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死後纔會受人敬仰的。
也不知道這是命運給與人類的一個固定模式的玩笑,還是人類社會發展至今必然會產生的某種效應。
總之,死了的英雄,纔是最好的英雄。
夏洛克所做的事情,大多數都被描繪成了豐功偉績,正義,智慧,強大,無所畏懼,甚至那些出發點自私自利,喪心病狂的事件,在被粉飾過後,也都成爲了讓人淚目的偉大奉獻。
與其完全相反的,那名同樣也極爲強大的契約者———巴斯克維爾,就顯得十分的籍籍無名,原本在前線令人聞風喪膽的他,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似乎很少出任務,也很少再做出活活打死身旁士兵的這種舉動了。
他變得沉默了許多。
南極大陸深處天上的星光暗淡了不少,不是因爲經過幾個極夜或者白晝之後,天上的星辰變得稀少了,而是因爲軍事基地裡的燈光過於明亮,將整個夜色都照的如晨間一般。
這一年的時間裡,帝國的強大執行力已經基本將蒸汽動力徹底替換成了新能源,遠征的路線完全劃定,帝國腹地的資源可以源源不斷的運送至前線,巨大的建築車牀可以在半個月的時間內,組建完成一處大型軍事基地的骨架,再加上兩個星期的後期填充,就能讓這座基地正式投入使用。
這種效率,甚至已經超過了之前遠征計劃的最好預期,甚至軍方提出,可以組織民衆穿越雷德克海峽,來到戰線後方進行參觀,這樣能更大的調動起民衆對於戰爭勝利的積極性,反正沿途的惡魔都已經清理完畢,再加上神僕的介入,聖光在南極大陸上大面積的展開總得算下來,戰線後方的安全性,估計比帝國腹地的城區裡還要高上一些。
城市的街道上,廣場的正中央,那些高舉的遊行條幅依舊存在着,不過遊行的帝國公民們都是面帶笑意,曾經在工廠裡沒日沒夜工作的勞工們挺直腰板,口號聲喊得老大,這些遊行的目的不是爲了控訴,條幅上寫的,也不是對政府或者某個部門的不滿,而是充滿了勝利喜悅,或種族自豪感的標語。
人類,終將戰勝一切艱難,再次屹立世界之巔
在不斷響徹的吶喊聲之中,街邊櫥窗裡,一種剛剛普及的新型科技產品———【收音機】,正在不斷的播放着富蘭克林先生的勝利演講。
也不知道爲何,現在這位登上王位三年的皇帝,似乎從來不喜歡人們在自己的名字後面加上【大帝】或者【君王】之類的稱呼,即使他現在已經在民衆的心中,擁有了極高的威望,軍方對他的評判也已經超過了聖歷史上所有的其他帝王,當然也包括奧古斯丁大帝。
但是這位有些謝頂的微胖中年人似乎始終以一位科研工作者自居,並且不斷的在新能源的科技建設,以及財政領域綻放自己無窮無盡的才華,這種政治態度,以及短短三年多久累計下來的政治成果,讓他已經被譽爲超越了奧古斯丁大帝的第一君王,成爲了整個帝國的象徵。
曾經有人提議,將他的雕像建立與帝國長老院前方的那處崖壁之上。
要知道,這個榮譽,幾百年來也只有但丁大人由此待遇,而現在,人們竟然想要將他與那位危難之際,一個人扛起了整個種族存亡的老人相提並論。
這真的是有些過譽了,畢竟這位中年人才剛剛成爲帝國皇帝三年的時間。
而更讓人驚訝的是,在民間,這個提議並沒有掀起多大的反對聲音。
“今日前線戰事報道,巴頓將軍親自率領的先鋒軍,經過13天的艱苦防守,一步不退,終於佔領了峽谷入口處的重要區域,爲聖光的連接建立了充足的時間。”
“至此,遠征軍再次向地獄之門邁進440公里,比上個月的進度提高了17%,5月份至今,已經有4座軍事基地建設完畢,並投入使用。”
“新型無線電聯絡裝置已經可以在遠征路線周圍3000公里範圍內進行實時聯絡,幾本不受風雪干擾。”
“.”
等等等等。
人類是羣居動物,而且高傲的內核早已在千百年的進化之中,刻入了整個種族的基因之中,這些從今早就不斷在街頭巷尾響起的播報內容,在這個漸冷的深秋,讓人們感覺到氣氛都變得暖和了起來,那些舉着標語吶喊的人羣與路上的民衆迎面相遇,互不相識,但也彼此擁抱,雖然工廠引入新機械後,工錢的漲幅沒有達到預期,雖然雞肉稍微漲了些價錢,雖然剛剛莫名其妙的與老婆吵了一架,但是這些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勝利纔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而那些在戰爭中失去了生命的人們,那些英勇的戰士,那些被譽爲英雄的人物,終究會成爲過去,歷史,終究要向前看。
與帝國腹地那對勝利的熱忱和歡呼不同,其實前線的氣氛,依舊肅穆冰冷,這些戰士們知道,雖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遠征聯軍在一步步的邁向勝利,但是所有的勝利,都是踏着人類戰士們的鮮血和屍體才能得來的,這種大前提下,使得軍人在得到真正的最終勝利結果之前,都習慣性的沉默着,冷靜着,爲了下一場戰鬥而積蓄着力量。
寒風,落雪,極夜,過於明亮的燈光。
在搭建好的指揮部裡,一些前線戰事參謀還在不休不眠的制定者下一步的行軍順序,後方的補給因爲一次大雪而延誤了三天,雖然不影響什麼,但是依舊讓一些謾罵聲從門縫裡傳出來。
而在基地邊緣的一處不起眼的小樓裡,巴頓將軍將嗆人的菸頭扔到地上踩滅,然後又大口的灌下了半杯滾燙的熱水,那近乎沸騰的溫度讓他的臉色稍微泛起一絲不太健康的紅色。
連續指揮了13天的峽口防禦作戰,他已經筋疲力盡,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機會,他卻發現,自己有些睡不着。
吱嘎一聲。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名在如此嚴寒之地,還是穿着一身最尋常軍裝的男子走了進來,巴頓將軍沒有擡頭去看,雖然這棟小樓外沒有守衛,但是除了那個多年前,在戰場上撿回來的孤兒外,沒有人會隨便就推開自己的房門。
巴斯克維爾的臉色異常的蒼白,擁有着三階大契約者的強悍身體能夠扛得住極端的寒冷氣溫,但是他的眼底卻已經補滿了黑眼圈,也不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睡了,平時用來遮蔽視線的眼鏡早已不再佩戴,那雙必須要壓抑着對殺戮渴望的雙眼,現如今竟然盡是疲憊之色。
巴頓將軍掏出一根藍調,點燃後,朝着他扔了過去,這位已經不算太年輕的指揮官輕輕接住,然後緩緩的吸了一口。
已經多少年了,那辛辣依舊對氣管進行着最殘忍的刺激,雖然已經不會咳嗽了,但是也不能大口大口的肆意喘息。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三個人能把藍調抽出輕描淡寫,肆意妄爲之感的人。
但丁大人,巴頓將軍,以及夏洛克。當然,曾經還有一位街頭不起眼的,半邊身子都殘疾了的老乞丐,但是這個人已經死了,巴斯克維爾也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幾天了?”
“6天。”
簡單的一問一答,讓巴頓將軍再次陷入了沉默,杯子裡沸騰的熱水蒸騰出白色的氣體,讓這位消瘦的將軍看起來就是一個在房間裡,等待着遠方親人的孤獨老人。
“不用那麼拼命,偶爾歇一歇也好。”
巴斯克維爾沒有怎麼猶豫,緩緩吐出肺裡的煙:“還能堅持住,這種不斷變強的感覺很好。”
一年多的時間裡,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沉重,就好像是心裡壓了些事情。
自從一年多之前,他抱着南丁格爾閣下衝出了魔潮之後,這位前線指揮官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所以,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甚至偶爾會拒絕派發給自己的任務。
不久後,他便開始接觸那些靈魂可視裝置,他不在以撕碎惡魔爲樂,而是開始嘗試着掌控野生惡魔,並且越來越急切,那些只要堅持5分鐘,就能讓一名堅強的戰士頭昏眼花,嘔吐甚至昏迷的折磨,他竟然每次都要抗到幾個小時以上,直到徹夜頭痛欲裂也不放棄,一年下來,他已經可以沒日沒夜的坐在那些巨大的機器上,動不動就是三五天。
沒有人知道,這種長期的精神折磨會給人帶來多麼恐怖的痛苦,但是巴斯克維爾就這麼不斷的堅持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如果你在到達地獄之門前就崩潰掉,那將是人類遠征軍的一項重大損失。”巴頓將軍平靜的道。
他在關心門口的男人,但是依舊還是以一個將軍的姿態來關心手底下的是士兵:“你如果一直這樣透支自己,伱可能活不過40歲。”
“我不需要活過40歲,按照現在的速率來計算,咱們可能只需要再多一年時間,就可以將遠征路線全部鋪設完成,到時候,咱們需要面對的是無窮無盡的惡魔,我看過那個場面甚至最終,遠征軍戰士可能衝入那片漆黑,直接在地獄之中戰鬥。
總之不管怎麼樣,人類需要一個先鋒,需要一個強大的人作爲最鋒利,最尖銳的那把刀。
但丁大人已經老了,所以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勝任這個位置。
我需要變強.不斷的變強.”
巴斯克維爾不是一個喜歡多說話的人,就算是在巴頓將軍的面前,也依舊如此,不過今天他的話很多,就好像是他在用這種方式,在不斷地給自己洗腦,讓自己能在那恐怖的精神折磨之中再堅持下去。
一年前,他看到了地獄之門前的景象,看到了那遍佈視野,密密麻麻的魔潮,看到了那撕開了的計算不出大小的漆黑幕布,看到了那個叫做夏洛克的男人衝入了地獄之門。
那個傢伙,是自己這一生中,除了但丁大人之外唯一還算是認可的男人。
雖然他從來不可能承認,但是不得不說,那個傢伙曾經打贏過自己,可如果連他都死了,自己應該也會在最後的交戰之中死去。
巴斯克維爾不害怕死亡。
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更加強大一點,做的更好一點,這種想法,可能是想要證明,但丁大人曾經誇獎過的那個男孩,真的是一個強大的契約天才;或者是因爲自己從小就被貫徹了一個思想,那就是要爲了人類的勝利拼儘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也可能是想要讓自己顯得比夏洛克要強大一些。
巴斯克維爾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只是覺得,夏洛克死了,那麼自己,只好去成爲人類的下一個英雄了。
帝國生命科學院.
一間靈魂可視裝置的大型生產基地之中,無數的車牀在不間斷的工作着。
自從野生惡魔可控技術成功的被軍方和政府認可後,生命科學院再次成爲了整個帝國最受重視的科研重地。每個月都有數以百計的設施要運往前線,隨着徵兵的數量增多,這些靈魂裝置的需求量也與日俱增,誰都沒有想到,生命科學院會有一天,與軍方聯繫如此的緊密,與人類遠征的勝利息息相關。
“凱瑟琳小姐,這是上個月的貨源報表,您過目一下。”
一名長相頗爲英俊的秘書將一份表格遞給了凱瑟琳,自從野生惡魔可控技術普及之後,她便成爲了這項科技裝置生產的主要負責人,身爲上一任科學院院長的女兒,她擁有着這個科技之都絕大部分的股權,自從父親死後,她倔強頑固的性格愈發明顯,天然的厭煩着那些爲了利益而勾心鬥角的紛爭,而這種處事風格,讓她漸漸贏得了老一輩科研人員的尊重。
最關鍵的是,整個教廷在靈魂可視裝置的相關事務上,只跟凱瑟琳女士本人進行交接,這就讓她的地位沒有任何動搖的可能性,即使她根本就沒有涉獵任何的科研項目,也依舊如此。
接過貨源報表,凱瑟琳沉默的開始翻閱,幾年過去了,這個曾經的戰鬥修女現在看起來格外的成熟,也格外的沉默冰冷,那被簡短了的頭髮堪堪達到耳根,幹練的有些不像是個女人。
但是她終究還是很漂亮
身旁的那位秘書身材很高大,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價值不菲的西裝。
他在凱瑟琳身後,忐忑的望着對方,牙齒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這才艱難的做出了一個決定。
“凱瑟琳女士,請問.您今天有空麼,能否請您共進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