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2009 俄亥俄州哥倫布 北京 底特律
2002年4月26日,久盼之中,崧苼和玉英的大孫子在哥倫布降生。崧苼給他起名爲力弘。早就想好了,而且都排好了隊:力弘,力揚,力中,力華。弘、揚、中、華,中間都是“力”字。要想有出息,必須都得以“力”爲先。就從這天開始,陳崧苼開始構思他的第一部著作,自傳文學小說《RED CIRCLE》(《紅圈》)。
爲了陳家有個安穩舒適的窩兒,也爲了迎接陳家後人,崧苼和玉英已經買了處大新居。絕不是爲排場,是爲了全家老少都能住進去。說起排場,陳家是有教訓的。那還是新中國成立前。
在河南濟源下雁門窯洞裡出生的陳懷臻教授,說是爲“陳家房產”再樹塊大招牌,實際上就是爲爭這口氣。用了兩年時間,動用大量人力物力,花了不知多少錢,硬是把住着乞丐羣、流浪漢、大煙鬼的破爛不堪的貝勒府,翻建成響遍北平的陳家豪宅。六進院落,一百二十多間房,五畝多地的大花園和菜園。連同濟源老家來人,最多也就住了陳家三十多口人。多餘房間或讓好友白住,或租給他人。說真的,從1942年到解放初,陳家真是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白天應酬賓客,夜裡防盜防賊。大黃狗和小黑子一叫,一宿都睡不踏實。崧苼在這座豪宅住了七年,往事如煙,就記住了菜園那口井,還有從郎家園移到花園那七棵大棗樹。按照父親規定,陳家孩子都得去菜園搖轆轆從井裡打水種菜、種麥子。嘴裡還需背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小崧苼不做作業爬樹摘棗兒,大人們可就不知道了。那棗兒,酥脆甜香,掉地上就碎。
在陳家豪宅,孩子們難得和父親母親一起說說樂樂。可是“**”後期,除夕過大年,全家倒有了聚在一起的機會。父母家都抄了,二十多口只能團聚在崧苼在北京三里河的單元房裡,苦難中求個樂兒。大家動手包餃子,準備下酒菜。慈母和的餡兒,慈父捏的餃子,大家吃個沒夠。除夕夜,都輪流到小陽臺上放二踢腳,到樓下放煙花。年夜飯吃過後,孩子們困了,都在地上打地鋪。大人們輪流上莊打麻將。在另外一間屋,一羣半大小子和姑娘席地而坐,聽崧苼說書講故事。最愛聽的是《基督山恩仇記》。一講就是一夜,這些孩子聽入了迷,憋着尿,連廁所都不去。也難怪,就一個小廁所,哪兒夠這麼多人用的。
在美國,自己說了算,誰也管不着。大體說,在美國買房有幾種人。
極少數人爲的是講排場,結果差不多都遭了罪。因爲他們買房不是爲住的,是爲看的。俗話說,“人前顯貴,背地裡受罪”。一點不假。老是揪着心,怕偷盜,怕搶劫,更怕丟命。再說,能有多少人去他們家看闊氣呢?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多數人買房是爲了安家過日子。務求地區安穩,讓孩子們就近上好學校。錢寬裕些,買套大的。不寬裕,買套中型住房,也過得挺美。崧苼和玉英就屬於這類人。
大多數人買房就是爲了有個住所。什麼都好說,價錢必須便宜。小房子裡也是一應俱全,雖說擠了點,住得也挺舒服。
少數外國人,特別是國人,近年來到美國買房投資拿綠卡之風頗盛。撇開那些外逃貪官奸商不說,差不多都上了當。不會英文,兩眼一抹黑。難上加難,一環套一環,無底洞。純粹是花錢找罪受。
說也巧了,崧苼和玉英買的這處新居,原是美國一位籃球明星在建新居。號稱小喬丹的這位球員身高近兩米。屋子高高大大,特寬敞。特別是高屋頂,正合崧苼心意。過去受壓那麼多年,壓得透不過氣。這次,可得痛痛快快透口氣了。底層寬大豁亮,幾扇大鏡子前是練功場地。壁爐前全套沙發,外帶寬銀幕放映設施。還有會議桌、圓飯桌、烤箱冰箱吧檯、蒸汽浴、桑拿,一應俱全。二樓,三樓,大客廳,大餐廳,大廚房,大臥室,總之按照原主人要求,什麼都又高又大。唯一有些奢華的是竟有六個洗澡間兩個衛生間,太多了。再說有蒸汽浴就夠了,何必還要有桑拿?崧苼唯一得意的是他那間書房。高頂,寬敞,上下十二扇窗戶,還有一整套電視錄像錄音播放設施。掛上慈父慈母相片,擺上從北京帶來的老物件,心裡那叫踏實。
要說真是天意。這位籃球明星在芝加哥公牛隊打得挺好,爲了多賺錢,又換到七六人隊,又換到更差的二流隊。最後,乾脆去歐洲打球去了。這所房子緊忙完工後,急於出手,沒要太高價。幫崧苼買房的中介,藉口有些地方還未徹底完工,又壓了價。雙方立即成交。至今,崧苼和玉英還住在這兒,而且要世世代代傳下去。這兒就是陳家在美國的根。
過去沒錢不用說,現在有些錢了,崧苼還是始終不忘慈父常說的那句話:“人怕出名豬怕壯。”曹雪芹在《紅樓夢》裡引用的這句話,知道的人不少,引用的人很多。用意多是警惕出了名會招惹是非。其實“豬怕壯”的含義更爲準確精闢:豬壯了,離挨宰就不遠了。
崧苼和他的企業大爲受益的是陳家還有個規矩:不借債,不差錢。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真不易。崧苼在美國受難時,身無分文。下頓飯沒着落。找老朋友借幾塊錢,不算什麼。可崧苼就是不借,餓着肚子去打工,掙了錢再吃飯。這飯吃得才踏實。有了錢,崧苼和公司開始借債了。但從不向個人和公司借債,只向銀行借債。不爲那些貸款,爲的是銀行貸款利息可以減稅。何樂不爲?
不差錢,崧苼還真拿不準分寸。老陳家產業都是母親管賬。家裡和“陳家房產”不差錢,可是父親老差錢。因爲父親兜裡都是母親裝的錢。一次父親換衣服,母親忘了裝錢。父親請友人吃飯,結果是友人付賬。更有意思的是一次父親坐公共汽車兜裡沒錢,左摸右摸從要發的信封上撕下一張郵票遞給了售票員。沒坐到站就下了車。回到家,還非讓孩子們找到那輛車去補票。母親小時候窮怕了,後來有了錢也不亂花,老自己攢着,不存銀行。用母親的話說,銀行也有倒閉的,還是自己的保險櫃踏實。“陳家房產”和父親需用錢,隨要隨有。錢不夠了,多緊急的事也得分期付款往後拖。不差錢,崧苼在美國實實在在地做到了。美國這個陳家從始至今,可以自豪地說:沒差過任何人和任何公司一分錢。唯一不同的是崧苼家裡沒那麼大保險櫃,還是把錢存在銀行。美國有FDIC(聯邦存款保險公司)。
除了不借債,不差錢,崧苼又加了一條:不上市。不上市,公司是自己的,自己給自己幹,一切自己說了算。上了市,公司是所有股東的,自己給別人幹,一切董事會說了算。國內國外,陳家多少好朋友就因爲上了市,人出了名,豬也壯起來,百病纏身,一命嗚呼。圖的是什麼?
不借債,不差錢,不上市。就是這“三不”,得以讓崧苼全家和所有公司闖過接之而來的大危機,大動盪,大挑戰。
受“9·11”事件影響,歐元得勢,國際資金加速撤離美國,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同時,次級貸款(次貸)危機也浮出水面。
從2006年開始,沒什麼錢,沒什麼信用的人家開始買房,而且買大房。五十萬美元的房,預交五萬元至十萬元首付就可入住。不過,房貸利率不是5%,而是10%。買主指望幾年後房價漲到七十萬美元,把房子賣了,還銀行本利五十萬,還有二十萬賺頭。買賣房人家高興,可銀行卻承擔着全部風險。一旦房價下跌,那就全泡湯了。
果然不出所料,房地產次貸危機很快引發金融大危機。美國這三年危險歷程和慘痛歷史,觸目驚心,值得世界各國,特別是中國,引以爲鑑,引以爲戒。
永遠忘不了:
2008年9月21日,華爾街投資銀行宣告破產,解散。
2008年10月3日,布什**簽署高達7000億美元金融救市方案。
通用、福特、克萊斯勒汽車公司等實體經濟危在旦夕。
美國金融海嘯危及全球。
連年累月驚濤險浪中,不借債,不差錢,不上市的陳崧苼一家和所屬公司卻安然無恙,優哉遊哉,穩坐釣魚臺,而且還賺了一筆。就在美國通用汽車公司宣告破產前一年,通用股票只跌不漲。崧苼覺得勢頭不對,緊忙給通用老朋友打電話。大多數人雖有擔心,但仍持樂觀態度。可是崧苼還是把手裡所有通用股票全都拋出,每股近五十元。比他原來購進價高二十元。不久通用宣告破產。
不少人着急,崧苼卻如在世外桃源,一心一意收集材料,動筆開始寫《RED CIRCLE》(《紅圈》)。這是崧苼第一次寫長篇自傳文學小說,而且是英文,在美國出版。所用之心血,所動之腦筋,所付之勞累,可想而知。但是,崧苼沒有強迫自己。構思不難,都是真人真事。動筆頗難,寫小說可不如同寫報告。玉英陪着崧苼一起構思。見他實在累了,就拉着他乘遊輪去歐洲旅遊散心。他倆都喜歡遊輪。住在船上,吃在船上,每天晚上看專業表演也在船上。每到一站,旅遊日程和交通工具早有安排,跟着導遊盡情享受就是了。
崧苼七十歲那年,以真人真事寫中國1949—2009年六十年的《RED CIRCLE》(《紅圈》),作爲對祖國成立六十週年獻禮,於2009年在美國出版。萬沒想到,竟連續獲得四項美國新書大獎。多次接受全國電視臺採訪。有關細節,請看陳崧苼和孟玉英應邀參加的一次讀者見面會實況。
美國,密執安州,底特律市,世界久享盛名的汽車城。
底特律市區73層文藝復興中心大樓還聳立在那裡。破產重建的通用汽車公司(GM)總部還屹立在那裡。時過境遷,當年輝煌已不復存在。底特律市開美國有史以來之先例,不久前申請了破產。大城市,竟也破產!舊地重遊,時過境遷,心情沉重。
當年,陳崧苼在第十屆世界汽車年會發表了《Challenging Spirit against Impossibilities,The Road to China》(《向着不可能的挑戰精神,通向中國之路》)主題演講。會場就設在底特律文藝復興中心威斯汀酒店大劇場。今天,舊地重遊,應約參加文藝復興會議中心爲陳崧苼獲獎作品舉辦的讀者見面會。陳崧苼身着黑色西服,藍條白襯衫,沒打領帶。孟玉英身穿淺藍色套裝,稍施粉黛,襯出她引人注目的雍容麗質。在外等候的會議主持人熱情迎接崧苼和玉英,一起走進波比安會議廳。
主席臺背後幕牆上掛着大幅彩繪:《RED CIRCLE》(《紅圈》)封面和榮獲四項文學大獎的獎狀。百多位與會者陸續入座。陳崧苼走上講臺,用英文開始了他的演說。
“《紅圈》是我用了七年時間寫成的一本英文自傳文學小說。我一直想把我們陳家故事寫成文字,留給後人。萬沒想到竟獲得四項文學大獎。我想大概是因爲美國讀者第一次通過真人真事瞭解了中國六十年的變遷。1918年,我父親從河南山溝裡,徒步進京考取了北京大學。後來成了著名法文教授,又不情願地棄文從商,成了京城豪富大房商。後來,他雖遭受了不白之冤,卻始終無怨無悔。我受到牽連,從牛棚和勞改農場出來後,於1981年來到美國。繼承父母艱苦奮鬥精神,屢經磨難,我也是棄文從商,開拓自己的事業,都稱呼我是紅色資本家。棄文從商,是我父親的終生遺憾,我不願再遺憾終生。三十多年漂泊海外的歷程,讓我深思,促我猛醒。激流勇退,我毅然迴歸文學。以《紅圈》爲起點,我又在撰寫中文歷史小說《大紅儒商》。我覺得我一直在走着父親沒走完的路,追隨父親沒實現的夢。從小處說,這是陳家夢。從大處說,這是中國夢。我希望我的書能有助於促進各國、各民族間的瞭解。只有瞭解我們的過去,纔會認知我們的現在,纔會共同開創我們的未來。不只是爲了中國和美國,更是爲了全世界。”
在熱烈的掌聲中,聽衆們開始和作者直接交流。
“您的書,爲什麼叫《紅圈》?”
“大家可能以爲‘紅’表示紅色中國,其實不盡然。在中國,‘紅’表示吉祥和喜慶,還有驅除邪惡的意思。我用‘圈’表示六十年的輪迴,當然也有迴歸的含義。”“您的書我讀了三遍,很喜歡。”一位美國中年婦女說,“如書中所說,中國發生了大變遷、大動盪、大覺醒、大變革、大發展、大希望。像您這樣真人真事的書,爲什麼這麼少?”
“因爲對文化認知還遠遠不夠。文化常常被金錢埋沒了,被低級趣味取代了。這是世界的悲哀。”
“您敢於如此寫您和陳家的真人真事,有沒有風險?”
“沒有。我不是好好的嗎?”
鬨堂大笑。
“您書中的父與子給我留下極爲深刻印象。我開始把這些故事說給孩子們聽。”
“謝謝您的鼓勵。‘勵志求學路,登峰追夢時’應該是年輕人,特別是窮困孩子們的動力和楷模。”
“從您的書裡第一次聽說牛棚。對那段歲月,您仍然耿耿於懷嗎?”
“耿耿於懷?太輕了。我一直憤憤不平。最痛苦的是紅衛兵用帶鐵釦的皮帶抽打我的父母,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也是我們美國讀者難以理解的。這樣的情緒持續很久嗎?”
“很久,心裡的創傷很難癒合。可是,自從開始寫《紅圈》,我變了。我既是那段歲月的受害者,更是改革開放的幸運兒。請允許我說個笑話,是真事。”
陳崧苼喝了口水,“信不信由您,我在北京的住家就在關我牛棚的舊址。”
聽衆譁然。
“我夫人,”陳崧苼向孟玉英投去摯愛目光,“勸我買下那套房。站在陽臺上,隔着一條河,遠處是我父母的墓地。下面就曾是我受難之處。我覺得我是最後的勝者。”沉重而又快慰的掌聲。
“換個話題。您來美國三十多年,看來是一帆風順。有什麼訣竅?”
“其實是坎坎坷坷。槍頂着我的腦門遭搶劫,沒有醫保得了病不敢去醫院,險些得了敗血症。來美國不是淘金,是受罪,是磨鍊。”
“一定會有您獨到的心得?”
“我覺得自尊、自律、自信、自強(Self respect,Self discipline,Self confidence,Self ambition),最重要。”
不少人在作筆記。
“您夫婦真不像七十多歲老人。有什麼秘方?”
“我們相濡以沫,艱難中不放棄,日子好了仍然依舊。低調爲人,看淡錢財,繼續追隨我們心中的夢。”
“就美中之間文化和文學交流,能否提些建議?”
“每提到中美兩國交流,立即就會想到經濟貿易交流。兩國真正的文化和文學交流,早已被打入冷宮了。”
“什麼意思?”
“BANISHED!”崧苼話語低沉,“文化興邦,文學育人。這纔是一切的基礎,基石。”
全體聽衆起立鼓掌,經久不息。
主持人走上臺,“請陳先生給我們題詞。”
陳崧苼在題詞簿上用中英文寫下他爲《紅圈》寫的詩。
紅 圈
無爲不惑命自謀,落雁浮萍闖獨舟。
家世興衰說真諦,花甲輪迴順潮流。
魂系中華千秋業,情歸故里鐘鼓樓。
莫道他鄉宜做客,夢入陽關通燕幽。
當寫到最後兩句,他當場做了修改。原是“莫道他鄉易做客”,他把“易”字,改成了“宜”字。一字之差,天壤之別。甜酸苦辣,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