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將逝,漸漸迎來了夏日風光。
險峻深山,鍾靈毓秀。
此處遠離那塵世喧囂,卻也不知,位於中原的何方何地。驕陽明媚,青山白雲,只聽一曲高歌從那山間緩緩升起,飄入茫茫天際。
一座孤亭,萬里寂色。
無塵子枕着雙臂,臥在那山亭之上,望着浮雲流逝,久久不語。
“人生皆苦;苦,亦不苦。”
一句感嘆,忽而自亭下傳出。只見得一個老僧在那亭中盤膝坐定,手中不斷撥弄着佛珠,此人法號了絕,曾經是那梵音寺了音禪師的嫡系師兄。
只是曾經。
“嘿……”
隨即,又聽得一句莫名其妙的輕笑,對此言語不置可否。
魂殤極其隨意地倚在那亭攔之上,不見舉動,那一側的酒罈卻是一下飛出,朝着了絕而去。緊接着,又見了絕雙目猛然睜開,身前憑空現出一個“卍”字佛印,金光閃閃。猛一瞬間,便將那酒罈反震而開。
“嘭!”
一聲輕微的碰撞之響,魂殤將那飛來的酒罈緊緊抓了住。
卻是昂起頭來,對着亭上的無塵子說道:
“可是想起了那次你我伏羲山之行?”
“……”
許久,無塵子也沒有應答。
不過魂殤也並未在意,說起來,他那弟子,此刻也是在伏羲山上呢。隨後,又見他輕笑了幾聲,舉起酒罈來,痛飲而下:
“山中不問世,滄海任桑田。”
……
落雁峰。
天地之造化,山海之神奇。
自伏羲門開山立派以來,伏羲山脈主峰落雁峰,便成了中原的一大要地。千百年來,偏居一隅,任滄海桑田,也未有絲毫的變化。
傲視着,整個中原。
前山別院。
如往常的每一日,陽光帶着幾分慵懶地灑在青石地上,樹影斑駁,透過算不得繁密的枝葉,便能瞧見山上的無極大殿。太極廣場上,那幾座丹鼎,永遠都散着透人心脾的丹藥之香,紫煙伴着白雲,瀰漫至每一寸角落。
宛若人間仙境。
某一院中,七八個新入門的弟子,正在修習操課。
“我門太虛劍道雖不似他門的劍法,不以劍兵制敵,但強身健體仍是修習劍道的基礎。你若是劍都拿不穩,面對着敵人,又如何制勝?!”
程佳站在衆弟子前方,悉心講解着修習要領。
當然,這不是她的職責,只不過她與這艮三院的執事師姐關係頗好,而那師姐下山探親未歸,便由她來此暫爲教導這些個入門不久的新丁。
不過,那些弟子卻是因此有些無法適應。
“師姐,如今天下太平,又哪裡來的敵人啊。”
一個弟子有些不悅地說道。本以爲他們的教習師父嚴厲苛刻,卻沒想到,這外表看似親切的師姐,教起他們來更加的“吃人不吐骨頭”。
短短半個時辰,他們便已苦不堪言。
“太平?”
聞言,程佳冷笑了一聲。
曾經,她也如這些“新丁”一樣,以爲上了山,便踏上了成仙得道之路。只要潛心修行,終有一日,便會成爲修真界中的強者,光耀門楣。可是,後來她才知曉,一切都不是預想的那樣的,絕對不是。
殺伐爭端,纔是修真一界不變的主題。
“少廢話,繼續操練兩個時辰,否則不能休息!”
程佳叱了一聲,看着這些稚嫩的師弟師妹,彷彿,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一陣山風拂過,帶來幾分清涼。
這伏羲山的寧靜平和,的確容易讓人誤以爲天下太平啊。程佳坐回一側的假山之上,心中不覺感嘆道,若非前幾次深入中原大地的歷練,她也定然不知,看似平靜的光景之下,竟有如此的暗流涌動。
而在這風起雲涌之中,她將何去何從?
所有的人們,又將何去何從?
“嗯?”
突然之間,程佳眉目一沉。
方纔那陣山風,竟有些古怪地並非褪去,隨着時間越來越久,也變得愈加的凜冽,樹葉沙沙作響,那廣場中的衆弟子,也愈加的站立不穩。
一股凌厲之氣,暗含其中。
“!”
頃刻間,程佳猛然站立起來。
只見那一個個面色越來越難看的年輕弟子,身軀在不斷溯起的狂風之中搖搖晃晃,手中的法劍,也接連斷裂而開,化爲碎片捲入了高空。
“哐!”
在最後一聲斷裂之響後,狂風終於緩緩褪去。
程佳瞬即一式身法,法劍祭出,真元大盛而開,將艮三院的弟子全都護在了身後。她緊咬着雙脣,一對雙眸牢牢地盯向前方。
有人,潛入落雁峰了麼?
“咻!”
一抹身影,飄然而至。
只見得一襲素白的道服,飄飄似仙,如雲上來。而那道服之上,卻有幾處妖異的紅,片片紅楓,如同夕下殷紅的晚霞,如同……
血。
程佳呆呆地立在原地,只聽得口中喃喃地念道:
“秦川。”
……
“轟!”
一時間,落雁峰各處,同時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
伏羲山的寧靜,短短一瞬間,便被徹底地打破。接連不斷的爆炸,火光四起,直衝雲霄。不少宏偉的建築,迅速變成了廢墟,塵土紛飛,太平不在。那飄飄蕩蕩的祥瑞紫氣,隨着硝煙瀰漫,天際之間,渾然一體。
霎時,一陣騷亂。
原本日常起居修習的伏羲弟子們,紛紛出了屋來,只看着眼前突然而來的慘象,震驚之餘,更有深深的困惑不解。
這是……
光天化日,有人攻上落雁峰了?
“究竟怎麼回事?!”
太極廣場前的石階之上,穆痕匆匆地向上攀沿而去,急促的腳步,沉穩之中又顯得幾分慌亂。短短數息之間,落雁峰各處異象從生,這絕不會是自然變化,毫無疑問,有大量敵人潛入了落雁峰,並且,已經開始了襲擊。
是魔道,還是……
“對方能肆無忌憚地穿過我落雁峰外的結界禁制,並且此前也沒聽到任何消息,弄不好……師兄,眼下該如何?”
林傲緊跟在穆痕身後,咬着牙應道。
“掌門真人閉關未出,只能由我來組織禦敵。”
穆痕腳步還有絲毫停滯,一邊對林傲叮囑道,“你立馬派人通知各位前輩長老,命令所有伏羲門人全力應戰,護我伏羲!”
……
“撲通!”
落雁峰山門石階之前,一個守衛弟子轟然倒地。
只見得殷紅的血液,汩汩從他身下流出,染紅了原本潔白的道袍。鮮血順着那層層石階,不斷地往下流淌。豔陽之下,鮮豔無比。
隨即,一下腳印,踩在那血灘之上。
羅狼面色冰冷,身後跟着幾個黑衣教衛,踏過了那弟子的屍體。
儘管尊主秦川命令過避免任何人大開殺戒,但看着腳下那逐漸冰冷的身軀,他們卻沒有半分的憐憫。玉虛子殘害了阿羅葉,便註定了伏羲門人的這個結果,不管有沒有直接聯繫,只因對方是這伏羲門下之人。
佛門所說的因果,大概也便是這般。
“照計劃行事。”
羅狼自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黃色藥丸吞入了肚中,便將玉瓶遞予身後的教衛。緊接着,眸中閃過殺意,朝着層層而上的石階望去。
這,是令他熟悉無比的舉動。
當年教主阿羅葉剷除盤瓠族叛逆,便是用的這一招數。
“殺!”
……
午後驕陽。
落雁峰各處,已然充斥了喊殺聲。
自那一聲鳴鐘響過,伏羲門衆弟子便與這不知如何潛入山來的黑衣人交鋒在了一起。伏羲門大劫,不知不覺中,便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偏安一隅的落雁峰,此刻,也陷入了殺伐。
無休無止的,災難。
硝煙,染上白雲,緩緩擴散至瞭望海崖。
洞虛子一襲白袍,立在望海崖前,依舊如以往一般望着茫茫雲海,只是,那般風景早已不再。耳畔,只有此起彼伏的爭鬥與殺聲。
無窮無盡。
一聲長嘆。
“師父,眼下落雁峰大難,穆痕師兄請您出手!”
忽而洞虛一脈大弟子玄承,面容嚴峻地出現在洞虛子的身後,看着眼前那染上污穢與黑暗的雲海,眉間也露出了幾分不忍。
更有,怒意叢生。
“你先去吧,與衆同門一起抵禦外敵。”
聞言,洞虛子卻未回過身來,只這般淡淡地與玄承道了一句。伏羲門現存的五脈之中,洞虛子年紀最長,早在幾十年前,便決定不再參與這世事紛爭,以往的任何一次行動,他都未曾參與,更未曾理會。
可是,這一次……
這一日,終於還是來了麼?
洞虛子昂起頭來,卻是再度長嘆了一聲。
待得玄承領命離去,這望海崖上,又只剩洞虛子獨自一人。一身素白的長袍,沒有伏羲卦爻紋印,卻也沒有沾染半點塵埃。
“閣下遠道而來,請恕貧道招待不週。”
忽而,只見洞虛子終於回過了身來,如此輕道了一聲。
話音剛落,竟是見得在他前方,一陣清風拂起淡淡塵煙,神出鬼沒一般,竟是凝出一個人的身形。亦是黑袍覆體,神秘詭異,不過那斗篷倒是摘了下來,露出一張異族男子的臉孔,眉清目秀,語笑嫣然。
卻是西疆聖巫教祭司,薩木。
“中原人,倒是禮貌得很。”
薩木笑道,面對着如此深不可測的洞虛子,竟也沒有半分忌憚之色。
“正該如此。”
隨即,洞虛子也笑了一笑。不過話語之間,也未見絲毫舉動,那薩木腳下四處,竟是瞬間浮現出八個伏羲卦爻,青光大盛,道法之氣強盛異常。
竟是大乘境的氣息!
見狀,薩木不慌不忙,卻是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