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聽她這樣說,滿是刀疤的臉微微的抽了抽,口氣淡然的說道:“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還老師當年的救命之恩!
還好老天讓我無意中遇到了你,讓我得以報答此恩!”
含煙聽他這麼一說,恍然大悟的說道:“哦!你就是祖父當年的學生――凃明?”
可是,她剛把凃明的名字說完,猛然間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用驚愕的目光,看着面前這個面目猙獰的男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這個醜陋的男人真的是凃明嗎?
那麼那個,當年以出衆的才華和俊美的面容,奪得殿試魁首的凃明又去了哪裡?
凃明看見她此時的表情,淡淡的說道:“你不要害怕!我是人……也是鬼!
說我是人!當年要不是老師用這種方法,如今那還有我凃明在這世上走?只怕是,也和你的家人一樣屍骨無存了!
說我是鬼!凃明這個人,在幾年前的那次政變中就已經銷聲匿跡了!
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思想這東西於我而言,已經是不再重要了!
只不過,當年欠下了恩師的救命之恩,如今還略有感恩的心態。
幾年來,凃明都是爲了報恩而活!如今,我才只救出你一個人,也不知道你的其他姐妹還有沒有存活的?”
凃明在說這番話時,眼睛裡沒有預想的憂傷,更沒有悲切!他的眼中始終只有淡淡的光,和如同死魚眼睛一樣定定的,毫無波瀾!
就如同當年,他在醫館裡臉上被裹着厚厚的布條。聽到旁人說良家被抄,男子從襁褓裡的嬰兒開始,到良老太守爲止盡數斬首示衆。
而老太守的兒子被分屍解肢,媳婦被抄家的兵卒們輪姦致死的慘狀時一樣。
沒有表情,沒有話語!更沒有想象中的眼淚!有的只是一顆暴怒的心!
那厚厚的布條裡面包裹着,一顆復仇的種子!只有等到有適合的溫度和充足的陽光時,這顆種子纔會迅速的發芽成長。
可是,幾年過去了,他只是學會了醫術。在京城裡,買了一座隱秘的宅院。也認識了幾個奇人異士!
這次救含煙的藥,就是那個醫術高明的樓蘭人給他的。
這種藥,只要人服下半個小時後,就會出現昏厥沒有呼吸,心臟也會停止跳動,呈現一種假死狀態。
不過,這種狀態不能超過兩個小時必須服解藥,要不然那個服藥的人就會真的死去。
含煙服藥後,被人發現已經是“氣絕身亡”了!
凃明知道,像她們這樣的人死了是不會進棺材的,頂多也就是一牀草蓆裹屍。
教坊司裡的老鴇,只會讓人將屍體拖出去扔在亂葬崗裡,就連草蓆也省了!
所以,在還沒有關城門時,凃明趕着馬車就出了城。
早早的就潛伏在亂葬崗附近,等着教坊司的人扔了“屍體”走後,就將含煙救回了馬車上給她服下解藥。
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含煙講清楚後,凃明就讓含煙上了另一輛馬車。
夜裡看不清楚馬車的樣子,只知道這馬車很寬大,車廂裡有軟墊坐在裡面很舒服。
馬車上,凃明早就安排好了車伕。含煙上去後,凃明跟車伕交代幾句,就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
緊接着馬兒慢悠悠的就“嘀嗒嘀嗒”的跑了起來!
含煙忙將車簾掀開問道:“凃叔!你什麼時候會去西邊找我?”
凃明只是向她揮揮手,說道:“去吧!相見無期,從今往後你就自己照顧好自己!
好好的活着!只有人活着纔會有希望!不管你是希望報仇,還是希望什麼?都得活着!
我只要活着,就會去找你!”
含煙聽他這樣說,心中一陣悲涼。突然,就像是被什麼利器在心口上狠狠的戳了一下,鈍痛讓她放下車簾,退回車內眯起眼睛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來。
半響後,她才自言自語道:“活下去!”
隨即又閉上眼睛,心裡忖道:活下去?談何容易?
是啊!“活下去!”這三個字說起來就像喝涼水一樣容易!
可是,對於一個弱女子來說,要在一個舉目無親的地方活下去!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更何況,她良含煙還是一個罪臣之女!她的真名不敢視人,要是遇到進城住店的話,她連自己的官籍都沒有。
萬一被官府查到了,一個逃跑的官妓。抓回去就是死路一條。
如何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她比誰都想活下去!可是,那要用怎樣的智慧才能避過那些未知的禍事?
此時的良含煙,心裡除了憤恨、悲傷、痛苦、迷茫,還有惶惶不安,甚至比在教坊司裡還要緊張。
在教坊司,她總是往自己嬌嫩的臉上摸青草汁,這樣讓人看着她就覺得臉青面黑的樣子。
不知情的人都覺得她是營養不良,她也儘量不出去見人,總是留在後堂做些粗重的活計。
所以,雖然她在教坊司那種地方,呆了五六年憑藉着她的聰明,卻也還能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
可是,到了這外面,毫無生存經驗的她,又該如何活下去?
前路茫茫,她這個從小養在深閨裡的女孩子,怎麼能一個人去面對那些未知的兇險?
一路上,馬車走得不快。而且,車伕是個極和善的老頭子。
每到風景秀麗的地方,他都會將馬車停下來,讓含煙下車去走走活動一下。
到了城鎮,他也會提醒含煙要添置些什麼東西,在路上要用的吃的。
就這樣,這幾天日子過得倒也還算舒心。完全沒有含煙心裡想的那麼艱難。
慢慢的,她也就從自己那悲傷的世界裡走了出來。
她想着,既然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把那些,自己暫時做不到的想法放在一邊。
慢慢的讓自己變強大,而不是老是活在那些悲傷的陰影中不能自拔。
那樣的話,時間長了仇沒報,恐怕自己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心態調整好了,她就放開心扉的對自己好!
每次車伕停下車讓她下來走走時,她就會採些野花拿到車內去插上美化環境。
可是,就在她們一路走一路玩的第九天晚上。
這一天,她們來到了一處小河邊。由於長期乾旱小河裡的水都已經斷流了。
她一時貪玩,就讓車伕將馬車停在河邊上,她去河邊玩水。
誰知道,入夜不久天空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大風把青布車簾捲起,冰冷的雨滴打在人臉上深痛。
車廂彷彿就要被吹散架了一樣,含煙只能用小手死死的抓住車門。
車伕怕馬受驚,冒着大雨忙從車架上解下繮繩,將馬兒拴在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幹上。
就在車伕剛把馬兒栓好時,腳下的大地一陣劇烈的顛簸。
瞬間,河水都被顛簸得涌起了三尺多高的浪來,感覺有地動山搖之勢。馬車廂在沒有任何助力的,支撐下傾斜倒地。
含煙被狠狠的跟着車廂一起摔在地上,慣性使她的頭撞在車廂上起了一個大包。
此時車伕也被,劇烈顛簸的大地震得摔倒在地。
馬兒嚇得,使勁的圍着大樹轉圈擡蹄嘶鳴。大樹的枝椏,被狂風吹得折斷後又隨風飄着,在地上翻滾了好遠。
這種情況下人是無法站穩的,眼睛就更是被吹得睜不開了。
含煙那嬌小的身子,也被風吹得就像之前那被折斷的樹枝一樣,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她的頭和身體都被撞傷了,疼痛難忍!
眼看着,她就要被風吹越吹越遠了。這時,她急中生智眯縫着眼睛,看見前面有一叢植物。她也不管是什麼伸手抓住了那一叢植物。
瞬間,十指和掌心都好像被無數根針紮了一樣痛。
此時,她被痛得精神大振,定睛向那被自己抓住的植物看去。
只見那些植物的枝椏,就像柳枝一樣倒垂着。細細的枝條上面,錯落有致的排列着許多尖尖的小刺。原來她慌亂中,居然伸手抓住的是一叢荊棘。
不看還好,這時看了反而讓她覺得,那荊棘的刺紮在肉裡錐心的痛。讓她幾次都想放開手。
可是,回頭想想,此時自己的手上已經扎滿了刺,就是現在鬆開手還是會痛的。
而且,之前自己想要玩耍,就選擇了這處光禿禿的河灘地做營地。
所以,此時這周圍要找到能抓住的植物,除了那顆栓馬的大樹就是自己身邊的這些荊棘了。
如果,她此時鬆手的話,還不知道會被這樣大的狂風吹到哪裡去呢!
吹到水裡倒還可以爬起來,要是吹到撞在了石頭上就必死無疑了。
爲了活下去,她忍着手上那鑽心的刺痛,死死的將那滿是芒刺的荊棘抓在手裡。
可是,那個車伕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他那有些佝僂的身子,被顛簸得倒下去後,就隨着風被吹到大樹下,被那受驚卻又跑不掉的馬兒在身子上猛踩。
含煙只聽見,他被馬兒踩得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呻吟。
她卻不能扭頭去看看他,更不能鬆手去將他從樹下拉起。
車伕那一聲聲痛苦的呻吟聲,讓她的心裡痛苦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如今只有孤身一人,這個車伕是凃明信任的人,一路上除了幫她打馬架車還要照顧她的起居飲食。
這麼長的時間相處下來,她早已經把車伕當作自己的親人了。
可是,此時車伕在受苦,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心裡被煎熬得終於讓她掉下了久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