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很遺憾,我相信您就是新的神明,不代表別的女祭司也會相信,所以有些事情現在我還不能告訴您。”
女祭司直起身來,看着幕布外的那道身影平靜說道:“當然,如果您是神明,應該能很容易知道我的一切想法。”
井九可以通過兩心通或者搜魂術,掌握這名女祭司意識裡的知識傳承,但他通過掃描確認,對方修有某種被動的精神秘法,一旦被入侵便會出問題。
“這個世界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他問道。
女祭司沒有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說道:“確實曾經出現過。”
井九說道:“他們的名字?”
女祭司帶着歉意說道:“我只知道他們存在,但不知道他們是誰,而且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您。”
井九問道:“爲何你不認爲那些人是新的神明?”
女祭司謙卑說道:“因爲他們不如您強,無法帶領人類抵抗黑暗的入侵,而且他們沒有得到認可。”
井九繼續問道:“誰的認可?”
女祭司說道:“如果主星那位認爲他們是新神,便會讓我們這些女祭司知道,然而數百年來沒有一次這樣的事發生。”
井九知道從這名女祭司上無法再問出更多東西,轉身準備離開。
女祭司看着幕布上的光影變化,知道他有了去意,再次低首拜倒,沒有出言挽留。
井九忽然停下腳步,問道:“我在美術館裡看到了一幅向日葵。”
女祭司說道:“那是我的某位前任女祭司仿的,並非真跡。”
井九問道:“我覺得那幅圖不對,那些花枝應該散開,原圖裡面束着花枝的是什麼?”
女祭司再次認爲他便是那位新的神明,恭敬說道:“真跡在主星,你可以去看。”
井九沒想到居然沒有得到答案,問道:“不便說?”
女祭司說道:“是的,因爲那幅畫的作者不是普通的遠古文明藝術家,據說……是神的妹妹。”
井九轉過身來,視線隔着幕布落在她的臉上,說道:“神有家人?”
女祭司說道:“神是人,自然也會有妻子,有妹妹,有家人。”
那片天空般的幕布後沒有聲音響起。
青瓷鉢水面上的花瓣微微轉動。
井九走了。
女祭司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在花瓣水裡輕輕蘸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揉着眉心。
她看似平靜,實則緊張到了極點。
因爲這是與神明的對談。
……
……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剛纔那位夏先生是我的親叔叔。”
江與夏帶着鍾李子來到莊園一棟單獨建築裡,牽着她手來到三樓的臥室,坐到椅子上,流露出放鬆的情緒。
看着華麗的臥室與那些只在電視裡見過的昂貴事物,鍾李子在心裡讚歎了一聲,想着學校的宿舍條件,莫名生出一些不好意思。江與夏是祭司家族的天才少女,在這顆行星幾乎就是公主殿下般的存在,卻像普通學生一樣住在宿舍裡,自己這個來自地下街區的普通少女卻住着那麼舒適的酒店……好吧,她想到了井九,跟着那傢伙享受一下人生算什麼。只是這時候要說些什麼呢?她抱着雙膝,看着坐在椅子裡,就像坐在湖邊的黑髮少女,有些嚮往,又有些緊張。
房門被叩響,使女推着小車進來,端來茶點,然後詢問道:“小姐,晚飯怎麼安排?”
“叔叔會與崔主任還有那些同學共進晚餐,你想與她們一道嗎?”江與夏望向鍾李子問道。
鍾李子想着那些少女的眼光,說道:“你覺得呢?”
江與夏微微一笑,示意使女到時候把晚餐送到房裡來。
使女離開房間,房間再次變得安靜,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鍾李子確認這次不是自己的問題。
江與夏這個女孩子就像春風一般,讓每個人都覺得很舒服,絕不會讓冷場這種事情發生。按道理來說,這時候她應該主動與鍾李子說說莊園、說一說童年的生活、說一下自己瞞着她的不得已……爲何保持了這麼長時間的沉默?
“我……不想再演了。”江與夏忽然站起身來,走到鍾李子身前看着她的眼睛說道,聲音裡帶着決然與堅定的意味。
鍾李子心裡咯噔一聲,心想千萬不要這樣啊!
好吧,我知道你是知道我與漩雨公司的關係,知道我可能是你成爲女祭司的對手,所以纔來與我結識,打聽我的底細。可是那又算什麼呢?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朋友,結果纔沒兩天你就說你不想演了……你連我的底細都沒打聽清楚,還不知道那個小說的真正作者,甚至沒有騙到我的感情,你就不想演了?你再多演幾天不行嗎?
——就算是演出來的,也是朋友啊。
“我不想做女祭司!”江與夏看着她認真說道:“你能不能幫我?”
鍾李子正準備說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忽然醒過神來,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說什麼。
你要說的秘密原來是這個?
她鬆了一口氣,緊接着又生出很多不解,心想你爲什麼不想做女祭司呢?她忽然想到那天江與夏在樹下看着草坪上的井九的畫面,強行壓抑下心裡的酸意,磕磕巴巴說道:“祭司……也是可以嫁人的。”
江與夏走到露臺上,看着莊園裡如茵的草坪,不知想到什麼,微笑起來,輕聲說道:“嫁人我當然是要嫁的,但與這個無關,我就是不想做女祭司。”
鍾李子走到她身邊,關心問道:“爲什麼呢?”
江與夏轉身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因爲我不想成爲家族的傀儡。”
不等鍾李子說話,她繼續輕聲說道:“我們家族是爲了侍奉女祭司而存在,已經存在了很多年,一直陪伴着女祭司的身邊,日子久了,難免會有些別的想法。”
鍾李子想了想,覺得這是很自然而且應該被理解的事。
“出現一位女祭司,是我們家族十幾世來的願望,而我便是這一代最被看好的後代,我自小便接受相關的教育,現在看起來也最有可能成功。”江與夏說道:“我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可能只是從小就被教育要準備成爲下一任的女祭司,聽的多了、練習的多了,自然生出了逆反心理?總之我不想接受他們的安排。”
鍾李子又想了想,覺得這也是很自然而且應該被理解的事,說道:“你準備在徵選裡表現差些,不被選上?”
“我自幼受的教育不允許我做出如此無禮的事情,既然參加徵選就要全力以赴,這樣纔是對所有人包括對手們的尊重。”江與夏看着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我原先準備在徵選之前直接離開,所以才爭取到星門大學做交換學生。“
鍾李子心想這個想法實在是無法理解,難道逃走要比裝輸更好?接着又想到另一件事,說道:“剛纔夏先生……就是你叔叔說過,成爲女祭司後會去主星參觀唯一的遠古文明遺址,還要接受祭司相關培訓,那時候再走不行嗎?”
“如果真的成了女祭司,身邊自然會有祭司家族的人陪侍,你別忘了,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到時候想要離開更不方便。”
江與夏牽着她的手說道:“幸運的是我遇到了你。”
鍾李子睜大眼睛,問道:“所以?”
江與夏看着她認真說道:“既然你想成爲女祭司,那就一定要成功。”
說完這句話,她遞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存儲器過去,說道:“我從小接受的祭司相關教育課程,都在裡面。”
鍾李子接過存儲器,微怔說道:“課程?”
“你能想到的一切都有,包括進餐的禮儀、接見政府不同級別官員時的態度、走路的姿式,甚至包括寢具的選擇。”
鍾李子很是無語,她只是在絕症神奇般地治好後,想尋找一個生命目標努力一下,哪裡會想到居然這麼麻煩。
江與夏忽然想到一件事,問道:“你那個朋友去哪裡了?”
鍾李子知道她問的是井九,說道:“那個傢伙經常忽然消失,不用管他,過幾個小時或者幾天又會忽然回來。”
江與夏猶豫了會兒,問道:“他到底是個什麼人?家裡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曾經暗中查過,但沒有查到任何資料,而且受到了……來自某些地方的警告,沒敢繼續往下查。”
鍾李子以爲她說的警告來自井九的家裡,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漠然的聲音。
“不要查就行。”
二人吃驚回頭望過去,發現井九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在喝茶。
鍾李子不知基於怎樣的心情,嗔道:“那杯子是我的。”
井九放下茶杯,看着江與夏說道:“人生的道路自己選,不想做什麼就不要做,但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他人的身上。”
江與夏迎着他如劍般鋒利的目光,聲音微低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我是真把她當成朋友。”
井九說道:“理由?”
江與夏小臉微紅說道:“家裡讓我結識她是知道漩雨公司對她的重視,但我只是單純的喜歡她。”
井九說道:“通過。”
鍾李子呆住了,心想什麼和什麼啊,這怎麼就通過了?
井九站起身來,帶着鍾李子向露臺外走去,下一刻來到了莊園草地的那頭。
江與夏跑到露臺上,看着漸遠的那對身影,好生羨慕。
那少年穿着藍色的運動服,李子穿着深紅色的校服,就這樣並排走着,看着好和諧。
……
……
回到守二都市的酒店裡,夜已經極深,滿天繁星極亮,井九自然不會錯過,開始了今天的星光浴。鍾李子對星光下的完美身體有了些抵抗力,端着茶杯坐到椅子那頭,認真說道:“我是自己想做女祭司,與她無關,你不要怪她。”
井九想着今天與那位女祭司的談話,收回望向星空的視線,看着她說道:“女祭司很苦。”
鍾李子笑了笑,說道:“能有多苦?難道還比我這些年更苦?”
井九說道:“不能生孩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有後代。”
鍾李子輕聲說道:“我的病是遺傳的,就算我運氣好,可我的子女不見得會有這種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