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沉默地在廢墟堆裡搜尋着是否還有其他的倖存者,幾名士兵艱難的從一輛車子裡拽出了醫療用具,然後給一些傷員處理傷口。
整個過程都沉浸在無聲沉默之中。
似乎沒有人因爲自己活下來而感覺到慶幸,只有淡淡壓抑着的悲傷彌散在冰冷的空氣之中。
突如其來的天外光線.那是什麼,某種可怕的惡魔發動了人類無法理解的能力?還是說,聖光因爲某件事情而憤怒,所以降下了神罰?
人類的渺小在大自然的威嚴之下,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性,那一瞬間,整個軍事基地便被淹沒了,那些英勇的戰士們面對墜落的萬年積雪,過去多年的戰爭經驗和艱苦訓練,起不到任何作用。
之後驟然出現的魔潮攆過了倖存者的車隊。
說個好消息,魔潮過境之後,依舊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活了下來。
壞消息是其實剩餘的所有消息,都是壞消息。
轟隆隆————
蒸汽戰車特有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一些士兵艱難的掏出了遠望鏡,朝着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然後便看到一列戰爭衝車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急速駛來。
十幾分鍾之後,一個整編小隊停靠在了不遠處,能看到這些車子的履帶已經全部經過了改裝,應該是拆了一輛車,然後用那輛車的零件給其餘的車輛進行了升級,加大了車輪與雪面的接觸面積,不然在雪面上根本不可能行駛的如此之快。
這個趕過來的小隊是那個由老兵組建而成的不死兵團,之前也說過了,這羣人均患有戰後應激心理綜合症的老兵根本沒辦法在營地裡安安心心的休息,他們就算是睡覺,也喜歡在戰場周邊就地紮營。也正是這種習慣,讓他們深入戰場很長一段距離,很好運的躲過了這一次大雪崩。
尤利西斯少將拄着長槍,艱難的走到了存活着的士兵眼前,其實他不需要問太多的事情,幾十年來,這位瘸腿老兵幾乎一直都呆在戰局最激烈的區域,所以只需要看一下那些車子上留下的痕跡,就能知道,這些人剛剛遭受了惡魔的襲擊,而且數量驚人。
唯一有些疑惑的是,按照那些抓痕來看,這些人應該不可能有活下來的可能性纔對。
側過身,他看到了一旁獨自蜷縮着的男子,一身沒有來得及脫下來的手術服在戰場上格外的惹眼,尤利西斯知道,這個人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搭檔,應該是叫華生,一直跟在隨行醫療團隊之中。
於是他走了過去。
“南丁格爾小姐呢?”尤利西斯平靜的問道。
這位少將不是一個滿腦子都是鮮血和硝煙的戰爭狂人,他知道,南丁格爾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不論是社會意義,還是對前線戰士的心理影響,所以他沒有去關心那些傷員,甚至都沒有去詢問到底死了多少人,戰爭總會死人的。
他只是想要知道,那位少女在哪?
眼前的男子沒有說話,只是顫抖的更加厲害了一些。
“南丁格爾小姐!在哪!”尤利西斯的聲音顯得嚴厲了一些。
依舊沒有迴應。
老兵走到華生身旁,一把將對方扯起來,那位能夠憑藉一個凡人的能力,刺殺三階大契約者的軍醫,現在就像是一個空空蕩蕩的麻布袋子一樣,被拎了起來。
雙手無力的耷拉着,腦袋歪向一側,雙眼無神,模糊的臉上的鮮血被眼淚泡的化開,又凍成冰晶,配上那張臉,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之爲美。
米爾薩普少尉遠遠的看到這一幕,他顧不上身上崩開的傷口,快步衝了過來,一把握住老兵的手,想讓他鬆開華生,但是用力的拽了幾下,卻沒有拽動。
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已經沒有人再在意軍銜上的差異了。
“南丁格爾小姐呢?”
“被抓走了。”
“抓走了??”
尤利西斯用一種看傻子一眼的眼神看着米爾薩普上尉,很顯然,對於那些惡魔來說,不應該有【將人抓走】的這種行爲。
“放開他!”年輕軍官對着自己的長官吼道,也許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自己的長官用如此不敬的語氣說話:“我不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但是這不怪他,你應該能看得出來那些惡魔的數量,就算是你的人在這裡,結果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南丁格爾被抓走了!
就是這樣。
所有人都盡力了!”
尤利西斯少將聽着對方的話,他鬆開了手,噗通一下,華生跌坐到了雪地上,脊椎幾乎沒有支撐身體的想法,就這麼頹然的躺了下去,佈滿紅色冰晶的臉仰望着天空。
世界上最美麗的那個人,就在自己的身邊,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消失於眼前。
尋常人不太容易理解華生此刻的心理,其實他現在也不是很理解,只是恍然間覺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兒時,看到父母的屍體掉在房樑上的那一刻,當時自己也是這樣的無力,什麼也不願意想,一點也不願意動。
周圍再次陷入了沉寂.
是啊,無數的惡魔將一個人抓走了,聽起來是那麼的荒謬,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不論當時是誰在這裡,都不可能阻止。
除了沉默,還能如何?
活着的傷員已經全部被救了出來,利用不算多的醫療設備,士兵們進行了簡單的包紮,然後用戰爭衝車搭建起了防風圈,燃起了篝火,如此浩大的火山爆發和雪崩,附近的一些軍事基地肯定已經注意到了異象,只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趕過來救援。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忽的,幾位坐在車子旁休息的老兵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迅速的站了起來,幾個人登上了衝車上層的炮擊臺,瞄準了風雪中的某個位置,尤利西斯的手握着那把長槍,謹慎的盯着前方。
很快,一個纖細且巨大的輪廓出現在了視線的邊緣,迎着凜冽的狂風,艱難的顯露了真身。
那是一隻惡魔.
現在還存活着的帝國士兵們,幾乎所有人都認識這隻惡魔,所以他們一個個的都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然後看着那隻惡魔朝着自己越來越近,直到來到近前,噗通一下攤倒於雪地之上,沉重的身子陷入雪中大半。
至此,一直護在身前的大手才終於鬆開一些。
人們驚魂未定尤利西斯少將是第一個緩過神來的,他來到了那癱倒的巨大身軀前,用力的移開惡魔的手掌,然後,在掌心與胸膛的鏤空夾縫之中,看到了那個人。
“醫務兵!快過來他還活着!”
他還活着!
不需要去特意強調【他】是誰,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雖然從任何角度來講,他都不可能活着。
夏洛克.福爾摩斯
這隻惡魔是他的,而剛纔山崩地裂,火山爆發,萬年積雪倒灌,神光自天空墜下,這一切都絕對不是以人類的力量就能抵抗的,在那種情況下,唯一還有可能活下來的人,就只剩下現在周遭的這些士兵。如果還有什麼例外的話,應該也只有他了。
“醫務兵!!!”
沒有醫務兵,不過還是有一些懂得戰地醫療的士兵衝了過去,將夏洛克擡了出來,他們在觸碰到夏洛克皮膚的那一刻,只感覺到一股子冰冷從指尖直傳心臟。
長期的失溫,缺氧,昏迷中血流緩慢而導致的類休克效應,飢餓,各項生命體徵都達到了瀕危的極限。
就算是一名強大的契約者,也不可能真的無視這一切。
“強心劑?!”
“沒了!”
“呼吸機呢,我記得誰的車上有一臺?”
“剛纔摔壞了,沒法用了!”
“媽的!興奮劑!你們藏起來的那些致幻劑呢,甭管有沒有用,總得給他來點什麼!”
“伱瘋了?那樣會弄死他的!”
“什麼都不做,他一樣會死!”
“他的心跳快沒了,媽的!媽的!”
一些士兵們圍着他,有人脫下了自己的軍醫,將其冰冷的身子裹了起來,謾罵和爭吵在周遭傳開,但是面對這樣的局面,這些人又能有什麼辦法,而眼前的男子他早已經證明了自己可以創造許多的奇蹟,但是這一刻,他只是閉着眼,似是以這種方式告訴所有人,他終究不是神,他不是無所不能。
怎麼辦?
誰還能就他?
“請讓一下.”
一個虛弱至極的聲音從人羣外圍悠悠的響起。
人們轉過了身子,然後看到了剛纔失魂落魄的那個軍醫,他現在踉蹌着,朝着這邊走了過來,蒼白的臉上,那些凝固的血色冰晶一點點裂開,脫落。
人羣分開了一條路,讓這位軍醫走近了夏洛克,然後它無力的跪在了對方的身前,掏出了一把刀
“噗!”的一聲,插入了夏洛克的胸口!
這一瞬間,幾名士兵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下意識的叫喊着想要撲過去,卻被幾名老兵連忙拽住!
殺人??
這當然不是在殺人,只見華生手中的手術刀直接刺入了夏洛克的胸口,然後沿着某個微妙的走向開始切割。
人羣中有一些驚呼和吼叫,好在被尤利西斯少將手下的那些士兵攔住,華生的表情無比的平靜,周遭的聲音沒有給他任何的影響,只是專注於手中的刀,那把刀避開了所有關鍵的血管,一直延伸到了胸骨下緣的某個位置。
緊接着,衆目睽睽之下,他將自己的手探入了對方的胸膛,握住了那顆已經垂危的心臟。
用力
用力
他的手在以一個固定的節律攥着那顆心,幫助它將冰涼的血液強行擠壓於這具身體的各處。
“煙。”
“什什麼?”
周圍的人已經不再喊叫,怔怔的看着眼前這種粗暴至極的治療手法,而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單詞嚇了一跳。
有的人反映了過來,連忙從自己的上衣口袋了掏出了一根私藏的煙,想要給對方點上,以爲是他有什麼習慣,需要在治療的過程中來上一根。
結果華生搖了搖頭:
“你的不行,這傢伙左邊風衣口袋裡的那種煙,拿三根,把菸葉子用水煮了,抽到針管裡。”
華生輕描淡寫的說着,他的話,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懂了,但是卻被驚得一動不動。
因爲他們似乎想到了對方要做什麼。
可是!可是!
“快去!”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因爲時間的感念在這裡被拉得很長很長。
這又是一個很短很短的夢,因爲在夢裡所呈現的事物,是那麼的單調又無趣,彷彿過了千萬年,也和過了幾秒鐘一樣,不會有任何的區別。
只是一些綠色的液體,以及一些不斷浮現在眼前的泡泡。
夏洛克在過去的三十多年裡,每次進入沉睡之後,就會進入地獄之中,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種生活上的常態了。
但是自從來到了前線,這種生活上的常態就變了,因爲他無法再於睡夢中進入地獄。
三十年了,他終於能夠睡個好覺了。
還挺不適應的。
而在這期間,夏洛克發現自己每次進入深層次的昏迷狀態之後,就會成爲一個漂浮着的視線。
在這裡,他什麼也做不到,沒有胳膊,沒有腿,自然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動作,只能看着眼前的泡泡不斷的上升,但是他卻沒有辦法移動視線,所以不知道這些泡泡從何而來,又去向何方。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突然地,他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這種聲音很奇怪,似乎是門軸用了某種古怪的材料,夏洛克從來沒有聽過,但是他就是知道,這是一扇門開了。
緊接着,一陣腳步聲傳來,那是高跟鞋的聲音,可是夏洛克只是一個無法移動的視角,所以他並不能轉向聲音的方向,去看那聲音的主人是誰。
好在,隨着咔噠咔噠的輕響,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終於,透過那些碧綠色的液體和泡泡,夏洛克看到了一個女人湊近了自己。
那是南丁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