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清的洛老太太屋裡，此時人滿爲患，坐在炕上的，站在地上的，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地低着頭。
洛老太太今年七十五歲了，除了神智不清外，身體很是硬朗，她好奇地打量着這屋裡的每一個人。
洛滿才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煙，末了，他把煙熄滅，放進口袋裡，看了看站了一屋子的人，道：“今天村長，族長都在，也當着我們家老太太的面，大家把話都說透亮了，省得以後心裡疙疙瘩瘩的，畢竟在場的都是一家人。”
洛滿倉坐在炕上，給他娘往身上披了一件衣裳，老太太張開沒牙了的嘴，高興地說了一句：“今天碰到好心人了，還給我披衣裳呢！”
“嬸子，他是你兒子滿倉，你不認識了？”族長洛豐年坐在她身邊，拍了拍她乾枯的手。
“我也有兒子？”洛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他。
“他叔，你不用跟她說了，她什麼也不記得了。”許氏坐在炕的另一頭，淡淡地說道。
在自己的媳婦和外人面前，她也不好多說有關婆婆的長長短短。
“咱們言歸正傳，既然你們要分家，那就讓你們的爹孃先說說他們的意見，我們只是坐在這裡給你們做個見證罷了！”洛萬財清了清嗓子，他不知道二月二的那盤餃子，就因爲他一時自作主張，成了這次分家的導火索。
“孩子們都大了，想分就分了吧！至於怎麼分，大夥再商議！”洛滿倉面無表情地說道。他在這個家裡基本是被邊緣化了，除了幹活，所有的事情都是許氏一手打理的，就連剛纔這句話，也是許氏再三強調讓他說的。
當着村長和族長的面，這一家之主的面子，許氏還是願意給的。
“當家的都這麼說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我們這次分家，跟別人家有點不一樣，所以，讓我家大哥給大家說說吧！”許氏擡起袖子，拭了拭眼睛。
哼，你一個婦道人家，這家裡的大事小事還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裝什麼可憐！洛錦心裡嘀咕着。
周氏得意地看了看李氏，嘴角隱去一絲笑容。
李氏木然地站在邊上，環住她的三個女兒，她其實也不怕分家，雖說自己家的壯勞力少，但自己的女兒一年年的長大了，過幾年她們都嫁出去，自己也算了了心事了，只要手腳勤快，日子只會越過越好，餓不死！
只是因爲自家貪吃了一點吃食而鬧成這樣，總覺得有些尷尬。
洛錦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這屋裡的每一人，她雖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但她知道，在利益面前，親情淡薄地還不如一張紙。
“在咱們洛家，我是唯一沒有子嗣的，如今，我歲數大了，想找個人養老，懷平這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信得過他，所以，我想過繼懷平到我的名下來養老，懷平一家就到我那裡去住，等我下世了，我的那處房子就是懷平的了，在這裡，村長和族長都給做個見證。”洛滿纔看了看洛懷安，又道，“至於分家，怎麼分，你們兄弟兩個商量。”
“大伯，我是小輩，我有一點不明白，咱今天是過繼呢？還是分家？”周氏在一邊聽了，挑了挑眉，問道。
“我說老二媳婦，這裡有村長和族長在，哪有你說話的份，你閉上嘴，聽着就行了。”許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娘，我是婦道人家，但我也是洛家的媳婦吧！這分家牽扯到家裡的每一人，我怎麼就不能說話了，剛纔我大伯不是說，大家把話都說透亮了，省得以後心裡疙疙瘩瘩的嗎？”周氏反問道。
“是，今天大家有話就說明白了，不管是過繼也好，分家也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洛豐年皺了一下眉，雖說是洛家族裡的族長，但他是個聰明人，他決不會去幹涉別人家的事情，許多時候，他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不會真的拿出族長的權威來命令哪一個人。
他的這種做法令洛萬財很是不滿，一個家族就應該有一個家族的規矩，要不是他的聲望在村裡不如洛豐年，他早就想取而代之了。
“那好，我可就說了，如果我大哥過繼給大伯的話，那就不要提什麼分家了，直接過繼就行了，過繼是不需要從家裡帶走半點家產的。”周氏一字一頓地說。
“你，你太過分了，這事還用你說嗎？村長和族長過得橋比你走得路都多，難道他們不知道嗎？”洛懷安大聲訓斥道，“你回去吧！這裡沒你事了！”
當然沒有她的事了，因爲目的已經達到了。洛錦看着這兩人夫唱婦隨地演着雙簧，心裡感到有些好笑。
哼！周氏瞪了洛懷安一眼，站在那裡，不再吱聲。
屋裡一片沉默。
洛豐年不願說，洛萬財不知道怎麼說，洛滿纔不能說，洛滿倉不敢說。這四個男人只是悶頭抽着煙。
嗆得孩子們都咳嗽了好幾聲。
“老二，你說呢？你是不是也想讓你哥帶着她們娘幾個空着手去你大伯那裡？”許氏又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洛懷安。
洛懷安低着頭，不說話。不說話的好處很多，可以讓人認爲他同意，也可以讓人認爲他不同意。
在洛錦看來，洛懷安屬於前一種。這樣的事情，他和他媳婦不可能不商量，用腳趾頭也猜得出來。
“那好，既然你們都不表態，那我就跟你們說明白了，今天，咱們家先分家，後過繼。”許氏用眼睛淡淡地掃了一下週氏，心裡冷笑了一聲，我還沒死呢！你就想在這個家裡做主生事？哼，你還嫩着呢！
“先分家後過繼？”周氏和洛懷安愣了一下，他們顯然沒料到許氏並沒有在兩人冥思苦想出的兩條路里選擇，而是走了第三條路。
所有人都擡起頭來看着許氏。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洛錦頓時對這個祖母佩服得五體投地。
“兒子都是我身上的肉，我也不偏袒誰，但也不會委屈了誰，分家吧！”許氏垂下眼簾，撫着她身上的衣衫，淡淡地說。
其實，這個家也沒什麼難分的，那個醋坊當然不可能給洛懷平，那是祖傳的家業，自然要留給洛懷安的，因爲他有兒子。那兩間破房子又帶不走，肯定要留下，也沒有折成銀兩這一說，家裡的農具物什，也不能帶走，也要留下。
還有一些餘糧，家裡本來就不多，還要釀點醋換閒錢，但多少得分一些吧！大家臉上露出了難色。
最後還是洛滿才說話了，糧食就算了，過幾個月醋釀好了，我們跟着吃壇醋就行了，我家裡的餘糧，省着點吃也夠到秋收的了。
唯一能分的就是那十畝地，加上新分到的那二畝荒地，一共十二畝地，家裡連洛老太太，一共是十三個人。
算下來，洛懷平連五畝地都分不到。
最後，還是洛懷平做了讓步，只要了四畝地，其中有兩畝好田，兩畝新分到的荒田。
除去那新分的兩畝荒地，其實家裡只損失了兩畝地。周氏心裡暗暗地算計着，臉上緩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