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找人對她動手了？”蘇然顫聲發問。
葉北辰笑着說道：“原本是打算等判決之後再找機會收拾她的，不過這段時間看咱爸那麼受罪，我就改了主意，想着早點兒辦了她，也能讓咱爸心裡舒服一點兒。”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蘇然知道，他要用的手段，絕對不會想聽上去那麼無害。夏末……應該會很慘吧。
蘇然一直在期待着那個所謂的意外，可是等了幾天之後，最先傳來的卻是另外一個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冷月要不行了。
對於那個瘋子一樣的女人，蘇然可真是痛恨極了，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初險些失去孩子的那份痛苦和慌亂絕望。即便是後來孩子沒有什麼問題，她也無法原諒她。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加上冷月一直沒再鬧出什麼事情來，存在感很低，以至於蘇然都快要把冷月這個人給忘了。可偏偏就是在這麼個將忘沒忘的當口上，傳來這樣的消息，蘇然可真是不知道應該做何感慨了。
不過葉北辰的反應則比她冷血得多，他就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輕聲說道：“呵呵，也不錯，算是給咱爸的意外驚喜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雖然在笑，可眸子裡卻沒有絲毫的笑意。蘇然知道，他心中真實的情緒一定不是這樣的。再怎麼說，冷月也是他的親生母親，現在快要死了，葉北辰心裡不可能不難受的。他不過是……硬撐着不想表現出來罷了。
“北辰，其實你不用這樣的，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你難受可以宣泄出來的，沒必要這麼一直憋着。”蘇然說。
葉北辰聽了以後，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更冷也更放肆。在近乎狂笑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收住笑聲，神色冰冷地說道：“我有什麼好難受的？你知道我盼望這一天盼望多久了麼？呵呵，我從小學開始，就在悄悄地盼着這一天，現在我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我有什麼好難過的？呵呵，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葉北辰的表情放肆而又張狂，可是蘇然卻分明聽到了異常濃重的悲傷。她瞭解葉北辰的性格，如果不是已經難過到了極點，他是絕對不會這樣的。
蘇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了，她只能沉默下來，靜靜地陪在葉北辰的身邊，讓他不要太孤單。她現在能夠給他的，也就只有這樣的陪伴了。
葉北辰也同樣變得沉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除了冰冷以外，什麼都看不出來。可是他的心裡，並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這麼平靜。他一直在不斷地回憶着，從小到大經歷過的一切。童年時被冷漠對待的悲傷難過，長大以後發覺自己就只是工具的憤怒和不甘，還有後來發現母親在外面偷人時的羞惱……
所有的一切，全都像是昨天才剛剛發生過的一樣，記憶那麼鮮活，傷痛那麼清晰，他無法忘記，也無法原諒。
他是恨她的，他原本以爲，自己也是盼着她趕快死掉的，可是現在知道了她馬上就要死去的消息，他卻並沒有想象當中那麼開心。
確切一點
說，開心也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一種淡淡的悲傷，以及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東西的那種悵惘。
可是，那個女人，明明是罪大惡極的，她差點兒就害死了他的妻兒，也殘忍地把他推到了死亡的邊緣，他怎麼可以不恨呢？怎麼可以還對她殘留着期待，還在心底放不下對於得到她關愛的執念？
葉北辰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他接受不了，自己對於冷月的恨意並不深入骨髓的這個事實，所以他剛剛纔會做出那樣的反應……他想要表現出自己的恨意，可是最後顯露出來的樣子，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得可笑。
第二天，葉北辰把冷月即將死亡的消息告訴了葉天佑，葉天佑聽到了以後，沉默良久，才冷笑着說了一句話——
“老天有眼吶！”
這就是他唯一的感嘆。
其實蘇然覺得，如果她當時不在場的話，葉天佑興許還會說得更多。
接下來的一整天時間，誰都沒有再提起過任何跟冷月有關的話題，彷彿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可是，當天晚上，葉北辰開車送蘇然回家的時候，卻跟她說：“然然，我明天公司有事，你替照顧咱爸一天吧。”
蘇然和他一直都是輪流照顧葉天佑的，所以他才用了“替”這個字。
這樣的要求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葉北辰的語氣有些不自然，蘇然纔有了別的猜測。
不過，蘇然並不打算點破。她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現的樣子，笑着說：“好的呀，公司的事情比較重要，你安心去處理吧，不用擔心咱爸這邊，我會照顧好他的。”
葉北辰的臉色微微一變，神色更加不自然。他抿了一下嘴脣，才說：“嗯，那就交給你了。”
這樣的反應，愈發讓蘇然知道，她的猜測，是對的。
過去葉北辰公司裡有事的時候，蘇然也說過類似於“公事最重要”之類的話，那時候葉北辰的神色可不會不自然，最多就只是誇蘇然懂事而已。因爲，在葉北辰的心裡，公事的確是非常重要的。他肩負着巨大的責任，必須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和權力才行。很多時候，他都是沒有資本去任性的。
可是這一次，他的反應卻不同。這隻能說明，他撒了謊。他明天真正要去做的事情，應該是去探望冷月纔對。
蘇然心裡雖然非常憎恨冷月，卻也做不出來阻止葉北辰跟親生母親見最後一面這樣的事情來。所以，她就只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明天去葉天佑的面前 替他好好掩飾。
第二天一大早，蘇然就去醫院照顧葉天佑了。她去的時候，葉天佑還在睡覺，不過很快就醒來了。
“今天怎麼還是你？不是應該輪到北辰過來了麼？”葉天佑在見到蘇然以後，有一瞬間的詫異。
蘇然笑着解釋道：“公司那邊有事兒，北辰要去處理一下，所以今天還是我來陪着您……爸，您該不會是不希望我來陪您吧？”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開玩笑的語氣，蘇然的神色非常輕鬆，看不出來絲毫的異樣。
可是葉天佑的臉色，卻還是有些不太對勁。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忽然扯了一下嘴角，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呵呵，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的，偏偏是今天……可真巧。”
聽他的這個語氣，明顯是不相信蘇然剛纔說的話。
蘇然的心裡狠狠地抖了一下，暗想着他可真是個人精，自己已經表現得那麼自然了，卻還是被猜到了真相。
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得把這場戲演下去，而且要演好才行。
蘇然繼續維持着臉上的笑容，依舊用那種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道：“爸，您連我說的話都不相信了？合着我在您的心裡，就那麼不誠實麼？”
葉天佑斂去眼神當中的異樣情緒，輕聲說：“怎麼可能呢……爸信你。”
“您肯相信我就好，要不然的話，我可真要傷心了。”蘇然笑着跟他說話，又喂他吃了一些流食，一切都跟往常差不多。
漸漸地，麻藥的作用開始消退，葉天佑再次感覺到疼痛。不過這麼多天下來，他也已經開始習慣這種疼痛程度了。畢竟，那些藥物不是完全沒有作用的，他的傷口在不斷地癒合，長出新的肉芽，雖然這個過程本身也很折磨人，但習慣了也就好了。
葉天佑今天的話特別多，一直絮絮叨叨地跟蘇然扯些有的沒的，彷彿擁有無限的精力似的，不知疲憊。蘇然只當是他悶得太久了，纔會如此，所以也就盡力地陪着。只是陪得久了，難免會有些擔心，他會不會累，以及這樣一直不休息，會不會影響了他的身體恢復。
……
看守所裡。
葉北辰終於見到了冷月，他幾乎都已經要認不出來她了。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冷月雖然瘦，但至少還是有人樣兒的。但是這一次，葉北辰幾乎懷疑自己看見的是一具骷髏。
冷月已經瘦得徹底脫相了，不認真端詳的話，完全看不出來這個女人就是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葉家主母。瞧着這樣的她，葉北辰說不出來心中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總之就是……非常的不是滋味。
“媽。”他輕聲開口，叫了一聲那個躺在窄小病牀上的女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跟她見過面了，這個稱呼，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使用過。他以爲，自己會非常抗拒這樣叫她，以爲自己吐出這個字的時候語調會非常生硬……然而事實證明，他錯了。
他叫得非常順口，甚至比從前更加順口。
這一刻，他已經想不起來，這個女人曾經對他做過哪些令人髮指的事情，他記得的，只有她的好而已……哪怕那些好少得可憐。
葉北辰還記得，五歲那年，自己有一次發了高燒，一開始跟冷月說的時候，她就只是非常淡漠地讓他自己去吃感冒藥而已。但是後來，葉北辰燒得越來越厲害，險些昏迷的時候，冷月卻變得慌亂起來，親自抱着他去醫院，一路上都在跟他說“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之類的話。
那是葉北辰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母親心中的重要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