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華城很普通,但一夜之後便成了整個朝天大陸最出名的地方。
從清晨開始,無數道關注的視線與那些飛輦、劍光一道落下。
城裡的氣氛異常壓抑緊張,就連狗兒都不敢發出吠叫,夾着尾巴躲在洞裡。
青石板上的溼露映出無數道身影,不知有多少人在街巷間穿行搜尋。
清天司開始查案,禁止任何民衆離開,那座已經變成廢墟的小院更是變成了禁地,不準任何人靠近。
廢墟里不時亮起寶珠的光毫,偶爾能夠聽到聞跡犬的粗重喘息聲。
中州派弟子們守在廢墟四周,眼神裡滿是怒火與悲痛,往更深處望去還能看到一絲茫然。
大師兄就這麼死了?這怎麼可能?
一位枯瘦老者在數十丈外另一處民宅廢墟的上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渾身散發着陰沉的氣息。
他是中州派長老任千竹,境界深不可測,早已到了化神期巔峰。
誰都能夠想象洛淮南之死對中州派帶來的衝擊,也能夠想象到任千竹此時的心情。
人們不要說勸慰,便是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任千竹忽然收斂氣息,望向霞光起處,說道:“來了。”
他身邊那位官員聞言微怔,隨之迎了過去。
官員是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乃是朝廷裡的重要人物,聞知噩耗後連夜趕了過來。
與前幾任清天司指揮使一樣,他也是中州派出身。
東方的朝霞裡落下一頂青帘小轎。
張遺愛不知轎中人身份,心想出了這樣的驚天大事,難道掌門夫婦都不來?
任千竹境界高深,地位也極高,對着那頂青帘小轎卻是極爲恭敬,說道:“辛苦前輩。”
晨風拂動青帘,轎中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請中州派道友節哀,然後表示她需要安靜查看。
任千竹親自將青帘小轎帶到小院的廢墟里,然後帶着門下弟子避到街外。
張遺愛低聲問道:“師兄,這位是?”
任千竹說道:“水月庵的太上長老。”
張遺愛聞言微驚,心想水月庵太上長老那是何等樣身份,居然這麼快便趕到了桂華城,必然是掌門親自出面請託。
他的視線越過半垮的院牆,落在那頂青帘小轎上,生出一些希望——兇徒的氣息遮掩做的極好,清天司動用多種法器也沒有找到什麼痕跡,應該是殺人界的行家老手,但水月庵精研兩界通,必然會有所發現。
“昨夜城裡爲何會有這麼多修行者?”任千竹問道。
張遺愛已經得到下屬回稟,把珍器閣拍賣大會的事情講了一遍。
任千竹神情微冷,說道:“我要去看看那些人。”
張遺愛想着那件麻煩事情,壓低聲音說道:“別的都無妨,只是青山宗神末峰主在,師兄莫要衝動。”
任千竹聞言微怔,問道:“她爲何會在這裡?”
這時那頂青帘小橋離開了小院廢墟。
張遺愛來不及回話,與任千竹二人走到轎前。
“有妖火痕跡,還有血魔功的氣息,應是邪派餘孽,只是還有兩椿不解。”
青帘小轎裡的溫和聲音漸低,似是這位水月庵的太上長老也覺得奇怪。
張遺愛與任千竹神情變得更加認真,不敢漏過任何字眼。
“其中一道劍意很淡,但……是青山的。另一道劍意明明陌生,卻又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般。”
聽着這話,張遺愛忽然覺得落在臉上的晨風變得異常寒冷,甚至有些割人。
當年趙臘月在鳴翠谷被中州派元嬰長老暗殺,便引發了一場大波。
今日洛淮南可是死了!
他出身中州派,卻是朝廷命官,自然不願意事態向這個方向發展。
任千竹聽着這句話,神情卻變得更加淡然,也可以說冷漠,對着青帘小轎躬身行禮,說道:“辛苦前輩。”
青帘小轎裡傳出一聲嘆息,逆晨風而起,漸漸消失於朝霞之中。
張遺愛沒有猶豫,直接轉身攔在了任千竹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說道:“師兄,請先冷靜!”
任千竹冷哼一聲,怒拂雙袖。
張遺愛不好硬攔,無奈何避開。
任千竹身形驟虛,在原地消失。
……
……
數息後。
十里外的珍器閣裡起了一場風。
任千竹身影顯露,望向樓上,厲聲喝道:“趙臘月出來!”
這聲暴喝如雷霆一般炸響,久久沒有止歇。
樓裡狂風大作,樑柱吱呀作響,匾牌落下,煙塵四起,竟似要塌了一般。
珍器閣東家凌晨時分剛趕過來,正因爲這件事情頭疼,發現有人鬧事,更是憤怒至極,拂袖來到欄邊,向着樓下望去,看着任千竹的身影,臉色驟變,便跪到了地上。
其餘的修行者看着這畫面,猜到那位老者身份,面露驚懼之色,行禮避開,下意識裡望向樓頂。
頂樓傳來房門開啓的聲音。
趙臘月走了出來,顧清跟在她的身後。
她走到欄邊,居高臨下看着這名中州派的長老,神情淡然。
……
……
“昨夜子初之時,你在哪裡?”
任千竹盯着樓上的趙臘月問道,眼神寒冷至極。
子初之時是守在小院外的北溪門弟子確認的時間,也是整座桂華城聽到巨響的聲音。
更是洛淮南的死亡時間。
趙臘月沒有說話。
“你是在請求幫助還是審犯人?”
顧清向前走了一步,來到欄邊說道:“如果是前者,我們或者可以配合,如果後者,你憑何發問?”
任千竹也不理他,只是盯着趙臘月沉聲說道:“殺死我洛師侄的兇徒中,留下了一道青山劍意,你怎麼解釋?”
聽着這話,樓裡的修行者與珍器閣的管事們震驚異常,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你與我中州派有舊怨,又剛好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座小城裡,我當然要來問你一句。”
任千竹盯着趙臘月厲聲說道:“你是答不出來還是不敢答?不要以爲你是青山峰主,我便不敢對你如何!”
有參加拍賣會的修行者想解釋一下趙臘月爲何會在這裡出現,但在化神期長老的威壓之下,竟是無法開口說話。
風微作,清天司指揮使張遺愛終於趕了過來,直接走到任千竹身後,低聲說了幾句話。
任千竹微微眯眼,散發出來的威壓稍微小了些。
中州派弟子與清天司的官員們也趕了過來,知曉了事情的緣由。
——昨夜珍器閣的拍賣會裡有件物品是三清草。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趙臘月需要三清草破境入遊野,那麼她出現在這裡,自然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青山宗尋找三清草已經找了好些天。
“任何事情總要有個先來後到。”
顧清平靜說道:“前輩應該問的是,昨夜洛淮南師兄爲何會剛好出現在這座城裡,而不是我們。”
這句話很有道理,又很不講理。
因爲洛淮南已經死了,沒有辦法回答問題。
“那道青山劍意如何解釋?”
任千竹收斂了些氣息,但依然盯着趙臘月的眼睛,隨時可能發出雷霆一擊。
他是化神期巔峰的強者,不管趙臘月天賦再高,也只有受死一途。
那些中州派弟子也望向頂樓,眼神警惕而憤怒。
趙臘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答中州派的……是無數聲劍嘯。
嗖嗖嗖嗖!
十餘道劍光照亮桂華城的天空。
青山宗弟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