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孫嫺正在洞府中招待貴客。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名頭梳單螺髻,一身鵝黃襦裙的秀美女子,她年約雙十,雖然不施妝粉,卻也是朱脣白膚,美豔動人。
孫嫺兩人閒聊了許久之後,話題就漸漸移到了身邊親眷上來,這女子臉上淺笑吟吟,道:“孫姐姐此次將你家九郎接回來,未免有些犯險,若被正清院的執事弟子知道,怕是免不了的責罰。”
孫嫺一擺玉腕,不在意地說道:“黃師妹,你不知曉,九郎回來,也是換了名字的,只以族中小名稱呼,如今又誰會冒着得罪我們六川四島的風險去說穿此事?莫非師妹會去說不成?”
黃師妹玉容上笑意不變,道:“聽姐姐說,當初將九郎等人逼出山門的是真傳弟子張衍,難道就不怕他知道了,過來找姐姐等人的麻煩麼?”
孫嫺冷哼一聲,道:“黃師妹難道不知,那張衍如今已經自顧不暇,不過是個將死之人罷了,此次是你家恩師秦真人出面爲難他,他已是無路可退,連周掌院也維護不得,即將闖陣赴死,將來再好也不過一個轉生重修的下場罷了,還有什麼膽子來管我們六川四島的閒事?是嫌死得不夠快麼?”
黃師妹微微一嘆,她也清楚,轉生之後,便沒了前生記憶,那個人就不是自己了,是以修士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肯走上這一步的,這張衍聽聞不過二十年齒,自身又是真傳弟子,還得門中齊雲天等人的看重,本來前途無量,如今卻走上這一步,無論怎麼看都是逼不得已。
她心中道:“封師妹,卻是你害了此人,如不是恩師問起時你坦承了心意,此人又怎麼會走到如此地步?”
就在這時,卻見一個婢女不得通報就匆匆跑了進來,慌慌張張說道:“娘子,不好了,不好了,赤陽島的萬六郎正被不知誰人一路追殺,正朝此處過來,口中喊着求娘子庇護……”
這婢女也是孫嫺身邊得力之人,見她如此失態地跑進來,本來正欲喝罵,聽得此言,正端在手中的茶盞不禁一抖,灑了幾滴茶水出來,錯愕地看過來,“你說什麼?”
婢女惶然道:“萬家六郎正被一人追殺,眼見性命難保,島上弟子正在阻攔,可已被那兇人傷了不少,娘子快……”
孫嫺柳眉倒豎,“啪”的一聲將茶盞扔在地上,怒道:“誰敢來我六川四島放肆?”
孫氏與萬氏本是姻親,這萬彰也是算是她的親戚,撇開這個不說,竟然敢對自己島上的人動手,她怒從心頭起,一時也顧不上再招呼那黃師妹,足尖一點,須臾間飄出洞府,身化一縷白虹衝上天去。
等她到了雲端,放眼看去,只見一道紅色遁光如喪家之犬般在前面惶急逃竄,身後一道燦爛耀目的藍芒緊追不捨,有十幾名島上弟子各自駕着飛舟法器試圖上去阻攔,怎奈修爲太弱,還未交上手就被打落下來,掉在地上生死不知。
孫嫺看了,更是怒火滔天,朱脣一啓,呵斥道:“哪裡來的小輩,是欺我白濯川的無人麼!”
萬彰方纔在靈頁島上被張衍連殺十數人的手段嚇住了,早已是膽氣喪盡,也不去想爲何張衍明明速度快過他許多,卻追了他許久並未追上他,此時見了孫嫺,如同撈到一棵救命稻草般,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孫姐姐,孫姐姐救我!救我!”
孫嫺一蹙眉,暗道:“這萬六郎也算是萬氏年輕一輩的好手,平日裡見他也是舉止有度,風采翩翩的一個少年修士,怎麼今日竟然如此不堪?”
雖然心中做如此想,但她卻仍要出手維護,兩根纖纖手指夾起一方白帕,迎風一抖,放出一抹白色玄光,將有些力竭的萬彰捲了過來,看了一眼,不禁吃了一驚。
萬彰身上少了一臂,身上血跡斑斑,看着觸目驚心,孫嫺順手給他喂下了兩枚丹藥,沉聲道:“彰六郎,究竟是誰傷了你?”
“張衍,是張衍,他已經殺了九郎,還有其他人,所有人,都被他殺了,都殺了……”萬彰當真以爲張衍要將他斬在劍下,早已嚇得心膽俱裂,涕淚橫流,一路亡命飛奔,此時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張衍?”孫嫺心頭一震,九郎也是她孫氏族人,乍然聞得被殺這個消息她固然心哀,但是她更驚疑的是另一件事,這張衍不是已經失了勢麼?怎麼行事還如此大膽?殺了人不夠還要欺上門來?簡直稱得上肆無忌憚,任意妄爲了。
不過此時見那道藍色遁光已經衝了過來,她也是個有決斷的,不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將萬彰推給手下看護,叱喝一聲,縱起遁光迎了上去,口中道:“張衍,你……”
張衍定下赴死陣之意後,在衆人眼裡他就是一個將死之人,但誰又知道,在兇陣未破之前,哪怕他做下再過分的事,掌門也必會維護得他的周全,眼下正是他全然無所顧忌的時候,稱得上兇焰滔天,六川四島的竟然在此時上門挑釁,那正是撞正了他的黴頭。
此刻見了孫嫺,哪裡有心思跟她廢話,擡手一揚,一道劍芒便斬殺下來。,孫嫺本來自詡還有點身份,本來還想端個架子,沒曾想,張衍居然一句話也不說就開打,簡直視她如路人一般,心頭氣怒無比,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輩!”
她手腕一抖,當空祭出一條白綾,將身上玄光放出上去一合,霎時間便擴展至百丈長,十丈寬一條如白浪一般的飄帶。
這“離恨絕命帶”和她自身功法相配,祭煉了有十數年之久,善能糾纏兵刃和收攝法寶,任別人飛劍法器攻來,只要落在這副飄帶中,被裡面的白蜃精氣一染,便會了斷了與自家主人的心神聯繫。
若是修道之人被裹住,不消片刻,就會被白蜃水氣斷絕靈息、泯滅神識,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涌浪湖中一戰中,孫嫺用這件法寶只一次便將數名妖將和上千妖卒一起鎮殺,就算一些同道也對她避而遠之,因此她心氣甚高,自覺憑藉了這件法寶,同輩之中已是難逢敵手,自是不將張衍放眼裡,只望一出手便將他拿下,再帶回去好生修理。
哪知還不等她把陣勢完全擺開,張衍長嘯一聲,身子向前一縱,光芒一閃後居然身與劍合,一道比剛纔還要猛烈數倍的劍光橫空而過,一眨眼間便殺到她面前。
孫嫺目光中微露驚慌之色,她這法寶雖然威力奇大,但是使用時卻需要花費一番手腳。
她出戰三泊時,都是隨着衆人一起,無論前後左右都有同門護持,無需擔憂有人殺到自己面前,自然可以從容佈置,可如今少了他人幫襯,張衍劍遁光之速又奇快無比,已容不得此時再多做準備,此時被那從劍芒中發出的滔天殺意一迫,又想起玩彰那鮮血淋漓的模樣,心頭先自害怕了三分。
“這張衍怎麼如此兇悍?他已是將死之人,我不與他拼命,先避了他的鋒芒再說。”孫嫺將手中那方白帕向前一扔,把腰肢急急一扭,正要駕起遁光離去。
那白帕中也有她練就的法寶,其中有一道白蜃精水,來以爲總能拖延片刻,可眼見那劍芒就要被裹住時,卻突然一震,從中一分爲二,成了上下兩道光芒,一閃之間便避開了白帕,又迅如電閃向她奔來。
孫嫺身上大半玄光都放在了那“離恨絕命帶”中,如今一時收不回來,卻是再也阻攔不及,不由花容變色,匆忙間只得擡手一擋,劍氣一閃而過,一隻手掌便被切了下來。
她不由慘叫一聲,這才知道這個張衍是真個敢動手殺人的,那還顧得上其他,當下轉身落荒而逃。
張衍目光中一片冰冷,抖手就把一滴黑色水珠打了出來,“砰”的一聲,正正打在孫嫺的後背上,她嘴中吐出一口鮮血,頓時昏厥了過去,從雲頭上掉落下來,栽入了下方滾滾的白濯浪中。
適才兩人交手,萬彰一直在驚惶不定地看着,眼見孫嫺有抵擋不住的跡象時,他根本不去看結果,努力推開身邊之人,起了遁光就衝出了白濯川,直接向六川中的第二川金央川跑去。
見天邊那道紅芒又在逃遁,張衍脣角邊微露冷嘲之色,他正是要此人如此,否則六川四島把禁制一閉,他又怎能進去?今日他要跟在萬彰身後,將這幾處山門一一踏破!
他自入門之後,一直小心謹慎,就算出手也礙於門規,不得不壓在一定忍受範圍之內,這就如一個巨人被困在狹小內室中,總是覺得縛手縛腳,不得舒展,然而剛纔那一戰,讓他覺得心頭暢快淋漓,盡掃胸中悶氣,不覺在仰天發出一聲長嘯,如一聲龍吟虎嘯,聲震長空,遠遠傳了出去,不止白濯川,便是六川四島其他幾處地方也都隱約聽聞……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