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老天爺終究還是仁慈的,搶走他兒子的同時,至少還給他留下了兩個孫輩……葉天佑長嘆一聲,擡手拭去眼角的淚痕,坐進車裡,一言不發地遠去。
他讓司機開車去江印林語小區,那裡是葉北辰的別墅,也是他曾經安插了很多眼線的地方。
但是現在,那裡對他來說,就只是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已了。
他知道,葉北辰和蘇然老早以前就不在那幢房子裡面住了,但是他現在也不方便去他們的小家打擾。這段時間,他打算一直住在那個別墅裡了,雖然離市區有些遠,探望蘇然有些不方便,但是至少清靜……
他現在病怏怏的,腦子也跟身體一樣,變得沒有從前靈活了,生意上的事情,也做不了多少主,不如就享個清閒,讓底下的那些年輕人自己去折騰吧……那些都是葉北辰自己栽培出來的心腹,他覺得以葉北辰的能力和眼光,那些年輕人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唉,他早該信任這個兒子的。要是他早點信任葉北辰,早點放手,說不定葉氏集團的江山可以更加穩固,旁支裡的那幾個孩子,說不定也就沒有膽量覬覦大權了。但是可惜啊,他在葉北辰拼搏奮鬥的時候給他下了那麼多的絆子,不停地跟他爭鬥,消耗掉了他的能力和精力……
葉天佑現在是真的後悔了。如果倒回去重來一次,他一定不再貪戀什麼權勢,而是早早地退居二線,放手讓葉北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他一定不會再坑害他,反而會拿出自己所有的資源,去協助他,讓他可以更加順利地完成所有的一切……
是他錯了啊。
是他不該利慾薰心,一把年紀了還要跟自己的兒子爭權奪位,不該爲了控制兒子,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他當初沒有命人打掉蘇然的孩子,說不定他現在早就已經有一個孫子了。而蘇然如果沒有經歷過當初的事情,身體也不會變差,現在也肯定不需要爲了保胎連牀都不能下……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錯了啊。
葉天佑把自己的臉埋在乾枯的手掌當中,老淚縱橫。
他悔青了腸子,卻已經無力去改變任何事情了。
老天爺奪走他的兒子,又讓他的兒媳和孫子孫女時刻處在危險當中,是對他的懲罰和報應麼?
如果是的話,爲什麼這些報應不報在他的身上,反而要去傷害旁人呢?他的身體都已經這樣了,爲什麼不乾脆讓他死了,讓他的兒子孫子平平安安的?
老天爺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江印林語的別墅裡冷冷清清,傭人都已經沒剩幾個了。目之所及指出,盡是蕭條和寂寞。
葉天佑獨處其中,滿心蒼涼。
這裡曾經佈滿了他的眼線,以至於他雖然身處京城,也可以清楚地掌握這裡發生的每一件事。從葉北辰跟什麼人往來,到飲食起居的種種細節,他全都可以清楚掌握。
對於葉北辰來說,或許這是個巨大的牢籠吧,所以他纔會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搬出這裡。
葉天
佑顫顫巍巍地上樓下樓,挨個房間查看,想象着當初發生在這裡的一幕幕生活場景。他在腦海裡想象着,葉北辰是怎麼在這裡穿衣吃飯,怎麼跟喜歡的人濃情蜜意,又怎麼在書房裡豪氣萬丈地揮斥方遒,或者是因爲他的種種干涉而愁得徹夜無眠,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菸……
那是他錯失了的跟兒子相處的時光,如今再也不可能有機會體會了。他只能這樣想象,只能一遍遍地思念着他的兒子,一遍遍地懺悔着自己曾經做出的錯事。
一樓的會客廳寬敞明亮,可是那燈光卻白得讓葉天佑心裡發慌。他看着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來的影子,忍不住在心裡頭想,當初蘇然被人灌藥的時候,似乎就是在這個位置吧?
他的那個苦命的大孫子,是不是就在這塊地磚上面,變成了血水,一滴滴地落下來?
葉天佑的心裡充滿了巨大的悲愴和悔意,他慢慢地蹲下去,用手指反覆地摩挲着光滑如鏡的地磚,指尖上傳來的冰冷觸感,彷彿是那個孩子不散的冤魂,讓他一陣陣心裡發疼。
他又用手指去描畫地磚之間的縫隙,仔仔細細地摸索着,像是在尋找什麼的樣子……
他在尋找,那個孩子當初留下的痕跡。
他再想,那個化成了血水的孩子,會不會至今依然殘留在地磚的縫隙當中?
但是時間隔得太久了,他什麼都找不到。
這裡的傭人也太負責了,每一個磚縫都擦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哪裡還有什麼血色的痕跡呢?
可是葉天佑心中的悔意,卻更深了。
他的孫兒,到最後就連那麼一點點痕跡都留不下。
是他派人打掉那個孩子的!是他害死了他的孫子啊!!
葉天佑慢慢地變蹲爲跪,忍受着膝蓋骨硌在堅硬地磚上的疼痛感,他的眼淚無聲地落下,砸在光潔的地磚之上,碎裂成無數細小的水珠。
一滴,兩滴,三滴……
淚珠碎裂又融合,慢慢地滲進地磚的縫隙裡。
葉天佑忽然緩緩地拜了下去,將自己的額頭久久地貼在冰冷的地磚上面,懺悔自己的罪孽。
他這一生,不信神明,不敬父母,從沒有跪過天帝之間的任何人、任何東西。但是這一刻,他卻跪了自己孫兒的怨靈,跪了自己心中無窮無盡的悔恨。
他發自心底地覺得,他錯了。
他這一生,全都錯了……
別墅裡的傭人終於發現了葉天佑異樣的舉止,他們慌張地跑過來,想要把葉天佑從地上拉起來,同時嘴裡還不斷地說着:“老爺,您這是要幹什麼啊!老爺,地上涼,您快點起來啊!”
葉天佑百病纏身,再加上又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的打擊,身體更是虛弱,可是這一刻,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硬是甩開了傭人的手。他說:“你別管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可是,老爺……”
“滾!”葉天佑陡然高聲,呵退了那個傭人。
再沒有人有膽量過來勸他,也沒有敢在旁
邊瞎轉悠。所有人都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不敢再來打擾葉天佑。
葉天佑就這樣靜靜地跪在地上,保持着磕頭的姿勢,將自己的頭抵在冰涼的地面上,直到身體變得越來越冷,直到他的關節越來越僵硬,越來越疲憊。
他想要贖罪,他在祈求孫兒的怨靈和老天爺的原諒。
如果跪死在這裡,就可以贖清所有罪孽的話,那他絕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他只求,蘇然的第二胎,可以平平安安。
他只求,葉家的血脈香火,不要斷。
只求,葉北辰的屍首,可以找到……
他已經不敢再去幻想,葉北辰還是生還。他最後也最卑微的願望,就是希望兒子可以入土爲安。
他與他之間的恩恩怨怨,所有來不及宣之於口的情感,都留到來世吧……下輩子,他希望還能與他成爲父子。他會努力當一個好父親的,他會愛他,會陪伴他成長,會跟他一起體驗一下,所謂“多年父子成兄弟”的那種平等、親近、溫馨的關係……
但願還可以有來世。
葉天佑的老淚,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漸漸地匯聚成了一灘小小的水澤,絲毫不比蘇然當初在這裡留下的鮮血要少。
可是他知道,自己虧欠兒子和兒媳的,太多太多,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償還乾淨了。
如果還有下輩子,希望老天爺開恩,還讓蘇然當她的兒媳婦吧。他一定會好好地待她,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再也不會傷害她了……
他,真的知道錯了啊!
第二天.
蘇然在陳剛的安排之下,順利地轉了院,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沒有出任何狀況。到了新醫院,住進高檔病房之後,又有醫生爲她和孩子進行了全面的檢查,結果也都是好的。
所有人這才放下心來,蘇然笑着跟陳剛說:“陳剛,辛苦你了。謝謝你把所有一切都打理得那麼周到。”
陳剛同樣報以微笑:“這都是我分內的事情,太太您不必如此客氣。”
蘇然還是笑着說:“等北辰回來,我一定得告訴他,這段時間我能過得這麼好,全都是因爲有你幫我打理所有的事情……到時候,可得讓他給你給你包個大紅包才行,要是包得少了,我可不饒他!”
陳剛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語氣也略顯得有些不自然:“太太您說笑了……哦對了,大夫剛纔讓我去辦個什麼東西來着,我都給忘了……太太您先好好休息啊,我得去把那個事兒給辦了。”
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在蘇然的面前流露出悲傷來,所以才慌忙地想要找個藉口離開這裡。
蘇然雖說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奇怪,卻也沒有深究,而是點點頭說道:“那好,你快去吧。”
“嗯,太太您好好休息吧,有事就按呼叫鈴。”說着,陳剛就趕緊轉身走了,像是一秒鐘都不敢在這裡多做停留似的。
他的腳步那樣急切,以至於蘇然甚至生出了一個略有些荒唐的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