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金寶生感到驚奇的是,這些庶弟們的名字——趙不越、趙不行、趙不遠、趙不前、趙不進……
知道趙不逾的名字時,還不覺得怎樣,如今再聽到他其他庶弟們的名字之後,便知道他們這些非嫡出的男丁們,在趙家生存得有多麼艱難了。
趙家嫡子嫡女的名字都是有排字輩的。跟趙不逾同輩的兩名嫡母所生的弟弟,分別叫趙師堯、趙師舜;而兩名由平妻與側妻所生的女兒,則叫趙師妹、趙師姈;至於妾生的子女,則會取一些恭順而卑下的名字,告誡他們雖生來享有榮華富貴,卻不可妄想得權,不可在家族裡爭取出頭,讓正統嫡系難以自處。
這些鉅富豪門對庶子從來放任,願意將他們養成紈褲更勝於讓他們勤奮向上,所以當趙不逾從小展現出驚人的經商天分時,早就令長輩們不喜,立刻加以壓制了!而這兩年更是過分,與人私下合夥經營了獨門的火柴、摺扇,以及獨樹一幟的布偶娃娃、家飾配件等繡品等物,讓他賺盡了天下間的財富,名聲傳遍十二國,讓永盛王朝殷富了一百二十年以上的五大家族都不得不正視起趙不逾以及李倫這兩個豪門庶子起來。
其中,又以趙家最爲憤怒!趙家長輩們認爲趙不逾忘恩負義,身爲趙家子弟,在沒有分家的情況下,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家族的!就算那些發明來自於趙不逾,但趙不逾這個人是屬於趙家的,所以趙不逾沒有權利自己做生意賺錢,於國法、於家法來說,家族都有權利隨時將他的財富沒收充公!
但趙不逾豈是那麼好拿捏的人?就算他不是生來就聰明絕頂的人,以一個被家族打壓了十幾年的人而言,怎麼可能沒有任何防範地就自行創業,還將場面弄得如此轟動高調到驚動了天下各國?!
明面上,“暢行天下”商號屬於趙不逾、李倫兩人所有。但,僅憑兩個富家子弟,在沒有家族的支持下,如何能在短短兩年間,商行順利開逼天下各國,而沒有遭遇到當地權貴的侵佔或刁難?有點腦袋的人都會猜測着“暢行天下”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勢力在支撐着?!
許多人暗中去察,震驚地發現這個商號的背後,竟有着各國王公貴族的影子!沒有人知道趙不逾是怎麼辦到的!竟能攀結上那些權貴人物,還讓那些向來輕賤商人的貴族們,願意屈尊下交,甚至成爲商號的合夥人。
原本以爲趙不逾與那些貴族們的往來,他的地位必定低微,相處方式恐怕像是奴才一般的存在,但在半年前,有一名雲龍國的皇子特意來拜訪趙不逾,並在趙不逾的“鴻賓別館”住了一個月。那一個月內,趙不逾領着雲龍國皇子在天都各處名勝遊玩,竟是以稱兄道弟的方式相處,當時所有明裡暗裡注意着他們的人都爲之驚呆了,不敢相信眼見的事實!
也從那時候起,趙家裡大聲叫囂要沒收趙不逾產業,讓“暢行天下”充公的聲音,一下子被壓制得沒了。所有的大老們至今仍在苦惱要怎麼跟趙不逾相處……以及,從趙不逾身上得到最大的好處。
雖然苦惱至今,仍沒有一套可行的方案,但至少已經有許多人反對再用打壓的方式來對待趙不逾。甚至認爲最好儘可能地讓趙不逾體會家庭的溫暖,讓他心向着本家,而不會想要分家出去自立門戶!
但是卡在趙不逾的嫡母、嫡親弟弟們堅決不願意向趙不逾示好,這事也就一直是不上不下地僵着了。於是,長老們只好從那些庶子上下手,也不用多做什麼,就讓那些想親近趙不逾的人都去親近,而不像以前二十幾年來那樣,對趙不逾刻意地孤立,不讓任何人接近他。
於是,趙不逾的弟弟們便開始三天兩頭地往趙不逾的住所鑽了。雖然是長老們示意他們來向趙不逾交好,但基於趙不逾是趙家最出色的經商天才,更是兄長,以及大家同是庶子的身分,他們都是很樂意來親近趙不逾的,並希望可以從趙不逾這邊找到一條出路——不是每個庶子都滿足於當個紈褲的,何況,他們的嫡母並不寬厚,給的月錢僅是能溫飽,連想給自家母親或妻小買件像樣首飾都要存好幾個月的錢才勉強能湊出來。他們的日子頂多可以叫做遊手好閒,卻遠遠沒資格以紈褲稱之。
如果能找到出路的話,誰願意一輩子就這樣倚靠嫡親兄弟的施捨度日?就算只是沒地位的庶子,誰說他們的人生就該爛在泥裡,只能安分當個豪門乞丐,不能掙出一塊立錐之地?
所以這些弟弟們在家族的拉攏策略下,終於能被允許親近長兄,自然連忙趕過來建立起兄弟之情,就算是最沒志氣的人,也覺得依靠這位長兄比依靠嫡母嫡兄長有盼頭多了。
趙不逾是個成功的商人,賺錢對他而言從來不困難,自然就有慷慨的本錢。雖然庶長子的身分讓他在趙家處境尷尬,但這並不妨礙他對他的所有弟弟們善盡一個兄長的責任。倒不是說他對這些從小沒什麼機會相處的弟弟們多有兄弟之情,但花錢只是小事,若能經營起一分感情,然後又能從這些來依附的人裡尋找到可用的人才,那這項投資就算是獲利豐富了。
而且,對於一個商人而言,世上沒有無用之人,就看你能不能將他擺在合適的位置罷了。
於是,他對所有的弟弟們敞開住宅的大門,給予最慷慨舒心的招待,親近的相處,更便於他對每個人稟性的觀察與能力的評估。只要弟弟們開口求助,他一定儘量幫忙,而大多的求助,不過是錢財上的問題而已,並不教他爲難。自然而然地,他這住所,就成了庶弟們常常光臨的地方,雖然礙於嫡母的臉面,不敢公開表示對兄長的忠誠,但其實大家心底都自有盤算,日後,終究要明確選邊站,到時會是怎樣的結果,大家其實是有數的。
趙不逾的這幢名爲“鴻賓別館”的豪宅建成於八個月前,當時打算用來當招待貴客之用,所以蓋得極爲用心,花費更是驚人,簡直像在燒錢似的,務求每一處皆是精雕細琢而成,處處展現富貴而高雅的氣息;其華麗的程度,用來當皇帝的行館都夠格了。有錢就是好辦事啊,什麼樣的奢華得不到?
後來趙不逾原本住的小莊園被嫡母藉口收回去,說是要當妹妹的陪嫁莊子,一時沒有其它住處的趙不逾,便直接在這處貴賓招待所安居下來了。
對於這個地方,金寶生沒來過幾次,連這次算來,只有三次.所以對於這裡的變化,一無所知,自然更不曉得這處所近來已經變成親情聯絡處了。平常她有事都直接到“暢行天下”總部找趙不逾,而且從來都是隻走後門,所以至今絕大多數的人都以爲金寶生只是趙不逾手下的一名管事,專門代理宮女繡品事務,見到她都會叫一聲“金姑姑”,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其實是趙不逾最核心機密的合夥人——連李倫也不知道。
李倫認得金寶生,卻只當她是摺扇的創意提供者,以及宮女繡品的創意開發者,當她是個外圍管事兼之趙不逾的友人,時常得到趙不逾的幫助,並不曉得金寶生在趙不逾的心中地位比他能想像的還重。畢竟趙不逾幫助過的人太多了,趙不逾是個廣結善緣的人,他認爲雪中送炭是世上最划算的買賣,所以在遊走各國時,就習慣幫助一些落魄的人,只要遇上了,就算是沒有什麼用處的販夫走卒,也能得到他一點善意。於是金寶生也被李倫歸類在這些人裡,而趙不逾從未對這一點加以糾正。
今天金寶生也是直接到總部找人的,卻只找到趙平。如今高升爲商號管事之一的趙平,見到她來,立即丟下手邊的工作,親自駕車領着她來到鴻賓招待所……話說,“招待所”這三個字還是金寶生髮明的。
不過金寶生光是看到大門口停了一堆馬車,就知道里面一定很熱鬧,隨着趙平走進大門,就看到前院左方桂花樹羣圍繞的涼亭裡坐了四五個年輕男子,正在喝酒吃點心,圍着趙不逾談笑。趙平倒是將來人都認了出來,低聲一一向她介紹着。
於是金寶生才知道那些人都是趙不逾的弟弟,而這些弟弟們都有着一個神奇的名字……
她在大門邊站了一會,決定找個沒人的地方小歇一下,就不打擾人家上演手足情深劇碼了。
不過,她才正要叫趙平給她找間房間休息,就看到趙不逾朝她走來。
“怎麼來了?”
“當然是有重要的事。”她笑。“不過不急,你先忙你的,我等等沒關係。”
“走吧。”趙不逾沒說什麼,直接領着她往右側的一條小徑走去。
“將那些人撇下,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回頭瞥了她一眼,見她渾不在意他沒將她引見給弟弟們,便又轉頭領路。
金寶生聳聳肩,既然他說沒關係,她當然更沒有關係了,幹嘛還要回頭看她一眼?心思真重啊。
趙不逾將她帶到『品香軒』。
『品香軒』是趙不逾平日獨自賞花品茶休息的地方,建在一羣假山奇石後方,地處偏僻隱蔽,被他劃爲私人領地,並不用來待客。除了每三天有專人過來打掃一次之外,其餘時候門窗都是閉鎖着的。
不過金寶生每次來都會被他帶到這裡,不是因爲她是特別的,而是因爲他們兩人同是個癮君子。這間被取了個好聽名字的小雅廳,其實最切合實際的名字是——吸菸專用廳。
是的,這裡是用來抽菸的房間。說起來也沒有什麼了下起,以前去歐洲參觀城堡,人家貴族家裡也是會專設一個廳出來品酒抽菸的。不過趙不逾特設這間吸菸廳,不是爲了體貼別人,不教別人吸二手菸,而是怕別人發現他有這樣奇特的東西,而不願販售……
由於趙不逾至今還沒有辦法說服金寶生給出香菸配方並同意生產製造,於是他便不能將香菸公開展示於世人面前。這種不能生產卻又一定會勾人上癮的物品,當然只能躲起來享用,就跟作賊似的,但沒有辦法,這後果畢竟太嚴重了。
瞧瞧他,從來自認不被外物所惑的人,卻也是不由自主地迷上了這奇特的味道,就算爲此少活二十年——金寶生警語,也認了。他都如此了,何況那些總是熱愛獵奇的王公貴族、富豪子弟們!若讓他們知道有這種東西而不願生產販售,他就別想在這世上混了。
“那些是我弟弟。你介意我沒有對你引見嗎?”一走進品香軒,趙不逾便將每一扇窗戶都打開,一陣涼風從荷花池那邊吹送過來,帶着點花香的味道。
“你不必替我引見任何人。”她對別人從來不感興趣。在這個世上,她只認定趙不逾這個人,其他不過是無可無不可的泛泛存在。
將揹包卸下,放在桌几上,一邊從裡頭掏東西,一邊看着桌上的紫檀木盒,問道:“上回給你的兩條煙還有剩嗎?”趙不逾定到桌子的另一邊,正好與她相對,將紫檀木盒打開,讓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內在。然後道:
“我不喜歡加了甜菊的口味,下次別做了。夏日裡加些薄荷倒是挺好,接下來幾個月,你都供應薄荷的吧。”
“好的,下次給。”她掏出兩條煙。望向他爲之一亮的雙眼,介紹道:“這是加了丁香口味的,另一盒是薰衣草口味的。來,先試一下這個,我覺得薰衣草口味纔是夏天最需要的。”她將煙盒打開,取出兩根由淡紫色棉紙捲成的香菸,一支含在嘴裡,一支遞給他。
“哦?怎麼說?”趙不逾並沒有馬上叼進嘴裡,而是拿在手上細細欣賞。這兩年來,金寶生的制煙技術是越發精湛了。每次她帶來新煙,都比上次更好更整齊,再不會有菸絲散落、菸捲鬆脫的情形發生,現在每次改變的是煙的口味,有些味道還不錯,有些則不敢恭維,上次加了甜菊的,以及上上次加了檀香的,還有桂香和麝香都讓他覺得不搭輒,直接請她下次別再做了。
而今天,又多了兩種新味道,不過更多的是,那菸捲的顏色也豐富了起來,以前都只是用深褐色的菸葉卷着,或者用白色雪棉紙捲菸,今日倒是不同了,薰衣草的煙用淡紫色的雲紋紙包裝,而丁香那口味,用的是淺黃色的波浪紙,看起來都精美可愛得緊,非常有賣相。
這樣吸引人的物品,竟是不能當商品販售的,真是太遺憾了。
就在趙不逾再度感到滿心遺憾痛心時,金寶生已經點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將煙吐出,於是淡淡的薰衣草味道,瀰漫在這問小廳裡。羣聊的四四校對製作
“這味道,並不特別。”比起之前使用名貴香料調理香菸的味道,這次使用了薰衣草並沒有值得令人注目的地方。這種長在郊外隨處可見的野花,有些人會採來曬乾,用來薰香衣物,但因爲味道較爲特別,有些人覺得香,有些人覺得臭,並不是太受歡迎的東西。
“討厭這種味道嗎?”
“不討厭,但也不特別喜歡。”他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將煙含進嘴裡,伸手去拿桌上的火柴盒。取過之後,發現裡面的火柴已經用完。
“夏天到了,你還是試着喜歡一點吧。”金寶生看着他丟開空的火柴盒,正在翻抽屜找新的火柴盒。
“哦?怎麼說?”趙不逾隨口漫應,發現竟然沒有備用火柴了。心中對於僕人的粗心有些生氣。
“這味道驅蚊,既能享受抽菸的樂趣又能驅趕蚊子,簡直再美好不過了。”
“你是在說笑吧。”他覺得她只是在胡譫着玩,沒放在心上。
金寶生沒有多說什麼,見他找火柴找得都快冒起火氣了,於是笑着走近他,趁他沒有防備時,雙手揪住他衣領,用力將他提到面前,兩人距離很近,近到很不合時宜,簡直太過逾越了,所以趙不逾一時被她的動作給怔楞住了,忘了反應。
金寶生咬着嘴裡的煙抵住他的煙,然後輕聲道:“吸。”他下意識照做,於是,借火成功,她的煙點燃了他的煙。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煙嗆到的關係,趙不逾一張白皙的俊臉火速地轉爲大紅色,雙眼像是驚又像是怒更像是尷尬地瞪着金寶生看,不由自主退了一大步!
金寶生神情倒是很自在,竟還有點惡劣地微笑打量他的臉色,評道:
“你的表情好像是被調戲了的良家婦女。”
“金、寶、生!”趙不逾惡狠狠地咬牙。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個女人啊!
啊,又生氣了。金寶生在心底聳聳肩,相處兩年了,還古板成這樣,真是沒有長進。雖然知道這樣點菸是不合禮教的,不過前世她一直覺得這樣點菸很帥說,如今正巧有這個機會,也就試了。嗯……還不錯,夠曖昧。
“給你一根菸的時間生氣,生完氣之後,咱們就來談大事吧。”她很大方地說着。
這兩年來被她氣得很習慣的趙不逾忍下掀桌的衝動,走到窗邊面對着一池荷花抽菸消火氣。一邊沒好氣地哼道:
“你會有什麼大事?莫非是終於打算將香菸交給我販售了?”
“天還亮着,怎麼就作起白日夢了?我來找你當然是比那還重要的大事——也就是我的房子的事!我最多隻能再待在皇宮三個月了,你幫我買下的那間老宅得抓緊時間裝修啦。”
“說得好像你有多上心似的?那宅子買下大半年了,你除了交代我找人將屋子搬空、將破舊的房舍拆除掉之外,就再也沒有動靜。我還以爲你不要那座宅子了,打算出宮之後就回老家去了。”也只有在金寶生這個女人面前,趙不逾才能無所忌憚地說話,不管多尖酸多挖苦的用語,都可以直接噴出,不必費心修飾。
金寶生見他抽完一根菸了,連忙狗腿地捧“菸灰缸”上前伺候。她這舉動沒有感動趙不逾,反而又造成他另一次的激動——
“這是寶岑硯!只出產在極北之國寶岑山的珍品!產量稀少,開採不易,每有出產,必定令各國爭搶!全永盛王朝的寶岑硯最多不出一百個!我放在這裡是爲了收藏,不是用來捻菸灰的!”
“你的表情真像守財奴。”金寶生無視於他氣綠了的臉色,將他手上的菸屁股捻熄在“菸灰缸”裡。“東西買來就是要使用。你既然捨不得將這個硯臺拿來用於書寫,那就該給它找點別的用途。你是商人,又不是文人雅士,別一副酸樣。”創造出物品的最大價值或實用價值纔是商人本分哪。
趙不逾知道金寶生說的對,但還是會心痛於她這種牛嚼牡丹的行爲,簡直是……太令人髮指了!就算是最市儈的商人,偶爾也有想要風雅的時候,誰似她,徹徹底底是一個實用主義的人?!
當然,她這樣是對的,可是他就是……接受不能啊!誰教他就算再會做生意,也還是個世俗人,有着最平庸的心態,偶爾會想風雅、會想讓自己有氣質、會希望自己就算是銅臭的商人,也可以是個儒商,博個好名頭。人一旦富了之後,不是接着想要貴嗎?有錢成富,有地位成貴,逐步追求,再正常不過了。
而她……不能說世俗,只能說務實,而且,現實……
她似乎從來沒有更高的追求,比如說,有錢之後,就朝上流社會的階層靠攏而去,學會一些風雅之事,把上流社會那種清貴的價值觀套自己身上,成爲準則,好將自己身上的銅臭味給暗自抹去……
她樂於享受,花起錢來像流水一般教人咋舌,但她卻從來不想認識其他富貴人物藉以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就連李倫,偶爾見上一面,也是懶懶地應付着,更別說其他人了,她一點都不想接觸。
原本趙不逾就沒有打算將她引進自己的交遊圈,但這不表示當他發現她完全無意認識那些有頭有臉的人時,不會感到訝異不解。
金寶生實在是個太奇怪的人了,這個世上再也不可能出現第二個像她這樣的人了,他深信。
而他,趙不逾,卻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活該見識到她所有毫不掩飾的惡形惡狀,常常被她找麻煩、被她氣個半死,當然……也從她的言談舉止裡,學到了一些前所未見的經商手段……
“這是什麼鬼東西?!”
而,當金寶生在書桌上層開一堆圖紙,將她天馬行空的居家創意呈現在趙不逾面前,興致勃勃地加以說明時,趙不逾只覺得眼前一陣昏黑,再次肯定認識金寶生這個傢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劫數!
“這是我的房子我的理想之克難版,礙於現今條件的不允許,也只能先這樣應付一下了,等以後慢慢研發出好的,再修整出像樣的吧。來,三個月之後完工,很簡單吧?沒問題吧?”好輕鬆地將任務交代完。
很……簡單?
沒……問題?!
趙不逾捏緊雙拳,咬牙想着若是此刻將她掐死,該怎麼毀屍滅跡,才能將自己的嫌疑給撇清……
把室內設計的圖紙一古腦兒交給趙不逾之後,金寶生夢想着三個月後就能住在便利而近似現代化的豪宅裡,過着快樂似神仙的日子。雙手一甩,就要回宮宅着,不過,卻被趙不逾拎住後領子給揪了回來,沒能溜成功……
趙不逾這兩年也不是白認識金寶生的,他當然不會允許金寶生的日子過得太美好,尤其這些事情都還是她惹出來的,日後也是由她來享受着的,想甩手閃人?門兒都沒有!她那些異想天開的創意,還是得由她來帶領工匠們發揮最大的創造力,纔有可能實現。初步的技術問題,自然需要她來克服。
沒錯,正如金寶生所言,如果她這些奇思妙想都能實現的話,又是一條前所未有的生財大道。光是“自來水”這個創意,就非常吸引趙不逾的注意力。但問題是,搭蓋水塔容易,做個有止水功能的“水龍頭”也不難克服,但,拿什麼做水管?銅嗎?別開玩笑了,那是貴金屬!製作錢幣的原料!被國家所管制,想購買必須向國家申請,寫明用途,層層審覈之後,才能購買到,而且數量是有限的。而,如果他敢寫說買銅是用來做水管的話,官府一定會把他當胡言亂語的瘋子給打出去的。
金寶生知道不能用銅之後,改而要求用鐵,居然還敢苦惱於鐵會生鏽的問題,咕噥着說以後很難處理……趙不逾很想跟她說,在擁有這個奢侈的苦惱之前,還是先想想國家會不會因爲這個離譜用途而把鐵賣給她吧!
鐵雖然沒有管制得那麼嚴格,但國家也不會允許這樣浪費資源的。永盛王朝可不是什麼產鐵大國。
所以,在研究了五天——其實是爭論了五天,每天都在拍桌瞪眼的情況下,終於決定用開陽竹充作水管。開陽竹是永盛王朝隨處可見的竹種,並不是特別受歡迎的竹類,因爲它產出的竹筍味道偏向苦澀,一股人是不食用的,也只有窮到三餐不繼的人,纔會去挖掘開陽竹的竹筍來吃,而且還不會有人跟他搶。
開陽竹原本的價值只在於它的葉面大,夠堅韌,可以用來包裝食物;生命力強,不必刻意栽種,便生長得遍地都是。它竹身不夠硬直,不適合當竹竿使用;節少,於是文人不屑吹捧,因爲無法用來引喻爲氣節。但用來當水管,倒是便宜好用,且值得一試的東西。
雖然有着使用長久之後會腐化的問題,但腐壞了就更新,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而竹與竹之間的銜接,可以用鐵皮包裹,將縫隙以膠糊密合,就不用擔心滲水的問題了。兩人一邊吵嘴一邊達成共識,執行計畫書很快寫了一疊。
只要給趙不逾打開一個思路,他就能摸索出解決方法,金寶生對趙不逾很有信心,所以纔會毫不客氣地丟給他各種難題,以實際舉動表達出對他能力的無比推崇……雖然趙不逾一點也沒有被崇拜的虛榮感。
水管問題得到初步的解決,接下來就等實際測試的數據出來,再來調整。然後,第二天,金寶生又衝上門來,要求“抽水馬桶”的問題務必要儘快解決,她堅決不肯忍受茅坑這種東西存在於她的住所裡!這兩年她算是受夠了!
“你可以不必忍受茅坑。你新宅的茅坑是給僕人使用的,會蓋離主屋很遠,遠到你不會聞到異味。你是主人,使用的是恭房,恭房會蓋得極盡華麗,裡頭會有淨手的藻豆,也會有各式香粉,每日都會有專人清洗恭桶,甚至可以派兩個丫鬟在恭房裡伺候打理,絕對一點臭味都沒有——就跟我現在使用的一樣。我不明白你爲何堅持要製造這個叫做氣抽水馬桶的東西,如果都是爲了乾淨沒臭味,現下的恭房就能辦到了。”趙不逾很不解地道。雖然已經很習慣金寶生給他找麻煩,但過於無理的麻煩,他還是會不客氣地拒絕受理的。
金寶生當然聽說過古代有錢人窮奢極欲可以到達什麼地步,晉人石崇流傳後世最廣爲人知的除了三斛珍珠買綠珠之外,不就是他那間金璧輝煌而且有十幾個美婢伺候的廁所嗎?!所以她是知道有錢人家的廁所想要多精緻乾淨都辦得到,但這不是她要的。
“守恆,這是不一樣的。”金寶生抓了抓頭髮,出宮時被宮奴梳得整整齊齊的雙髻已經被她抓得凌亂不已,髮梢四處亂竄的毛樣子,簡直像是兩團被貓玩亂了的毛線團,慘不忍睹。
“哪裡不一樣?不都是想要乾淨而已?現在就已經能辦到的事,何必自找麻煩?”趙不逾看着她這副模樣,脣角連連抽搐,對她的毫無女性自覺再一次默哀。
金寶生纔不管他哀不哀,走到書桌後面的架子邊,將一堆足以被列爲極機密的帳冊挪到一邊,帳冊後方露出一隻檀香木盒。
“你別在這裡抽菸!”趙不逾看着她的動作,連忙起身定過去警告。
“不許抽?那你藏煙在這兒做什麼?”雖然這裡不是他的品香軒,但好歹也是被列爲重地的私人辦公室,抽個煙也不會被人看見。
“我雖然放煙在這裡,但也只在夜晚無人時抽,這味道傳得遠,外頭的人雖然進不來,但總不免感到疑惑。真要有人問起我點的是什麼薰香,向我索要的話,我是沒法子唬弄過去的。”金寶生同意他說的對,但已經叼了根菸在嘴裡,難不成還能放回去?
所以,就抽了吧!“唰”地一聲,火柴從石牆上劃過,很帥氣地點燃起橘黃色的火光,然後,不一會兒,帶着淡淡薰衣草香的煙味在空氣裡散放。
“喏,也來一根?”拿了根菸討好地遞到他脣邊。
“你從來不聽勸。”他有些抱怨地道。然後自暴自棄地把菸頭咬住。
金寶生很狗腿地爲他點菸,然後才道:
“放心,這裡雖是人來人往的『暢行天下』總部,然而你趙不逾的私人辦公室誰敢隨便闖入?又不是不想在你手下混飯吃了。”
“你怎麼會突然談話到一半想抽菸?”她很少這樣的,所以趙不逾纔沒有堅定地阻止她。
籲出一口白煙,金寶生隔着煙霧與他的雙眼對望,輕聲道:
“守恆,你覺得,我是個和善的人嗎?”
趙不逾想了一下,搖頭。“不算。”
這個成日嘻皮笑臉不正經的女人,其實很冷漠,從她不與其他人親近就能看出來了。她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但誰也進不了她眼中——或許除了他?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做任何事從來不是爲了天下蒼生打算,就算在遭災的年月大把灑錢去救濟災民,也不過是——反正手邊有錢,剛好看到別人有難,就給了吧。錢賺來了,不就是要花的嗎?花錢,不就圖個開心嗎?我只做讓我覺得開心的事,不在乎那事算不算得上良善……”
“那跟馬桶有關嗎?”這女人是在解釋什麼?撇清什麼?就算只是花錢買善名,就那麼令她感到羞愧嗎?
“嗯……”金寶生咧嘴假笑了下。不正經地揚高眉毛道:“哎,怎麼說呢?正如你所說的,如今我有錢成這樣,要蓋間華麗的廁所太容易不過,甚至可以安排一羣人一天十二個時辰在那裡輪班伺候,讓廁所隨時香噴噴得像千金小姐的閨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執着於抽水馬桶呢?是吧。但是……我還是希望馬桶這種東西可以創造出來。我希望一般平民也能用上抽水馬桶,讓衛生清潔成爲全民共識,而不是看着他們依然使用臭烘烘的茅坑……”
“讓天下人民都能用上乾淨的馬桶,會讓你覺得開心是嗎?你……真是善良啊。”趙不逾不客氣地諷刺着。“如此善良的你,日後再做什麼善事,就別找藉口遮掩了吧。爲善不欲人知到這地步,不知道的還當你在做賊呢!”
“老實說,讓全民使用馬桶也不是出自什麼善良的動念。”金寶生看着趙不逾不以爲然的臉色,壞笑道:“若是把話攤直白了說,就怕你從此以後吃不下飯、睡不安枕,那就是我的罪過了。咱們兩人兄弟知交一場,我實不忍心害你啊。”
“兄弟知交?你忘了自己是個女人嗎?!”趙不逾翻白眼地提醒着。
“還有,不要爲了達成目的,而胡亂編造這些危言聳聽的話。”
“用詞不當這種小事兒,就暫且別計較了。我要說的是,你最好還是把馬桶做出來的好,我無意造成你的恐慌,而是,你想想,雖然身爲王子的人每天給人伺候得清清爽爽的,甚至連恭房都香氣四溢。但你的僕人都在使用茅房,他們沒有衛生概念,然而你的食衣住行哪一樣不是由僕人打理伺候?你就沒想過,你在吃廚子做成的食物時,搞不好這個廚師上完茅房沒有洗手就給你煮菜了?你在穿着香噴噴的衣服時,有沒有想過那名僕人可能帶着滿身的茅坑臭味在幫你的衣服薰香?還有你——”
“夠了!”趙不逾被噁心得很徹底,完全不想再聽下去,急急暍止。
“我還有很多例子可以說呢,這樣就夠了嗎?好吧,那就不說了。”金寶生惡劣地聳聳肩,不過達到目的就好,也不必窮追猛打了。
“你這個人真是什麼話都敢說……”氣得好無力。
“謝謝誇獎,誠實確實是我的美德之一。”很不要臉地接受他的崇拜。然後在趙不逾的白眼下,正色說道:“總之,把馬桶做出來吧,就算不看在錢的分上,也爲了讓自己的日子舒心好過啊。如果你不想推廣馬桶我沒意見,但你家和我家最好把這東西裝上,然後教育僕人做好個人清潔,務必養成良好衛生習慣。那麼日後才能安心吃得下、睡得着。”說完,轉頭四下看了看,問:“這裡沒有菸灰缸嗎?”
“當然沒有!我已經叫人去做了,你別想再拿硯臺——”
“啊,在這裡。”金寶生已經看到書桌上那隻“菸灰缸”了,正是趙不逾所擁有的唯二寶岑硯!而且是有在使用的。
就在金寶生打算將抽得差不多的煙給捻進硯臺裡時,趙不逾飛快衝了過去想要搶救價值千金的寶岑硯,兩人不小心撞在一塊。金寶生手上的菸蒂脫手呈拋物線飛走,而趙不逾原本叼在嘴上的煙一時沒銜好,直直落了下來,掉在金寶生手臂上,燙得金寶生下意識驚叫一聲,雙手亂揮,結果那煙被甩飛向趙不逾的臉面而去,金寶生反應靈敏地連忙撲救,雙手合掌一拍,險險在那菸頭吻上趙不逾的俊臉之前,將之拍進自己手掌裡……
然後,兩人在地上跌成一團!
而金寶生雖然有趙不逾當肉墊,但還是痛得哇哇大叫,主要是讓手上的煙給燙的。被她壓在身下的趙不逾倒還好,畢竟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他也沒有碰撞到一旁的桌角椅腳之類的硬物,只是跌了下,沒有太大問題……除了他身上壓着一個女人……
在趙不逾還下知道該怎麼對眼下這情況做出合適的反應時,一道突如其來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聲音……糟!趙不逾連忙看過去,就算心底有最糟的預感,還是在看到來人真正的光臨這裡,並且手上拿着一隻菸蒂而渾身一震,一時心緒亂得無法做出反應,只能呆呆地輕呼出來人的身分——
臨川王……
臨川王,當今聖上與皇后最寵愛的幼子,是皇帝的第十七子。是太子殿下最倚重的兄弟,一手掌控着皇傢俬庫財富的經營;同時,也是趙不逾在永盛王朝的靠山……
而這個靠山,此刻正充滿興致地打量着那隻菸蒂,眼中閃動着無比好奇的光芒。
【小劇場之佳節】
某年某元宵,全國暫不宵禁,天都的夜被燈海妝點得如白晝,車如流水馬如龍,舉國不夜歡慶申。
趙不逾從宴會裡脫身,身上雖然帶着濃濃的酒氣,但真正喝進嘴裡的其實並不多,在談生意的場合,可以裝醉,但絕不能真醉。把三分微醺弄成九分爛醉,這是大家都會的把戲。
應酬完那些來自國外的商人,散席時,競也將近子時了。
走出酒樓,趙不逾就從人羣裡隱約聽到有人在吟應景詩,側耳傾聽了幾句,哼笑了出來:
“每逢佳節倍思親……嗎?哼。”
“守恆,要不要我載你一程?”李倫一一送走了大客戶後,走過來他這邊問着。
“不了。已經很晚了,就不耽擱你,快點回家吧。別讓家裡妻小擔心。”趙不逾揮揮手,將好友兼合夥人打發掉。
李倫走了,趙平駕車過來了。
“大少爺,請上車吧。車上備了醒酒湯,還熱着,您趕緊上車喝點。”趙不逾半靠着一棵樹,見趙平要過來扶,擺擺手示意不用他扶,正要上車時,不意眼角餘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於是頓住動作。
“少爺?”趙平不明所以,輕聲提醒着。
“你先等一下……算了,你回去吧,別等我了。”交代完,朝那抹身影走去。
金寶生提着一壺酒,隨着人流登上廢棄的古城樓上,找了一處無人的偏僻處,爬上城牆,發現上頭頗爲寬敞,躺在上頭都可以了,只要好好坐着,就不必擔心會掉下去的問題,便坐了下來。今天天氣難得的算是暖和,攏緊了兔毛披風,身子也就不覺得冷了。
“這麼晚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趙不逾帶着點指責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這兒沒人打擾啊。”她仰頭喝了一口酒,纔回頭看着牆下的他。下巴一勾,招呼道:“上來啊,守恆!今天月亮好圓,我們也應該團圓的。”
見她半醉半迷茫的模樣,趙不逾收起打算勸她下來的話,輕輕一躍,跳上城牆,坐在她身邊。
“來,喝一口暖暖身子。”
“我今天已經喝得夠多了。”雖是這麼說,倒也沒有拒絕,接過酒瓶,纔想起剛纔她是對着瓶口喝酒的,於是望着酒瓶,無語了……
金寶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哼道:
“是男人就乾脆點!竟然怕髒,不像話!”
這不是髒不髒的問題好嗎?!趙不逾再度對她沒有女人的自覺感到無語。
“金寶生,你是個女性,而我,是個男性,你應該更注意一點——”
“守恆,在這樣的好時節,你就別說教了。”她伸手抓住他衣袖,一個使力,將他給扯了過來。
趙不逾一時不防她的動作,身子不穩地朝她歪去,險險在碰到她身子之前,將自己穩住。“你——”
金寶生湊近他,在他身上深深嗅了一口。道:“酒味夠重,但不夠香。你喝錯酒了,所以纔會愈喝愈正經,這樣是不對的。”粗魯拿過他手中的酒瓶,趁他不防,對準他的嘴就灌了過去。“喝一口你就知道差多少了,這可是買來之後加工蒸餾,又加入果香味的果酒呢,這種又香又醇還帶着點甘甜味的,世上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是朋友纔跟你分享的。”
趙不逾在那酒朝他口鼻灌來時,爲了不讓那酒倒入鼻子裡,只好開口承接那口酒,然後及時壓下她粗魯的手,搶過酒瓶,退離她老遠,挽救自己免於遭到酒災。
“你這個——”吞下口中的酒之後,恨恨地要罵人。
“好喝吧?”金寶生懶懶地靠着身後的牆,笑問。
被她的問話截住了一肚子火,趙不逾咂了咂嘴裡殘留的味道,是滿特別的,於是低頭看着手裡的酒,只遲疑了一下,便仰頭又喝了口,這回記得慢慢品味,發現確實是從來沒喝過的口感,很醇厚、很特別,而且容易醉……他覺得頭有點暈了……
“坐過來。”她朝他招手,下巴高揚得很女王。
“不。”他不客氣地拒絕。
“那我過去好了。”說着,就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你別動!”趙不逾可沒忘記他們此刻待的地方是城牆之上的一處平臺,左右都沒有護欄,要是往外跌了下去,絕對會摔死人的!所以警覺地上前扶住她的手。
“好,我不動。坐!”扯着他乎,硬將他拉坐到身邊。爲防止他逃走,不僅雙手像蛇一樣纏住他左臂,一顆發沉的頭也靠在他肩膀上,打定主意要讓他好好在這裡陪他過節。
他想,他是醉了,纔會順從地挨着她坐,纔會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完全忘記男女之防。
“元宵節,是個團圓的日子呢,守恆。”
趙不逾不語,由於被她纏得緊,能自由活動的只有右手,便於喝酒;還有頭,可以擡起望月。所以他就只做着這兩樣動作了,懶得理地。
“我真高興你在這裡,守恆。不然我都要消失了……”
消失?什麼意思?
“今天,這顆心很浮躁。”她伸手指着左胸口。“很想家,很想哭,我能感覺到金寶生的難過,然後我有點心軟了,覺得消失也無所謂,反正我在這兒沒有什麼牽掛……”
“你不就是金寶生?”趙不逾對她的胡言醉語翻白眼。
“差點就不是了。如果你沒出現的話,也許,就不是了。”她面頰貼着他肩膀摩挲着,雙眼發睏,努力想要振作。
“哼。”他永遠不習慣金寶生在表達上的直白,不知道該怎麼迴應纔好。
“後來,你來了。我纔想起,你是我的牽掛啊。在這兒,我沒有那麼孤單。這是一直以來都很清楚的事,怎麼在今天就忘了呢?”她吸吸鼻子。
“……”還是無言以對,但臉不知怎麼的,就紅了。一定是酒喝多了吧?!
“所以,都是月亮惹的禍!”金寶生舉頭望明月,差點對月亮比出修長的中指,但那實在太不優雅了,於是改爲亮拳頭示威!
又關月亮什麼事了?趙不逾暗自唾棄。卻沒有跟她鬥嘴,一切由着她去。
她醉了,她心情不好,她想家,她想哭……
在這樣的時節,闔家歡慶的日子,只要是孑然一身的人,都會有些難受吧?
當然,他沒有。他是不會有這樣軟弱的時候的!
一小壺酒,就在你一口我一口之下,很快沒有了。
“守恆……”她的聲音很飄忽。
“什麼?”他語氣也有點茫。
“元宵節快樂。”
“有什麼好快樂的?”明明借酒澆愁了大半夜。
“有啊,見到你就快樂了。”
他輕哼。脣角在暗夜裡微勾。
“所以在月園又恰逢佳節的時候,我們都該相聚,就算沒能相聚,也要想念。記得哦……”
酒喝完了,月亮還在;話說完了,人也還在。
兩顆頭顱不知何時抵在一塊,兩雙帶着醉意的眼傻傻地望着天上的滿月,就這麼依偎坐到了天明。
然後,往後的元宵、中秋……甚至是中元,就算沒能相聚,他也會在擡頭看到圓月時,自然而然地興起一抹想念,像是被制約了要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