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真美呢……”
杜白舉頭望向那一輪圓月,隨口一提,本想學着那些書生才子吟兩句詩,想了想也就自嘲一笑罷了。他到底不算是什麼文雅人士。
不過蘇婉妙自是不會理解這句話的隱含意味的,只是沒有什麼精神般的點點頭,旋即卻也意識到自己的反常,勉強笑着說了幾句輕鬆的玩笑話,故作出幾分輕鬆自在的模樣。
“今夜的月亮的確是很漂亮,比前幾天還要好看,也可能是因爲上面住着一位最漂亮嫦娥仙子,所以你們這些才子都喜歡爲月亮作詩題詞……”
她並不想讓別人爲她擔心。
杜白笑笑,自然也就順着她的話說,隨口說起胡話來:“其實月亮也未必如我們所見的那般漂亮。只是距離得遠了,所以看起來才清爽亮麗,若是湊近了就變得很大很大,上面坑坑窪窪的,喏,或許就連街頭那家小攤賣的燒餅也比它更吸引人一些……”
他手指比劃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來。
=“燒餅?”
大約是第一次聽聞如此奇怪的聯想,蘇婉妙細思了一下,難以想象眼前這個小小的月亮變得很大之後會如何,但也覺得很有趣,忍俊不禁,“相公這番話說得卻是有些落了俗套,不像是寫出那般詩句的才子了呢。”
他也沒反駁,只是眼睛轉了轉,忽而吟道:“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話音落下,他輕笑一聲:“詩句不難得,難的是賞月的心境。”
至於這詩句是不是抄自地球的,那顯然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聽聞他突如其來一首頗有意境的詩句,蘇婉妙微微一怔,旋即似是在心頭默唸了一遍,眼前微微一亮,不禁掩嘴輕笑道:“相公倒是隨性,這般詩句若是在中秋詩會裡寫出來,怕是那些所謂的才子們都不敢輕易動筆。若只是放在這裡與婉妙說說閒話,那也太浪費了一些……”
“只是這詩,相公是在思念家鄉嗎?”她心中有些好奇。
說起來,她才發現自己對於這位有些神秘的相公並沒有太多的瞭解,由始至終似乎僅僅侷限於大衆對於他的認知之中。
直到慢慢地接觸,她才發現他身上那些不常展現出來的一面。
淡漠又隨意的性子、降妖伏魔的本領以及那隨口即來的佳句,每一項似乎都與原來的認知中那位迂腐且自命清高的秀才沾不上邊來。
似乎每多接觸一些,都會發現到他新的一面,讓她愈發驚喜的同時,也愈發好奇。只是她並不討厭這種愈來愈親密的感覺,畢竟兩人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思念家鄉麼?”
杜白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或許有一點,不過我也總在想,或許還是這裡更適合我這種胸無大志的傢伙生活一些……”
蘇婉妙後退兩步,略微放鬆地倚靠在欄杆上,手枕着腦袋,少了幾分白日裡當家人的嚴肅與認真,此刻望向他的眼神不免好奇。
畢竟一個有那些本事的人,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胸無大志,這讓人有些想不通。
兩人如此說笑片刻,氣氛也是融洽了許多,末了,蘇婉妙笑着望向他:“唔……相公莫不是想要什麼缺銀錢了嗎?就像芷柔總是這樣,受了什麼委屈或是想要買什麼了,就會來找我說些好話……”
這大概也只是夫妻間的玩笑話,畢竟她從未剋扣過給他的銀錢,倒是芷柔那邊,爲了免得她小孩子般大手大腳地亂花才每月定額給一些很少的銀子。
杜白卻是目光望着月亮,輕聲道:“我發現,明明是兩姐妹,你們的性子卻是不同。芷柔向來心直口快,有什麼委屈不願藏着掖着,定會找你訴苦。只是娘子你卻更願意自己一個人擔着,不想惹他人替你擔憂……”
“想來也是,娘子你如今是蘇家的當家人,如果連你也遇到了困苦,也無人可以求助。不過……”
他回過頭來,望向正怔怔望着自己的蘇婉妙,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道,“至少請相信,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靠一靠的。”
她望了他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氣,似是平日裡的僞裝都被一句話給揭開了一般,肩頭微微耷拉下來,面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原來相公你發現了啊……”
“本來不想把這些不好的事情帶回家裡面的……”
解下了面具的她如同一個鬧脾氣的小女孩一般,罕見地嘟着小嘴,似是在懊惱自己的不爭氣。
“便是仙人也會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何況我們這些渺小的凡人。”杜白笑道,見她這般自然流露的小女兒情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什麼仙啊凡啊的,我一個小女兒家家的根本不懂呀!”
蘇婉妙難得的有些任性,又忍不住笑起自己的這般孩子氣,將小臉埋在雙臂間似是顫顫地笑了好一會兒,良久才偷偷側過半邊泛紅的臉頰瞄向他,眼神裡閃爍着幾點亮光,喃喃道,“如果以後有機會,相公願意告訴我嗎?”
“一定。”
杜白點頭,伸出小拇指對向她:“拉鉤吧。”
“拉鉤?”蘇婉妙輕咬櫻脣,重新好好坐起來,伸出小指頭怯怯地勾了上去。
杜白笑道:“吶,這是我們家鄉的傳統。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的就是小狗!”
“好奇怪的習俗。”蘇婉妙偏着腦袋,偷偷笑道。
待指尖分離,似是受到了鼓舞,她重新靠在欄杆上,只是此次的神情裡少了許多那般沉重,似是什麼重擔在不經意間放下了一般。
“我說了可不許笑話我……”
“吶……劉家真是太討厭了!”
她眨着大眼睛,輕聲嘀咕着。
似是對自己說,也似是在對一旁的杜白訴說,語氣如同小孩子鬧脾氣撒嬌一般。
“他們仗着自己錢多勢衆,不僅暗中派人來搗亂,還從我已經聘來的窯廠師傅那裡挖走了一大半……”
“便是剩下的,也多是些手藝不純熟的學徒……”
“如今這剩下這些人手,可我們的工期已經可能來不及了……”
“再有半個多月,榮家瓷莊的商隊就要經過這裡。我們拿不出瓷器,這次計劃了半年的事情就要泡湯了……”
“我們蘇家……還是走不出去了麼……”
絮絮叨叨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平日裡靈巧的眼神裡此刻倒映着點點星光,卻盡顯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