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多數日期我已經毫無記憶了。我想,我可以讓外孫女達妮埃爾從舊報紙的卷宗裡尋找那些日期,但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段歲月中最重要的日子,例如我們走去羅瓦牢房,發現威利先生站在在他肩膀上的那天,或是湯姆·威克的到來,墨菲斯先生差點被殺死的那天,不管怎麼說,這些都不會出現在報紙裡。也許我還是順其自然的好;我覺得,到頭來,那些日期並不重要,只要能按正確的次序記住自己親歷過的事情就行了。

我知道這些事情在記憶中塞得有點擠。當記錄了羅瓦的檔案袋最終從瑞克的辦公室到我手裡後,我很驚訝地得知,我們的法國裔夥伴與電夥計的約會日比我們預計的提早了些。這樣的事,即使在那段日子裡,在那段無需勞師動衆地處決犯人的日子裡,都幾乎是聞所未聞的。我想,就是那兩天。別指望我能說出精確的日期,前後就這幾天。

同時,湯姆來得也比我們預期的要晚。首先,他的審判比邁爾斯根據通常都十分可靠的資料所推算的要長一些。後來我們很快發現,凡是涉及到問題兒童的事,就沒有任何可靠的依據,連我們那套歷時長久簡單易行的監獄管理辦法都無計可施。於是,當他被認定有罪之後(至少,這些大多是根據記錄文件得知的),就被帶去了印迪亞諾拉的總醫院做檢查。在審判過程中,他發了幾次病,有兩次發作十分厲害,他跌倒在地板上,躺在那裡兩腿直哆嗦,直撲騰,打鼓似地在木板上拍打着。湯姆的法庭指派律師就宣稱,說他患有“間歇性癲癇”,認爲他是在非正常精神狀態下犯罪的,而控方律師則認爲這種發作是虛假的表演,是懦弱者在絕望時自救的辦法。陪審團在親眼目睹了所謂的“間歇性癲癇”之後,認定這些發作是表演。法官表示贊同,不過還是裁定,在陪審團的決定下來後,要進行一系列的判刑前體檢。上帝知道原委;也許他僅僅是出於好奇吧。

湯姆沒從醫院逃走,這可真是天大的奇蹟。有意思的是,監獄長邁爾斯的妻子這時也住在同一家醫院。湯姆沒逃。我想,他是被看守們圍着,也許他依然希望能因爲癲癇被判爲無行爲能力者,如果還真有這樣判法的話。

他不是無行爲能力。醫生髮現他的大腦一切正常,至少從生理學角度看是這樣。於是“問題兒童”湯姆·威克最後就來到了達菲林的死刑區。我記得湯姆比傑克晚來大約一個月。再之後的兩天內,羅瓦就坐上了電夥計。

對我來說,多了這個新來的精神病人可是件重要的大事。那天早晨,我五點就醒了,腹股溝處一陣陣火辣辣的,又脹又腫。還沒等把腿挪下牀,我就明白,自己的尿路感染並未如所願發生任何好轉。有那麼一陣子緩解過,但僅此而已,到此爲止了。

我走到室外無人處去解手(至少三年後我們才安裝了第一個抽水馬桶),還沒走到屋外角落的木料堆,就覺得忍不住了。我拽下睡褲,立刻就撒起尿來,伴隨尿液而來的是有生以來最折磨我的疼痛。一九六五年,我發過一次腎結石,我知道,人們都說那是最痛的一種病,整個家族大大小小都過來看望我。

我的身體都撐不住了,於是我重重跪倒在地。當我伸開腿以防失去平衡的時候,睡褲的褲襠都被撕破了,我嘴啃泥似地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尿水裡。要不是我用左手抓住了木料堆裡的一根原木,我還會繼續栽下去的。不過,這一切也許會在澳大利亞發生,甚至也會在其他星球上發生。

我一隻手靠在木料堆上,另一隻手捂住嘴巴,竭力讓嘴巴閉着。我不想讓自己的尖叫聲把妻子嚇醒了。似乎尿得沒完沒了,好在最後它終於停止了。這時,那股疼痛滲透進了我的胃裡和睾丸裡,像粗鈍的牙齒在噬咬着我。有好長一會兒,大概有一分鐘吧,我根本沒有力氣站起身。最終,疼痛緩和下來,我掙扎着站了起來。我看看自己的尿液,它們早已滲進了地面,所以我思忖着,難道有哪位明智的上帝會創造出這樣一個世界,在那裡,爲了一丁點的潮溼,都要付出如此令人戰慄的疼痛。

我想去打電話請病假,我畢竟還得去見塞德勒醫生。我不想用塞德勒醫生那又臭又噁心的磺胺類藥片,可是如果跪在木料堆旁邊,覺得明明就是煤焦油澆在下體上,那東西彷彿燃燒起來,自己卻還要竭力不叫出聲來,這種感覺可比什麼都糟糕。

正當我在廚房裡準備吃藥,一邊聽着妻子在另一間屋子裡輕輕打鼾的時候,我想起來,今天按計劃是湯姆·威克來區裡的日子,而布魯托又不在那裡。根據值勤表,他是在監獄的另一頭輪班,協助把圖書室裡剩下的書以及醫務室的剩餘器材搬到新大樓去。雖然我身患病痛,可有件事我覺得不妥當,即不該把湯姆交給墨菲斯先生和哈利負責。他們工作確實沒問題,但是瑞克的報告曾提到,湯姆·威克是個極其難搞的傢伙。這個男人什麼都不在乎的,他是這麼寫的,還在下面加了橫線強調。

這時,疼痛輕緩了些,我也能思考了。在我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早點到監獄去。我可以在七點半準時到那裡,這是監獄長邁爾斯平常到達的時間。他可以把布魯托重新分配到死刑區,時間足以辦完湯姆的入區程序,這樣我就可以去看醫生了,已經拖得太久了。這份工作已經嚴重妨害了我的健康。

在驅車前往監獄的十英里路上,我就有三次突然感到想撒尿,每次我都是把車開到路邊,不至於太尷尬地解決了難題,因爲這個時候的鄉村公路上差不多沒什麼車子。這兩次放空都不像前次我跑去室外解手時那麼痛,不過這兩次我都不得不抓住我那輛小福特車乘客座一邊的門把手,支撐着身體,而且,我能感覺汗珠子從滾燙的臉上滑下來。我病了,確實,真真切切地病了。

不過,我還是到達了監獄,從南門開車進去的,停在老地方,徑直走去見監獄長。這時已快到六點了。漢娜小姐的辦公室空無一人,她通常會卡點上班,但邁爾斯辦公室的燈亮着,燈光從毛玻璃處透出來。我照例敲敲門,然後把門推開。邁爾斯擡頭一看,很驚訝有人能在這個時間出現。見他那個樣子,我也覺得很是尷尬,恨不能迴避這樣的狀況。他的臉上沒有任何修飾,毫無顧忌的樣子,平常梳得服服帖帖的白髮此時蓬鬆凌亂地豎着。我走進去的時候,他的雙手正插在頭髮裡,又拉又扯的。他的眼睛毫無神氣,眼皮膨脹鬆弛。這是我見過他最憔悴的樣子,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剛剛在寒風凜冽的夜裡長途跋涉過的人。

“瑞克,怎麼了,又在爲什麼事犯愁?”我開口說道。

“特科,過來,把門關了。我現在正需要人,我這輩子還沒這樣子需要過。”

我照他的話做了。從早上醒來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忘掉了自己的疼痛。

“是腦瘤,”邁爾斯說,“他們拍了X光片,他們真的對片子很滿意。其中有一個人說,這些片子是所有拍過的片子中最清楚的,至少是迄今爲止最好的。他們還說要把片子在新英格蘭的某家自視很高的醫學雜誌登出來。他們說那個瘤有檸檬那麼大,已經長得很深,沒法動手術了。他們說她活不過聖誕節。我還沒告訴她。我現在沒法思考,我沒法想象我的生活會怎樣。”

接着,他哭了起來,哭聲很大,大口大口地抽泣着,讓我充滿了憐憫和某種恐懼,像瑞克這樣有着強烈自控能力的男人都會這樣崩潰,這情形太嚇人了。我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用手摟住他的肩膀。用手摟住他的肩膀。他雙手摸索地伸向我,彷彿溺水的人一般,接着就頭頂着我的胃部開始抽泣,把壓抑的情緒都倒了出來。恢復自控後,他向我道歉。說話的時候他沒怎麼與我對視,像是很尷尬,有些無地自容的樣子。任何恨他的男人見了他這個樣子,都會放棄仇恨的。我覺得監獄長邁爾斯會更堅強些,不過我完全打消了到這裡來的初衷。離開他的辦公室時,我走向了自己的辦公室。

藥物這會兒起效了,我上腹部的疼痛也緩解成爲輕微的陣痛。我想,無論如何我得把這一天應付過去,把湯姆安頓好,下午再和監獄長一起落實一下,明天再請病假。我以爲最糟糕的狀況已經過去,卻絲毫沒料到,這天最麻煩棘手的事根本還沒開始。

第二十六章第十五章第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十四章第二十一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十二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一章第五章第二十章第十一章第十四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二十章第七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二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八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三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十五章第八章第七章第二十章第一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二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三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九章第四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十七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六章第十章第十章第十五章第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二十六章第十章
第二十六章第十五章第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十四章第二十一章第五章第六章第十二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一章第五章第二十章第十一章第十四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二十章第七章第十七章第六章第二章第八章第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八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三章第五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十五章第八章第七章第二十章第一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二章第一章第九章第三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九章第四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九章第五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十四章第六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十七章第二十章第十章第六章第十章第十章第十五章第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九章第十四章第二十六章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