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霄摸出手機, 點開相冊，“我怕它刪帖了，你看看。”
截圖是文字, 顧肖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誰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爆了出來。
“還有視頻。”顧霄湊過去, 就着顧肖的手在手機上點了幾下, “我就存了個動圖, 這是你搞出來的吧。”
“也不想想你這張臉多有辨識度, 不曉得你怎麼想的……這個是你吧。”顧霄指着動圖最後三分之一秒的時候出現在右上角的半截身子，並沒有出現臉。
他仔細辨認，雖然沒露臉, 但是確實是他。視頻大概是在顧肖被砍手的那段時間拍的，主角是陳宏宇, 雖然只有短短一秒鐘, 但是很清晰, 清晰到他油乎乎的大肚子上開的那個洞裡面擁擠的腸管是什麼顏色都能看得清楚。顧肖心情複雜。
這些人到底是有多執着，在自己還殘着的時候還有心情拍視頻。
顧肖嘆了口氣, 雖然大多數時候只要他想，也還是能和別人相處得不錯的，但他始終弄不明白現在這些人在想些什麼。錄什麼視頻呢？當時不是緊張得要死嗎，怎麼就有這個心情來錄視頻的，這視頻也不像臨終遺言什麼的啊。
顧肖一臉一言難盡, 顧霄湊得近, 就像是想秋後算賬一樣, 眼神不善盯着他。
沈予熙不動聲色的把顧霄從顧肖身邊擠開, 強勢插|在兩個一八幾的男人中間, 一言不發，表情淡淡, 翻着眼睛，兩眼無神地盯着顧霄。
她很煩，總的來說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她很少有不煩的時候，但是現在，看到眼前這個人一個勁兒的往顧肖身邊湊，她就特別煩。
聽他和顧肖的對話，估計顧肖還是這人的便宜長輩。可是他說話那語氣，那表情，哪裡有對待長輩的意思？簡直把顧肖當做了自家成天不幹正事只知道吃喝玩樂然後留一屁股爛事等着他去擦屁股的熊孩子，恨不得掐死，又只能自己受着。
顧霄只在被她擠開的時候皺着眉看了沈予熙一眼，似乎有話要說，但是念在她是個女生的面子上閉嘴了。反正她擋在中間對於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身高不同，也擋不着他的視線。
就是這種態度，讓沈予熙很煩，想給他一耳光或者踹他一腳，聽骨頭碎裂的聲音。這個人讓她不受控制地想起顧肖那個不要臭臉的徒弟。
“你想說什麼？”這兩天，顧肖接受的信息頗多，儘管看不出來，但他着實有些累了。顧霄要表達的意思他多少猜到一點，無非是讓他好好當他的祖宗，要不就從哪來回哪去，想繼續住他家就不要再出去惹事。
顧肖面對他的時候，不由覺得乏，這種狀態從沒在顧肖身上出現過。那種“我不想和你多說，反正說了你也不聽，聽了也不信，那我和你說什麼”的感覺。
他對別人的感覺並不會刻意去感受，通常情況下別人對他來說只是陌生人，和路邊的阿貓阿狗是一類的。但是顧霄怨他，他竟然不需要刻意就能很清晰的感受到。
原因是小時候家裡給他請了個算命先生，說他天生帶衰，是祖宗造孽應到他的身上，所以他不會順遂。一出場就說自己是祖宗的顧肖直接踩雷。可能還有一個原因——他們名字同音……
他曾經給他解釋過，他也不是他的前世，他們顧家嫡系一脈單傳，到他這一代就只有他一個，然後他修仙了，他們嫡系幾乎就相當於斷在他這一代。顧霄只是一旁到幾乎沒有血緣的旁支，在他父親那一代就已經血緣關係淡薄了，更不要說千萬年後的現在。就算他身上罪孽深重也殃及不到他的。
可是他不信。就是上面說的那種感覺，他認定了是什麼，不管顧肖的解釋怎麼合理，怎麼讓人信服，他聽着，然後用一種，“你編，你繼續編，我聽着，看你還要怎麼編”的眼神看着你，似笑非笑。
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
“我能說什麼？”顧肖被懟得嘆氣，真心覺得累。和他交流好累。
“你想演戲，自己去不了，我幫你演了，”見他的表情，彷彿要氣炸了，顧肖擡手，直接封了他的聲音，繼續說：“不用擔心。我用的你的臉。”
他的情緒波動讓沈予熙驚奇的同時又捎帶嫉妒，她往前站了站，看他的臉。
注意到沈予熙的動作，顧肖把手放到她的面前。沈予熙高興了，想也不想就把手放了上去，握在一起。
“還有，我不會再回來了。”顧肖走到鞋架附近，還沒動作，沈予熙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眼神一掃，手指向上，又向旁邊一劃，十幾個鞋盒在牆角碼得整整齊齊。顧肖檢查了一下，全是他的鞋，一雙不多一雙不少。
這波操作，看呆了顧肖。他笑了起來，原本因爲顧霄有些頹的心情一下放晴。顧肖也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麼，但是看沈予熙巴巴的望着他，紅眼睛乾淨清澈，這種感覺就跟不斷加熱的沸水一樣，咕咚咕咚冒泡不停。
“你怎麼這麼能幹！”他捏了捏沈予熙的臉。
挺胸擡頭，沈予熙挑眉。惹得顧肖又揉她腦袋。
沈予熙其實不喜歡別人摸她的頭，雖然幾乎看不見，但是她的頭上有兩個角，很脆弱，一旦斷了，就像是練武之人被廢了內力，修仙之人被毀了靈根……但是她喜歡顧肖對她親暱，顧肖的摸摸頭、捏捏臉、十指相扣什麼的，她都很喜歡，感覺很舒服。
所以她又蹭了蹭。
被強行塞了一嘴狗糧，再見識到沈予熙不一般的收鞋技巧，顧霄沒什麼反應，他內心在這之前已經翻了天，因爲顧肖剛纔說的那句話。
說不出話，只能快速在手機上打字，“你用我的臉是什麼意思！”
瞄了一眼遞到眼前的手機。見他一臉焦急，顧肖有點失望，但是又說不清楚在失望什麼。可能是相處六年的人要走，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顧肖沒有急着回答他，他往屋裡看了一眼，這一眼仔仔細細，連角落也沒漏。也不是說捨不得，這裡環境着實不好，在這六年裡，別說房間，他連牀都沒有，好在他可以不睡覺。他都呆在這個客廳，就坐在窗戶邊上，修心、修行，偶爾算到一些事，就出去幾天。
看着看着，把他自己看笑了。
兩人相處掐頭去尾也有三年了。
才三年啊。顧肖一個人笑了一會兒，對上顧霄的視線。
“就像這樣，”他在臉上抹了抹，和川劇變臉不一樣，他的五官像是化掉了，然後揉一揉就變了張臉，“像嗎？”
“你就這樣去演戲的？你還能……還能換成別人的臉嗎？我能碰一碰嗎？真的一模一樣，表情呢，不會僵嗎？”顧霄震驚得忘記了自己不能說話，脫口而出，這會兒又能說話了。
顧肖躲開他伸過來摸臉的手，簡潔回答道：“是。不能。不能。不會。”實際上，他覺得是沈予熙的臉，他可能會更加自然。他對幻術並不精通，只能是相熟的人，他對熟不熟，定義是相處時間，勉勉強強三十年算是熟。所以顧霄那張臉，完全是趕鴨子上架，在平日裡都不敢有表情，因爲他根本不瞭解他該是什麼樣子，演戲時候倒還好，全憑自己理解釋放天性就好。
“你真的這樣去劇組的？”他還是不信。
顧肖肯定地點頭，保證道：“如果能夠上映，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實在等不及的話，去劇組問問也行。片酬在你卡上。我走了。”又說了一長串話，他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他不是那種再一再二解釋的人，也就看在他家族最後的後輩的面子上。
他們走出房子，顧霄也沒有說話。
外面的天已經看得見黃燦燦的光，還柔柔的，不刺眼，像是隔着一層細砂。
顧肖牽着沈予熙的手往前走，突然停下，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又朝沈予熙手上看了看。
“我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