，用那樣的詞彙似乎不太禮貌。
蘇然輕輕地嘆了口氣，語調有些低沉：“其實張伯並不缺錢，你別看他穿得挺普通的，但是他兒子可有錢了……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做這麼多年的賠本生意了。可是他兒子從來都只給他錢，不肯來看望他，更加不肯接他去身邊一起住……”
說到這裡的時候，蘇然又回身遙遙地望了一眼那家粥店，輕聲說道：“張伯其實總說過段時間就不幹了之類的話，但從來都沒有兌現過。他盼着兒子可以接他去身邊，但是都這麼多年了，唉……其實我也說不清楚，我究竟是希望他繼續在這裡開店多一些，還是希望他去兒子身邊享清福多一點。”
蘇然的心情挺矛盾的。
葉北辰這才知道，原來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還有點兒落魄的老伯，竟有着這樣的故事。
“他兒子是幹什麼的啊？”他多問了一句。
蘇然搖頭：“不知道，聽說是做建材生意的。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張伯從來都不肯多說。”
說到這些的時候，蘇然的情緒忽然低落了下去，她忍不住暗暗地想着，張伯有兒子跟沒兒子一樣，老了以後過得這樣寂寞，那她呢？她這個連孩子都不可能有的人，老了以後，又會是怎樣的寂寞淒涼？
她簡直連想都不敢細想。
葉北辰敏銳地發覺蘇然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幾乎不用猜也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現在的她，脆弱而又敏感，一點點事情，都能讓她聯想的自己的身體狀況上面去……看來，不把問題徹底解決的話，她的快樂終究只能是短暫的。
“然然，明天陪我去見一個朋友吧。”葉北辰忽然開口這樣說。
蘇然微怔：“爲什麼突然要我去？”
“因爲跟你也有點兒關係。”葉北辰沒有直接說是要帶着蘇然看病，免得她抱太高的希望後面又失望，只說是：“下藥害你的人我還沒找出來呢，你陪我去見見那個老中醫，說不定能多得到一點兒線索……順便也讓她給你開點藥調理調理身體吧。”
蘇然沉默幾秒，才又開口：“那……好吧。”
她心裡其實有着一絲絲的
僥倖，卻又不敢任由那絲情緒在心中發芽，害怕會換來更大的失望。她只能努力地不去想這件事情，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努力地維持強顏歡笑，裝出樂觀堅強的模樣。
夜，靜謐無聲。他們就這樣在小區內彎彎繞繞的甬路上走着，各懷心事，心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回到家裡以後，蘇然跟葉北辰說：“你今天睡我的房間吧，我去睡我爸媽那個房間。”
她害怕自己的身體根本治不好，分離的結局無法改變，才刻意地跟他保持距離，生怕自己會沒辦法將自己的僞裝繼續維持下去。
葉北辰默了幾秒，纔開口說：“你爸媽那個房間的牀上用品還沒換過呢，都這麼晚了，別折騰了。我睡沙發就好。”
“那怎麼行，你是客人。”蘇然脫口而出。
葉北辰的臉色瞬間僵硬了一下，“客人”這兩個字，狠狠地刺中了他的心。
他連笑容都變得非常不自然了：“客人哪能那麼給主人添麻煩呢，你快去睡吧，不用管我，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
蘇然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想要補救，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索性，便也就不解釋了。
反正遲早都是要分開的，與其現在解釋完了，徹底分開的那一天再讓他狠狠難受一回，還不如從現在開始，就讓彼此慢慢熟悉這份生疏的距離。
她抿了抿嘴脣，輕聲說道：“那好，我先去睡了，你自便吧。”
“好。”葉北辰站在客廳，目送着她走回自己的臥室裡，忽然低下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蘇然，我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跟你回到從前？
不，不要什麼從前，從前那樣也不好……究竟什麼時候，我才能和你一起開創一個嶄新的未來？
葉北辰慢慢地走到沙發上坐下，緩緩地將臉埋進自己的手掌當中，忽然滿心疲憊，也滿心茫然。
感情的事情，從來都不是他單方面努力就可以的，如果蘇然一直這樣消極頹唐，那他就算使勁渾身解數，也未必可以把這份感情拉回正軌。他其實很想讓蘇然快點振作起來，可是究竟要怎麼做，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已經努力地找藉口賴在她的身邊了，又一直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像平常那樣跟她相處，可是……這些似乎還遠遠不夠啊。
這一夜，葉北辰無眠。
蘇然，亦是無眠。
他們兩個人，明明就處在同一幢房子裡，那麼近的距離，可是中間卻橫亙着那樣堅實而無形的屏障。他們被迫分隔兩端，誰也不知道，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衝破這屏障，去到達對方的身邊。
儘管，這其實都是他們心中最最強烈的願望。
但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隻靠願望就能辦成事兒的，他們缺少方法，也找不到方法。
翌日清晨的陽光衝破了雲層，卻唯獨沒能衝破他們兩個人心底深處厚厚的陰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