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勝覺得自己就是油鍋裡的老鼠,鍋裡油滑無法出來,而鍋底的火苗在熊熊燃燒着。
那種煎熬的感覺讓曲勝第一次後悔在金陵爲官,他覺得北平戶部都沒有那麼艱難的工作。
大宅子裡沒有反應,那麼壓力就全在他的身上。
動不動?
站在戶部的院子裡,周圍空無一人,並沒有往常那種一羣人出來打招呼的盛景。
曲勝相信此刻那些下屬們都在祈禱着,祈禱不要派自己去清查投獻。
於是他爲難了!
“這就是一場大風,能吹走一切的大風!”
曾經去過海邊,恰好遇到過颱風的曲勝拍拍自己有些單薄的胸膛,苦笑着搖頭,然後準備去請見朱瞻基。
……
而方醒此刻和黑刺的人一起在街上游蕩。
就像是惡霸帶着家丁在招搖過市,就只差鳥籠了!
那些看到這個陣仗的人都避開了,任由他們一路而過。
站在街中心,方醒止步,然後嘆息道:“此事很不爽,心中不爽啊!所以大家都去吧,找幾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出來,最好是那等家中田地衆多的讀書人,記住,一定是投獻的土地,聽到怨言就拿人。”
一個黑刺的軍人面露難色的道:“伯爺,那些可是讀書人呢!”
得!又是一個怕讀書人的傢伙!
方醒過去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罵道:“本伯也是讀書人,怕他們個屁!聽到對清查投獻有怨言的就去查,查到家中有大量投獻土地的就抓,本伯給你們十人的名額。”
十人,十隻雞!
這不是儆猴的雞,而是泄憤的雞!
於是軍士們分散開來,散在了金陵城中。
……
“殿下,此事臣咬牙也要做,可……”
曲勝在咬牙,最後還是說了老實話:“殿下,戶部的大小官員都在躲。”
朱瞻基才和方醒商議過此事,也下了決斷,奏章纔剛往北平送。
聞言他淡淡的道:“見難就退,這等人沒有風骨,不堪大任!”
這話要是傳出去,金陵戶部的不少人將會捶胸頓足。
可曲勝卻心生快意,只覺得就像是剛吃了冰酪,通體舒暢。
可事情還得要人辦啊!
曲勝請示道:“殿下,南方文風鼎盛之地,土地投獻不少,臣以爲非軍隊配合不能動。”
動軍隊?
朱瞻基瞥了他一眼,看到了真誠,就點頭道:“此事你無需管,本宮自然會安排。”
曲勝出了大宅子,上馬後,隨從看到他面色慘淡,就說道:“大人,此事那興和伯應該打頭啊!”
曲勝搖頭道:“這是戶部之事,他若是躲了,那本官責無旁貸!”
“可北平戶部也沒見什麼動作啊!”
曲勝心中一動,咦了一聲道:“是啊!北平那邊的讀書人比南方少多了,而且京城就在那邊,他們不動,金陵……”
這時一隊五城兵馬司的人往前方跑,腳步匆匆。
往前行了五十餘步,再次出現了一隊軍士,也是小跑而去。
“問問。”
曲勝吩咐道,隨從就驅馬上去問話。
帶隊的副百戶本想呵斥,等看到後面的曲勝後,就低聲道:“興和伯帶着那些軍士去拿人了,拿了好幾個,鬧騰呢!”
“拿了誰?”
曲勝不顧矜持的問道,副百戶說道:“聽說全是讀書人。”
曲勝略一思忖,說道:“你們去吧。”
等這隊軍士跑遠後,隨從說道:“大人,興和伯這是要幹什麼?難道他是想動手?”
曲勝策馬緩緩而行,喃喃的道:“動手……他會先告知本官,否則就是越俎代庖,所以……這是泄憤?”
想起朱瞻基先前的神色,曲勝的身體一鬆,然後開始喘息,就像是剛死裡逃生般的後怕。
“對,這就是泄憤,無法動手的泄憤!”
……
方醒在金陵抓人了,還抓了不少!
這個不算是什麼讓人震驚的新聞,只是那些被抓的都是讀書人,這個才值得玩味。
而那些讀書人的好友等人在鬧事,黑刺的人沒管,等五城兵馬司的人來後,毫不客氣的用棍子打跑了這些傢伙。
“吃飽撐的!”
那個先前被曲勝問話的副百戶看着那些在狂奔而逃的讀書人呸了一口,說道:“殿下在城中也敢鬧騰,不打你們打誰?”
回頭看看手下那些因爲打了以往不敢惹的讀書人而興奮的麾下,副百戶說道:“別怕,這還是殿下在,若是陛下在城中,那就不是打跑了,而是抓進去!”
“大人,啥時候再來一次?”
一個軍士不滿足的問道,看他舔嘴脣的模樣,副百戶罵道:“特麼的!又不是秦淮河上的女人,什麼再來一次!回去!”
……
“老師,那些被抓的都是家中投獻不少的讀書人,而且他們都抨擊了清查投獻之事,稍後就被抓了。”
黃儉也很興奮,他覺得這等在暗處窺視旁人的感覺太刺激了。
汪元本是在看書,聞言哈哈大笑,然後把書合上道:“此事完結了,黃林一家做了祭品,倒是造福了南方多少人,當祭奠之。”
黃儉愕然,旋即反應過來道:“老師,這是泄憤?”
汪元撫須笑道:“正是,殿下知道此事不能動,否則南方必然動亂,所以那人無處泄憤,恰好那些人作死議論此事,就被他拿了。”
……
“外間說我是在泄憤,不過確實是如此。”
方醒在和費石說話,此次一下抓了十人,全靠了錦衣衛提供的情報。
費石糾結的道:“伯爺,外間說您是無法無天,殿下都不同意的事,您還頂着幹。”
“頂個屁!”
方醒淡淡的道:“此事不易動,我當然深知,不過卻不能讓他們太輕鬆了,就弄些人來……以後這些都是現成的例子,明白嗎?所以你在金陵要多收集些消息,一旦要動,那就雷霆萬鈞!”
費石心中一顫,知道外面那些正在幸災樂禍,嘲笑方醒的人以後大抵要哭了。
任何律法的第一例判決都有很強的代表意義,可以作爲以後雷同案子的範例。
費石心悅誠服的道:“伯爺,下官本以爲您是泄憤,如今看來卻是下官一葉障目了,佩服!”
等費石走後,方醒神色古怪的道:“老子本就是泄憤啊!怎麼不是了?”
隨後的方醒再無動作,於是金陵城中一陣吁氣。
那些準備要抱團對抗清查投獻的人都悄然散了,沒人敢在公開的地方談及對此事的看法。
這便是震懾!
賈全回來繪聲繪色的給朱瞻基和方醒說着城中那些有投獻土地的讀書人的反應:“那些人看到咱們沒了動靜,本來慷慨激昂的,甚至還有人說要舉家自焚,跳井自盡,可有人在外面傳話,說是殿下您並無繼續清查的意思……”
朱瞻基沒好氣的道:“然後都散了?”
賈全點頭道:“對,都散了。那幾個說是要自焚的跑的最快,咱們的人盯着,真想去抓了來,看看他有沒有自焚的勇氣。”
方醒失笑道:“壯膽的話誰都會說,越是把這話掛在嘴邊的人越是虛假,不必理會。”
朱瞻基笑了笑,想起了當年朱棣突襲金陵成功之後那些臣子的反應。
“忠心的敏於行而訥於言……”
方醒給了他一個眼色,朱瞻基沒看到,卻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但他也不會給費石解釋。
費石告退,一路唸叨着敏於行而訥於言,手下不解就問他。
“你們說本官以後是否要少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