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是魔法

代號零零零零

當壓抑的情緒達到了極致,大多數人選擇的都是爆發,因爲那會讓自己好過一點。

張章坐着睡了一覺。

沒有夢。

因爲他根本沒有睡着,只是一動不動僵直的坐着。

他怕自己會做噩夢,會出現抽泣的聲音,他不敢讓自己睡着。

雖然,睡眠纔是撫平情緒的最佳辦法。

凌亂的思緒變成了毛線,繞成一團,堵住了五臟六腑,他只想把這些線團扯出去,丟棄。

但是他不能,他必須忍耐着,耐心的清理出來。

一點點,一條條,抽絲剝繭,然後把這些染着血的毛線規整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的放好。

黑可可是黑色。

國安局是紅色。

而雷剛,五顏六色,紛亂雜陳,斷成了一截又一截。

他只能,顫抖着,哽咽得,將這些斷掉的毛線找到頭找到尾,一截截的繫上,必須耐心十足。

飛機在12個小時後抵達北京機場。

下機的時候向碩從張章身邊走過,肩膀輕輕的碰撞在了一起,淡薄透明的鏡片後面,那雙眼帶着詢問很擔憂。

‘鞏志’蹙眉,瞪了他一眼,修長的手臂伸展,拿下了行李,頭也不回的離開。

向碩疑惑的看向雷剛,雷剛的目光追隨着張章,眸色暗沉得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失去了靈動得色彩,然後眼珠轉動看了過來,走了出去。

向碩捏了捏鼻樑,眼鏡架的重量讓他有些不適,不知何故腦裡突然冒出了四個字,好事多磨。

如果是好事,磨磨又何妨?反正他們這類人還真的能奢求天上掉餡餅嗎?

候機大廳裡的人很多,但是1.80多的個頭,背影修長挺直的人卻鳳毛麟角。

向碩拉着行李慢步前行,風衣的衣襬颳着小腿,不自在的扯了扯新圍上的圍巾,一時天和一時地,這種溫差真是要人老命。

前方雷剛的背影頓了一下,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向碩順着看了過去,看到了洗手間的指示燈。

看來……要一個人走了。

向碩走出候機大廳,冷颼颼的空氣迎面撲來,溼漉漉的路面表示昨天夜裡又下了一場雪,他站在路邊縮着脖子給自己點了一支菸,視線在附近搜索了一圈,沒有看到自己的接應人員,反而張章的人已經早早坐在了計程車裡。

真冷啊~~

煙抽到半隻,視野裡一團藍色掠過,向碩看了過去,穿着藍色羽絨服的‘鞏志’快步走到了接頭人的車前,後面不遠不近的跟着雷剛。

“嗨!去哪兒?一起走吧。”鞏志扣住門把手的手一頓,扭頭看了過來。

向碩左右看了一眼,指了指自己,確認後才一頭霧水的走了過去。

這可違規了啊。

算了,反正壓在頭頂上的帽子已經夠多了,不缺這一個。

鞏志已經半個屁.股貼在了座墊上,指着前面副駕的位置說,“你坐這兒。”

“謝謝了啊。”向碩假了吧唧的客氣,果斷的拉開了車門。

開上機場路沒幾分鐘,司機率先開口說道,“總部要求你馬上回去述職。”

“嗯。”張章點頭,擰着身子在身邊的包裡翻了一陣,動作自然,只有隱藏在包裡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雷剛微微蹙眉,視線從司機的側臉移開,看向了張章。

原來……真的沒時間了啊……

放在身側的手緩緩捏緊,遲疑着,喉嚨裡卡着的幾個字再次翻涌了起來,鼓譟着,想要撕裂衝出。

等我。

他想說。

無論是一年、還是兩年,只要我們都還活着,我就去找你,我們在一起。

視野裡,張章擡起了頭,眼微微彎着,裡面星光閃耀,帶着淺淺的笑容靠了過來。

這樣的笑幾乎霎時間就擊破了他的防禦,那些堅持、忍耐和習慣突然飛灰湮滅,消失無蹤。

迴應着,他勾起了嘴角,一個字溢出了嘴脣.

“我……”

這是一瞬間的變化,然而天翻地覆。

視野裡的男人突然擡手捂住了他的口鼻,面容猙獰,鼻子裡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麻醉藥。

震驚!困惑!憤怒!一股腦涌現了出來。

他大力的掙扎,卻被對方用更大的力氣壓制,睏意如海浪般一撥又一撥的席捲了過來,黑暗降臨……

失去意識的最後,他能夠堅持的只有不要攻擊,不能攻擊……還有,爲什*?麼?

“去醫院。”張章摟着昏睡過去的男人,沉重的力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氣息顫抖不均。

司機驚訝的瞪大了眼。

向碩直接扭過了身,滿目疑惑,“四少……”

“去醫院,聽到沒有!?去醫院!!”張章大吼着,“現在!馬上!”

“四少……”司機遲疑不定的吐出了兩個字,通過後視鏡觀察的目光被張章瞪了回來,最終只能看向向碩。

張章泛起血絲的眼裡透出瘋狂的色彩,那是一種豁出去的絕然,向碩沉默了一會,依舊無法分析張章的動機,卻明白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

“按他說的辦。”向碩轉身坐了回去,看向接頭人,“我和四少會負責。”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雷剛昏迷不醒的趴在張章背上,向碩在身側扶着雷剛的後背,神色古怪的看着張章。

“你真的瘋了。”

張章目光淡淡的從他臉上掃過,苦笑了起來。

向碩嘆了一口氣,“其實……我覺得沒必要吧……算了,你自己決定吧,現在怎麼辦?”

張章警告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

向碩豎起一隻手投降,“OK,我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會說,不過……他快醒了,你怎麼解釋?”

“他暫時不會醒過來。”

向碩眼尾抽搐,瞬間明白了張章的意思。

等候在門口的計程車開動。

接頭人沉默的打着轉向燈,轉動方向盤,目不斜視。

計程車緩慢而平穩的駛出了醫院的大門,向商業區的方向開了過去。

向碩按下一半窗戶,給自己點了一支菸,神情間有些落寞。

愛一個人的程度有沒有極限?

他不知道。

只是很羨慕雷剛。

他希望有那麼一個人可以這般的愛自己,哪怕是死都拖着下地獄,絕不放手。

“關上窗戶。”身後傳來張章的聲音。

向碩沒有回頭,默默的熄滅了菸頭,又看了一眼沒有玻璃紙遮擋的景色,緩慢的合攏了窗戶。

終究是晚來了一步呵。

張章緊緊抱着雷剛,癡迷的看着他的睡臉,所有的不捨都匯聚在了眼底。

手指細細的描繪着深刻的五官,柔軟飽滿的嘴脣成了最常光顧的地方,最後終於無法忍耐的傾身一吻,貼合着,細細品味,雷剛的味道……。

鼻子突然一酸,他狠狠的咬上了柔軟的嘴脣,刺進肉裡,流出血液,深深的!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雷剛!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啊!

一定!

3月21號

時間,9:10。

北京飛往西昌的9512次航班疾馳在跑道上,機翼扭轉,藉助氣流緩緩離開了地面,飛上雲霄。

雷剛看着機艙外的景色飛速的後退,眸色幽暗,視線空茫,然後視線緩緩匯聚,凝成一束落在了窗上的倒影。

模模糊糊的倒影,看不清,抓不住,像是被大風颳得無法匯聚成型,只有深色的嘴脣清晰的顯示出三處細小的傷痕。

刺痛。

他擡起手摸上自己的下脣,指腹遊移在傷痕的上面,疼痛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不明白張章爲什麼這麼做?

完全的不明白!

清醒的時候張章和向碩已經消失無蹤,空蕩蕩的車裡只剩下他和那名司機。

司機在他的追問下只是沉默的遞上房卡便駕車離開。

然後,他去了張章的家,在門外站到了凌晨,而那個人卻沒有回來。

心臟上的孔洞又大了幾分,嗚嗚嗚的叫着,就像在哭。

眼睛酸澀無比,卻流不出淚。

因爲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時機,是魔法,悄然而至,又悄然離開,瞬間的歡喜和悲傷取決於抓住與否,他的猶豫和遲疑讓他錯過了魔法最燦爛的瞬間。

這份遺憾將伴隨終身……

雷剛魂不守舍的走下飛機,候機大廳里人流涌動,橄欖綠的色澤卻清晰無比,熟悉的顏色,慈愛的面容,一瞬間紛亂的思緒拋離,振作了起來。

“指導員!”雷剛快步迎上去,站定,敬禮,五指繃緊舉至眉高,“雷剛,報到!”

指導員譚國華呵呵的笑着,礙於雷剛穿的便服,他又一身戎裝,只能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平安回來就好,大家都很想你啊。”

雷剛笑開牙齒,點頭,“我也很想大家。”

“好,走吧,路上說。”

“是!”

一路回去,雷剛開着車駛出市區,熟悉的拐進盤山路,路邊的景色熟悉又陌生,道路兩邊嫩綠的枝葉和清新的空氣讓他有一種在夢幻和現實中穿越的感覺。

‘金新月’的荒蕪和這裡的生機勃勃。

熬製鴉片苦澀的氣味和溼潤清冷的清新空氣。

危機四伏的形勢和此刻安心放鬆的身體。

喜歡緊緊貼着自己亂摸的男人和嚴肅的指導員。

紛亂的思緒讓他有些慌亂,講述的語句凌亂,失去了條理,不斷的重複一些句子。

譚國華安撫的拍着他的手臂,“行了,休息一下吧,這次的任務時間……確實太長了。”

雷剛抿緊嘴角,點了一下頭,眸色黝黑了下來。

汽車轉過一個大彎,開上了一條水泥鋪築的道路,道路兩邊的松柏蔥翠挺直,像排列整齊的士兵一樣矗立着。

當視野的盡頭出現一座方正的大門時,譚國華看向了雷剛,“回家了。”

鼻子突然一酸,雷剛咬緊牙根重重的點了一下頭,紅了眼眶。

原來,受了傷的孩子回到家不是喜悅的熱淚盈眶,而是那滿滿涌出的委屈……

明明,已經決定說出來,明明,已經承認愛着那個人,爲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你們的意思是這次的責任全由我承擔?”張章揚起了眉梢,看着眼前四名政審官員,冷笑了起來,“那就正好,求你們了,追究到底,最好把我關進監獄裡永遠別放出來!”

“咳!”坐在最左邊的程兵醒了下嗓子,對張章猛遞眼色。

楊參謀視線掃過程兵,隱隱帶着警告,然後落在張章的臉上,“你沒有經過申報,擅自決定交易內容,這些……”楊參謀咬了咬牙,“不平等的交易會讓我們損失大量的資金。並且,我必須再次重申,你的任何決定,不單單關係到你的個人,還有這個國家。”

張章勾着嘴角笑了起來,“請問,我能不能把章四少還給你們?你們或許可以找個和我長相接近的人整整容,或許可以刻意製造一場戰爭,讓後來者居上,讓章四少死在世界面前。”

張章坐直身體靠上椅背,攤開雙手看了一圈,“看,我連辦法都給你們想好了,細節問題就不用我擔心了吧?”

然後接着蹙眉搖頭,“嗯……不,這樣並不安全,可能我也要整容,徹底拋棄這個身份,不過……我不知道你們是打算讓我在外面好好活着?還是在軟禁中過完下半輩子?”

所有人的臉色隨着張章的話語越來越差,氣氛一時間僵持。

“咳!嗯……呃,那個,張章,別激動。”程兵無奈,只能站出來打了圓場,“我們並不是懷疑你善用職權,當然更能夠理解你在前方的辛苦,我們不過是按照程序在走,你不要帶情緒。”

“我不帶情緒?”張章失笑,語氣變得愈加尖銳了幾分,“我從金新月出來,從伊朗上飛機,飛行12個小時,一路沒有休息的到了這裡,你們卻把我關在這裡23個小時,不聞不問,讓我睡地板啊?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們給了我吃的和喝的?各位領導,謝謝了!您可真體貼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下屬,簡直就是我們中華民族領導中的楷模。”

“啪!”的一聲。

楊參謀拍響了桌子,站了起來,剛要開口,張章卻比他更快的站起身,更快的說道,“怎麼?以爲我沒反省?我需要反省嗎?你站在這裡!你們坐在這裡!高高在上,自以爲是的做着自以爲不得了的事情,卻一味的以自己的準則去自以爲一視同仁的處理問題,你們憑什麼審判我?”

張章跨前一步,灼灼的目光瞪着他,“不用玩下馬威這一套,我做的任何事情都對得起自己的身份,一些妥協換了東突的消息,你們虧了嗎?啊!?”

“注意你的態度!”一直沒說話的伍部長厲聲開口。

程兵推開椅子就繞了出去,恨不得捂住張章的嘴。

張章揮開了程兵的手,下一秒又被捂住了嘴,掙扎着,不甘而惱怒的‘嗚嗚’叫。

伍部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承認,讓你在這裡停留一天是我的失誤,我在這裡向你道歉。”伍部長站起身,鞠躬,“對不起。”

張章停止了掙扎,掰開程兵的手,大口喘息着,卻沒再說話。

伍部長站直身,正直而坦蕩的目光落在張章臉上,“我確實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去解讀這件事,我的不瞭解造成了這次的錯誤決定,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真心的和你談談。”

張章的胸口起伏,瞪着他,半響,點了一下頭。

他要宣泄的也宣泄完了,這種臺階,只要有點兒腦袋的人,都不會視而不見。

伍部長笑了笑,看向程兵,“你留下來吧,我也希望多知道一些這些年四少的情況。楊參謀,你們先出去。”

“是!”

門被關上。

房間裡只有三個人,雖然攝像裝置依舊開啓,但是氣氛卻緩和了下來。

伍部長招了招手,拍着身邊的座位,“小張,過來坐吧,雖然我知道你該休息一下,但是今天我們的工作也要做完,如果實在扛不住,你可以休息一會。”

張章癟了癟嘴,走了過去,一路腹誹,自尊不能拿來吃飯,妥協爲的不過是另有所求,難怪這姓伍的可以升到部長,要是換那倆貨去和黑可可玩,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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