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不瞭解政治。
但他不是傻,而且他了解人性。
當年地獄之門開啓後,人類社會所展現出的短暫【類神國】現象,就是被強大的種族滅絕壓力催生出來的,待這股子壓力消失之後,那人類肯定會再一次進入到正常的社會進程之中。
貪婪和自私是天性,想要杜絕是不可能的。
於是,聖光出現,惡魔的威脅大幅度減少,神國自然就迅速消失了。
但是,又因爲聖光的出現,形成了一種不同於以往所有宗教的強大勢力———教廷。
教廷與以往其他存在宗教最大的不同點就是.其他宗教是虛無的,他的信仰主要是靠着信徒自發的心理,也就是說你信它,它纔算是信仰,你不信它,它和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但是聖光不同,它是真實存在的東西,而且,他真的與人類的生存息息相關,甚至可以說是人類生存的根本。
所以教廷的信仰穩固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那麼帝國政府呢.他則更像是一個爲了維繫人類生存的框架,一個必須要擁有的社會體系。
畢竟人總要工作,生產,吃飯,結婚,上班,發工資。
如果這些問題可以被教廷解決,那其實從本質上來講,人類不需要政府,甚至不需要社會,人類只需要聽從教廷的分配,來做自己被賦予的工作,所有生產出來的資源全部上繳教廷,食物,住宿,全部由教廷供給。
只要教廷的供給區域覆蓋的夠細緻,人類社會甚至不需要貨幣,不需要有‘老闆’和‘員工’之分,不需要階層,就算是掌管物資發放的官員,教區的教宗,甚至教廷的高層,和田間的農夫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因爲他們都是教廷之下的子民。
人類的貪慾必須要用人類自己的心態去解決,信仰和消除差異性,是暫時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夏洛克在這個思維的基礎上,很容易就能想到那麼最終會呈現出的,很不可思議,並且過於理想化了的結果——————一個在人類社會之中,強行建造出來的神國。
他的眼神很微妙的挑了起來。
夏洛克從來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所以他徵求意見般的向面前的女人問道:
“額這種人造神國的可能性,真的存在麼?”
艾琳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笑了笑:“絕對的大同化在理論上是可以存在的,但是也只是理論上。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偏執的理想主義者。
就算是有,誰又能真正的將教廷和政府變成同一個東西,融合全人類的社會構架和信仰。
再說了,這一切的基礎,其實是聖光。
可是既然聖光存在,那麼誰又能將全知全能的聖光拉下來,作爲信仰的傀儡。”
艾琳肯定不知道聖光的真實樣子,不知道其實所謂的聖光,就是一臺集合了800年後整個人類智慧精華,所創造出來的機器;不知道那臺機器可以控制天上的一顆人造星體;不知道他不斷的在收集着關於人類和惡魔的所有信息,並且不斷的自我學習,一直在尋找人類生存下去的方法;不知道那臺機器在利用空間撕裂技術,在全帝國範圍內,控制着大型時空裂縫的出現,從而杜絕着三階大惡魔突然衝出來到處殺戮。
否則,她肯定會想,難道真的有那麼一個人,敢把聖光神殿佔領,然後挖出厄爾貝斯山脈裡埋藏着的那臺機器,把它咋成一坨廢鐵之後扔進鍊鋼爐裡,從今往後,自己就坐在聖光神殿的寶座之上,讓自己成爲聖光?
額.不過仔細想想,如果地獄之門真的被關閉了,那麼聖光,又何必是聖光.
夏洛克沉默着,艾琳不知道這些,但是他知道這些。
這個世界上,知道聖光究竟爲何物的人,應該只有兩個。
一個是但丁大人。
一個就是他自己。
所以,莫里亞蒂那傢伙到底知不知道這個事情。
如果他知道.
一個有些過於喪心病狂的可能性很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甚至讓他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摸出一根菸放於脣間。
看到了夏洛克的神情,艾琳也沉默了一下。
她不會閱讀思想,但是她總是能從最細微的氣氛之中,揣測到人們心中的那些想要隱藏的心思。
所以,她掏出了一根火柴,劃亮後,親手爲面前的男人點上。
“既然活着回來了,就請小心一點,這邊的世界,不一定就比地獄那邊安全。”
夏洛克點了點頭,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覺得舒服了些。
然後,他轉過身,離開了酒吧。
艾琳沒有阻攔,也沒有多說什麼,其實自己能想到的,那個男人也想得到,那麼自己所說的,也只是源自於一個柔弱女人對於男人的關切而已。
但是活都活了,也就別再死了。
又是正午,還是那個靠近維爾尼斯城邊緣的小鎮。
多少年過去了,這座小鎮依舊沒有名字,它安安靜靜的坐落在城區往西20公里的地方,這裡沒有教堂,沒有學校,只有零星的一些商鋪,以及一些常年靠着打魚爲生的漁民。
天空晴朗,空氣清新,這裡人們的生活緩慢,愜意,安靜,所有的事情就是打魚,喝酒,閒聊,睡覺,吹吹海風,看看日落;
以及,看着那位曾經站立於帝國最頂端,但是隻能常年呆在這座小鎮裡的老人。
現在的維爾尼斯城已經入了深秋,雖然這裡常年氣候宜人,但是在今年,秋風裡也帶着些涼意,綿延的海岸線被淡雅的黃葉點綴着,配上遠處碧藍的天和海,帶出一點點的蕭瑟,與一抹不同以往的寬廣之感,背後臨山,高聳的山尖稍稍觸碰着雪線,向下傾瀉着寒風。
而寒風之中,一個穿着風衣的消瘦男子緩緩出現在了小鎮外。
他的頭髮有些長了,從髮質上來看,能感覺出他平時不太關心自己的形象,但是此時,他依舊將髮絲梳得很規整,毛躁的胡茬也打理了一下,就這麼步行着,緩慢的走入鎮子,並在所有人的若有若無的目光下,沿着海岸線前行。
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夏洛克就聽聞過這個小鎮子,知道這裡是一個最適合休養生息的好地方,不論是位置,氣候,光照,等等所有的因素。
將一座帝國的神祇安置在這種地方,也的確花了許多的心思。
但是不論是多好的環境,只要是神祇,都要有一個特性,那就是.神祇是不會動的。當然了,誰都知道那個神祇會動,可以動,能動,動起來整個帝國都擋不住,但是請不要動,求求伱,不要動。
因爲全帝國都會感激您的安靜。
……
走過小鎮的街道,在背山臨海之間呼吸着清爽的空氣,夏洛克的視線掃過了一處海邊堤岸上的小屋。
窗子正對着大海,每天感受着第一縷陽光,吹拂着第一絲海風,那是一個極好的位置,房間規模也不大,一個人住剛剛好。
夏洛克只是瞄了那麼一眼,就知道,自己想要拜見的老人就在那裡。
回來帝國已經一個月了。
他總要去看看那個人。
其實現在想來,整個帝國站在最頂端的人物也就那麼幾個,那位救治疾病的少女,已經算是自己親密的朋友了;幫着教皇逃了婚,聖女殿下是自己的房東,至於帝國皇帝,自己殺了一個,弄上位了一個;查爾斯達爾文的案子是自己辦的,開啓人類的遠征的功勞,自己也出了不小的力氣。
現在這麼一想,自己竟然還總是將自己當做一個倫敦下城區的小小市民,實在是有點太做作,而且也太沒有自我認知了些。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向了那海邊小屋。
整個過程並沒有想象中的驚心動魄,只是買上堤岸,走上臺階,舉起手臂,輕聲敲了敲那木門。
於是,門也順其自然的開了。
門內的老人看到了夏洛克,笑了笑,沒有驚訝於他的到來,只是向最尋常漁民那樣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就如同在尋常的日子裡,家裡來了個很尋常的客人。
“知道你要來,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我還以爲你得花些心思,去處理一下你和那姑娘之間傳的模模糊糊的關係呢。”
老人的臉上始終泛着和藹,親切,欣慰的.姨母笑。
視線掃過桌旁,那裡放着一摞子報紙,《英雄歸來後,與南丁格爾小姐辛密二三事》的碩大標題讓人看着就知道肯定暗有所指,而且這報紙分明就是街邊的三流小報,沒想到,但丁大人也有這種愛好。
面前的老人還是習慣性的熱上一壺茶,並且爲坐在桌子對面的人倒上一杯。
和兩年前在血牢裡見面時候相比,此時的但丁大人顯得稍微消瘦了一些,那間尋常的麻布衣裳披在身上,再加上坐姿的微微佝僂,讓他顯得一點也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位老人的身體裡,到底蘊藏着怎樣的力量。
特別是夏洛克在世界的另一端,聽聞過關於但丁大人的傳聞之後,更是覺得這個老人的可怕程度,可能遠超自己的想象。
還有,莉莉絲曾經說過,但丁大人早就已經承受了穿越地獄之門的變異,而且,他曾經吞噬過人類。
很多很多的人類。
這個說法到底是真是假,夏洛克很想知道,但是他不可能去直接問面前的老人,只是將這件事情暫收心底,等待着事後自己慢慢調查。
“既然你來了,那我也就開門見山的說了”面前老人抿了一口滾燙的熱水,幽幽開口道:“在過去了三十多年裡,其實我一直在尋找能夠穿越地獄之門的人選。
我最初的人選,是南丁格爾那丫頭,畢竟她本來就屬於那邊。
而之後,我在前線的戰場上看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孩子,叫做巴斯克維爾。
幾年前,我又關注到了你,不然,也不可能去血牢把你帶出來。
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最後發現的你,竟然是第一個能夠越過那扇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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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很仔細的聽着,然後保持着他這輩子很少表現出來的尊敬態度,問道:“穿越地獄之門的人選,有什麼需求麼?”
“抵抗變異,或者說輻射。”但丁大人說出了這個在這個世界上,不應該出現的詞,雖然夏洛克也明白這個詞彙的意思,但是也不禁覺得有些彆扭。
“你應該已經知道,惡魔的真正來源是什麼了,對吧.穿越地獄之門的過程中,人類的身體會產生某種極其劇烈的變異。
這種變異可能和地獄中長期處在輻射狀態的變異相似,但是其強度卻大了幾千倍,所以在那個世界的陽光下需要好幾十年纔會畸變的軀體,在通過時空裂縫的短暫時間裡,就會變成我們眼中所見的惡魔。
只有能抵抗這種變異的人,才能通過時空裂縫。
南丁格爾是因爲有着不可思議的自愈能力,她的身體狀況似乎有一個永遠也不會改變的健康預設一樣,不論身體遭受什麼樣的傷勢,她總會強行的迴歸健康。
而巴斯克維爾那個年輕人,則是在前線的輻射直接照射下出生的,他似乎先天的就具有抵抗輻射的能力。
最後,則是你.
你避免輻射的原因很奇怪,我在血牢之中,曾經和你握過一次手,那時候我感知到,你身體裡的輻射量很大,大到了早就應該影響你的健康,甚至是什麼的程度了。
但你卻什麼事情都沒有。
所以,你和輻射之間似乎找到了某種彼此融化的古怪狀態。
請原諒我無法解釋的更清楚,你知道的,我在踏過地獄之門之前,也只是一個只會悶頭打仗的聖教軍而已。”
但丁大人說,自己沒法再解釋了,夏洛克當然不會再多問。
所以,接下來,他問出了一個整個世界的人都疑惑了三十多年,但是卻始終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那麼,當年你衝入地獄,斬殺了邪神,阻止了惡魔的第二次入侵,挽救人類於絕望之中。
可是從始至終,您似乎始終都沒有說過,【邪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哦,你問這個啊。”但丁笑了笑,便跟嘮家常一樣的,回答道:“邪神,其實就是南丁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