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遠娘自從跟了宏遠爹,對她傷害最重、最深的,要算樑趙氏了。外人怎樣瞧不起,對生活都不會造成妨礙。唯獨婆婆的爲難,幾乎讓她陷入絕境。
自從“老天爺爺保佑”以後,改得最快、最徹底的,也是樑趙氏。加之樑龍勤對宏遠爹的幫助,忍着小女兒成爲望門寡的悲痛,每天依然在宏遠爹這邊,參謀和指導着工程進展。這讓宏遠娘十分感動。從心裡原諒了婆婆樑趙氏和小姑樑豔秋。
宏遠娘很同情樑豔秋,雖然忙的不可開交,每天還是抽出時間,過來看兩次,送些“神餃”、包子,或是鮮菜什麼的。
只要宏遠娘來,樑曉樂就跟着。她對樑豔秋的遭遇也十分同情。才十六歲,剛剛長成人,就當瞭望門寡。這要是在自己的前世現代,十六歲正是人生的花季,本應無憂無慮地在學校讀書。父母呵護,老師教導,社會關注,那份幸福!真像泡在蜜罐裡一樣。
而這個時空裡的女孩子,十六歲大都已經婚配,有的甚至做了母親。沒婚配的,一定有原因。
而十六歲的樑豔秋,卻成了望門寡,再要嫁人,就得給別人的孩子當後孃
。要不就孤獨終身。
樑曉樂同情這個時空的女孩子,同情小三姑樑豔秋。每次來,都以孩子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關愛:送給樑豔秋一小把葡萄乾,或是兩個無花果、三顆榛子……
這天下午,宏遠娘收拾了碗筷,把晚上做飯用的東西,交代給梅銀花,拉着樑曉樂的小手來到婆婆家。
剛一進大門,聽到北屋傳出悲慼的哭聲。二人以爲出了什麼事情,趕緊跑進來。
大奶奶樑薛氏和三奶奶粱榮氏也在這裡。哭聲是樑趙氏發出來的。樑豔秋目光呆滯地倚着窗臺坐在炕上。三奶奶的眼裡也噙着淚水。
原來。安桂花上午領着小兒子樑宏運過來看樑豔秋。小宏運看見迎門桌上放着葡萄乾、無花果、開心果什麼的(都是樑曉樂送給樑豔秋的),稀罕,一把一把全裝進自己的衣兜裡了。樑趙氏半開玩笑地說了句:“這是樂樂給你小姑姑的,也不給姑姑留一個呀?”
小宏運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又捨不得往外拿,“媽兒”一聲,哭了。
安桂花和婆婆向來不和睦。見婆婆說出這話,兒子又哭了。心裡不高興。損勁兒就上來了。對着哭成淚人的樑豔秋說:“三妹妹,你應該慶幸纔對。要是過了門,把自己也染上癆病,那才叫受罪哩。等守完孝,嫁個年紀大的男人,比在他家當寡婦不好?!”
安桂花這話不無道理。不過場合不恰當。樑趙氏就是在成了望門寡後,嫁了比自己大十二歲的樑龍勤。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是讓小輩人當面講出來,等於在揭她的短兒。面子上很是下不來。便黑着臉說:“他三姑正在傷心的時候,別拿這話刺激她。”
安桂花本意就是爲了報復樑趙氏,刺激樑豔秋。見她不讓說。更來了精神。;立馬加了一句:“這個怕什麼呀?前頭有車,後頭有輒,一輩兒傳一輩兒。”
樑趙氏一聽,差點兒背過氣去。手指哆嗦着,指着安桂花說:“你……你……給我出去……”
安桂花出了氣。沉着臉“哼”了一聲,拉着宏運的小手離開了。
樑豔秋正悲痛地不能自己,聽安桂花如此一說,“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
“娘,我去敬節堂。”樑豔秋哭着說。
“傻孩子,女人只要有一點兒辦法,就不去那地方!”樑趙氏眼淚雙流。
“總比讓她一天到晚數落好。眼不見心不亂,最起碼心裡清靜。”
“進了那裡就等於進了監號(監獄),一年到頭鎖着大門,人們完全與外界隔絕。我們看你去,也只能在一個小窗口上與你說話。”
“你要不讓我去,我……我就餓死在家裡。”
…………
母女僵持了一中午,誰也沒吃沒喝。
大奶奶和三奶奶,在宏遠娘這邊洗刷完中午吃飯用的傢什,一塊過來看望侄女樑豔秋。樑趙氏哭着把上午安桂花的話,以及樑豔秋要去敬節堂的事,一一訴說給兩個妯娌。
“你說這個小媳婦子,怎麼這麼不會說話?!”大奶奶聽後義憤填膺。
“她那張嘴,什麼時候有過把門的?!三侄女甭把她的話放心裡,這耳朵聽,那耳朵冒。”三奶奶勸道。
“大娘,三大娘,我真的想去那裡做‘節婦’。”樑豔秋流着眼淚說:“苦就苦,那裡的人一樣的命兒,誰也不嫌棄誰。你們不讓我去,我就只有死路一條。”
一聽這話,樑趙氏又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候,宏遠娘和樑曉樂進了門。
樑趙氏哭着又把上午的事對宏遠娘說了一遍。
“光聽說過敬節堂,不知裡面怎麼,都是什麼樣的人家的女孩子?”大奶奶問道,顯然對敬節堂不瞭解。
“我倒聽說過,進那裡的‘節婦’,多數是大戶人家的妻女,規定必須是童婚喪偶,改過嫁的一般不予收容。”宏遠娘說:“不過,有託人說情的,還要交付費用,方可收容。”
“那裡頭有不少禁律,進去就等於進了監號,一點兒自由也沒有
。”樑趙氏哭着說:“按照裡面的規矩,‘節婦’們如果在堂內去世了,由堂裡向善堂領取薄板棺材予以安葬,親屬也可領回安葬,否則就埋於大東門外‘義冢’,這就是所謂的‘守節守到了頭’了。”
“這麼說,進去就出不來了?!咱可不去!”大奶奶說。
“在裡頭,唯一有盼頭的是有子女的‘節婦’。她們的子女長大成人後,如果在外面混得好,可將母親接出堂外生活,這就是所謂的‘守節守穿了頭’。”宏遠娘說:“然而,這對堂裡多數‘節婦’而言,只能算是一種奢望。到了暮年,絕大多數只能用形單影隻來形容。”
“還是的,有希望出來的,是有子女,還得子女有出息的人。你一個女孩子,去了就出不來了。也是活受罪。”三奶奶說。
“姑姑,”樑曉樂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拉起樑豔秋的手,望着樑豔秋說:“姑姑,不去,我給你找個好人家!”
這話是樑曉樂內心的想法,受環境感染,一下說出了口,把自己也給說愣了。
樑趙氏聽了,不由破涕爲笑,一把抱起樑曉樂,親了親她的小臉兒,說:“我的好孫女,你給姑姑說個什麼樣的好人家呀?”
本是大人說的話,從一個未滿三週歲的孩子口裡,奶聲奶氣地說出來,着實讓人發笑。大奶奶和三奶奶也笑了。
樑曉樂自知自己失口,忙扎進樑趙氏的懷裡,裝作害羞的樣子。
“嗨,你還沒回答奶奶呢?什麼樣的人家是好人家?”樑趙氏也是爲了活躍氣氛,哄女兒高興,繼續逗着樑曉樂。
“沒病的人家。”樑曉樂終於找到了開脫自己的詞彙。
“這孩子有心眼,會聽話,知道怎麼回事。”大奶奶稱讚道。
“人家樂樂說的也對,沒病就是好,沒病的人家就是好人家,這話說的多貼切。”三奶奶也誇獎說。
一句失口就這麼被掩蓋過去了。樑曉樂感到十分慶幸,在心裡告誡自己:今後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話辦事要符合這具小身體
。
樑豔秋也被樑曉樂這句“大人話”震驚了。去敬節堂本就是被安桂花氣的,心裡又何嘗不願意再找戶好人家!埋藏在心底的願望被一個孩子說出來,雖然很弱很小,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對拯救生命起不了任何作用。畢竟是一句暖心窩子的話,心裡覺得安慰很多。看向樑曉樂的眼神就有了些光亮。
樑曉樂如何不懂!從樑趙氏懷裡掙脫出來,坐到樑豔秋的腿上,頭靠着她的胸脯,雙臂擁着她的身子,伏在懷裡一動也不動。
樑豔秋用雙臂攬着樑曉樂的小身子,頭微微低着倚住窗臺,下吧抵着樑曉樂頭頂,也一動不動。
姑侄兩個就像雕塑一樣,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睡着了。姑侄兩個都睡着了!”片刻之後,樑趙氏有些興奮地說:“兩三天了,三秋沒有閤眼哩。”說着眼裡又涌上淚水。
大奶奶見樑豔秋抵着頭,關切地說:“也不能讓她們這樣睡呀,多累。三侄女醒了該說脖頸疼了。”
“要不,我抱起樂樂,你讓三妹躺好了,我再把樂樂放到她懷裡。”宏遠娘對樑趙氏說。
樑趙氏點點頭。
於是,宏遠娘輕輕抱起樑曉樂,樑趙氏慢慢把樑豔秋放平身子。然後把熟睡的樑曉樂放進她的懷裡,給二人蓋上被子,四個人悄悄退出屋門,到別的屋裡說話去了。
姑侄倆睡了大半下午,直到西邊的太陽發出紅光才醒來。
樑豔秋打了一個舒身,對前來看望的樑趙氏說:“娘,今天下午這一覺,自出事一來,是我睡得唯一的一個好覺。我感覺攬着樂樂心裡很踏實。”
“要不咱不讓樂樂走了,光在這裡給你做伴兒?”樑趙氏高興地說。只要女兒能吃飯睡覺,就能挺得過去。這比什麼都重要。
說着又對還賴着不起的樑曉樂說:“樂樂晚上給姑姑做伴,行不行?”
樑曉樂聞聽心裡一激靈:睡在一個成年人身邊,如何脫身進入空間?宏遠娘那邊正需要她幫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