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紛紛微微愣怔。
徐妙雲深深看了眼李善長。
其實,她穿這身,陸軍第一鎮成立之初,四郎就專門命裁縫給她做的女款軍服。
主要是向來犯的宵小之輩表明,她背後的力量。
震懾這羣宵小。
這麼大的響動,巡城隊肯定很快就會過來。
明日早朝前。
此事也一定會被匯稟給父皇。
父皇大概率會召見她。
即便父皇沒有想到這一層,看樣子,李善長也要推一把。
不過,她還想聽聽,李善長會說什麼,“李伯伯,爲何要如此?”
李善長頓時笑了。
看了眼徐妙雲。
他和徐達也是老朋友了。
從郭帥時期就認識,又一起輔佐當今陛下開創大明江山。
徐家子弟叫他一聲伯伯合情合理。
但更顯親近。
而燕王妃現在稱呼他一聲伯伯,更顯示了把他當自己人看待。
可又要詢問他,爲何建議穿着戎裝見駕。
就是想徹底搞明白,他的態度。
質疑但不會讓人不舒服。
相反還很受用。
這對於,如今,迫切想把兒子、兒媳、孫兒託付給燕王一家的他來說。
雖然是考察他的態度。
可一聲伯伯稱呼,十分讓人舒坦,更感激動。
瞧瞧這份說話的語言藝術。
不愧是,朱紫巷最出色的女子。
這些年,朱紫巷的女人們,出於嫉妒羨慕,總酸溜溜議論什麼,朱老四肯定把徐大丫寵壞。
可有些女子,其本身賢良淑德,能力出衆,即便再受寵,也不會被寵壞的。
他所見過的女性中。
當朝皇后是一個。
眼前這位燕王妃是一個。
這樣的女性,實在太少了,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燕王朱棣真的是好命。
他有理由相信,即便朱老四出現什麼意外不測,眼前這位也能撐起朱老四留下的基業。
據他觀察。
燕世子雍鳴也才幹出衆。
燕藩一脈,未來可期!
人家父子還真沒必要,惦記朱皇帝打下的這點大明基業。
朱四郎有創天下的能力。
燕世子怎麼看,至少也有守天下之才幹。
父子二人,兩代人,怎麼也有五十年吧?
五十年,即便在域外他鄉,也足夠開創一番穩定的王者霸業!
人家父子何必惦記大明這點東西。
有些人,就是看不清看不透。
不!
若他還像以往,代入傳統士紳的身份,一直對朱老四抱有敵意,其實也看不透。
李善長收斂思緒,深深看了眼徐妙雲,鄭重作揖:“王妃穿陸軍第一鎮的軍服示人,首先可以對外展示,燕王一系,志不在大明,你們與大明其實從福建開始,已經是兩架馬車,如此一來,一部分中立者會冷靜,一部分本來就希望交好燕王燕藩的朝臣,纔有足夠的籌碼和理由,說服其他人……”
朝中對待燕藩態度中立的也不少。
比如宋濂、趙翥這些在學術方面鑽研較深的。
他們支持太子。
但只要燕藩並不窺伺大明,他們並不敵視燕藩。
認爲大明發展大明的。
燕藩發展燕藩的,彼此互不影響,對於燕藩在海外搞一些奇淫巧技之類的事物,推行新文化,也保持一種默默觀察態度。
即便對有些事情不認同,也會理智保持克制,從不會說三道四。
可眼下,太子重傷昏迷消息傳回後。
加上朝中攻擊燕藩,陰謀論揣測燕藩的人很多,氣氛影響,也十分緊張。
趙翥今天就支持,暫時減除燕王的兵權,只允許燕王掌握自己的陸軍第一鎮。
希望交好燕藩的人。
有方孝孺、練子寧等人。
這些人地位雖然如今還比較微末,可都是太子系的中堅力量。
還有比如他這種,爲了避免大明未來風波詭異的激烈變局,想給後代找一個庇護的。
他們想爲燕藩說話。
可如今輿情洶涌。
只要開口爲燕藩說話,就會被扣一頂私通燕藩,意圖不軌的帽子。
搞得大家想說幾句公道客觀的話,都無法開口。
一旦燕王妃穿着陸軍第一鎮露面,向外界表明,燕藩與大明早已是兩家馬車,燕藩也無意大明的罈罈罐罐!
他們至少有籌碼,有理由爲燕藩奔走呼號。
“無論是中立者,還是希望交好燕藩者,我們都出自士紳階層,我們在這個階層有着廣泛的影響力,有助於幫忙緩和局勢。”
“當然,最主要,還是王妃穿上燕藩軍服露面,可以有效震懾那些喊打喊殺,企圖盲動的人,提醒他們,燕藩和大明其他藩王不同,燕藩的一切不是大明賜予的,燕藩後面有自己的武裝力量……”
他有理由相信。
只要燕王妃穿着燕藩軍服在朝堂露面。
一定可以提醒很多頭腦發熱的盲動者。
燕藩陸軍第一鎮,一支一萬三千的新軍,戰損了一半人馬,依舊沒有崩潰,戰鬥力依舊旺盛,目前,正在奔襲捕魚兒海!
其實,這可是一個十分驚人的數據!
朝廷的精銳,若是戰損三四成,士氣肯定降落到低谷。
反觀燕藩這支,朱老四用理念武裝出來的新式軍隊呢?
戰損一半,戰鬥力依舊旺盛!
這樣的軍隊,燕藩還有一支混成協。
若是燕藩需要,恐怕還能武裝出一支來!
北征三月開始後,燕藩就不停往東番轉運俘虜。
這批俘虜可都是有戰鬥經驗的青壯!
已經轉運走三萬多人了!
再加燕藩的數百艘火炮戰船。
惹怒了現在的燕藩,燕藩或許無法直接推翻大明。
可燕藩武裝力量,有能力讓大明忌憚!
“這種讓人頭腦發熱,極有可能鋌而走險盲動的氛圍中,應該給所有人潑一盆涼水,王妃身穿的燕藩軍服,就是最好的涼水。”
“其次,也是向陛下展示,燕藩對大明沒有心思。”
今天陛下把他和劉基叫到御書房。
商議完北方長城守軍安排以及派御醫出塞等一系列問題後。
陛下支走了太孫。
冷不丁說了句,‘若是標兒真出事,這大明江山該交給誰?’
他當時就被驚起了滔天海浪。
太孫再過幾個月就年滿十歲,按照皇帝當初制定的祖制。
太孫滿十歲,就正式冊封爲太孫。
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太子即便重傷昏迷,生死未卜,這個問題也沒有必要討論吧?
這就證明,若是太子真出事,在陛下心中,太孫並不是合適的繼承人!
陛下心中的人選,其實從問出這句話時,就暴露無遺了。
燕王朱棣!
也不怪那羣喊打喊殺的人激進。
實在是,所有人都認爲,太子出事,沒有人比燕藩更適合繼承大明。
若是燕藩有意大明皇位,他當然不會建議燕王妃向陛下表明心意。
可燕王妃把燕藩軍服穿在身上,態度已經顯露無疑。
既然無意大明。
那就要儘快向陛下表明心意!
陛下那句冷不丁的話。
止於他和劉基就行了。
千萬不能傳揚開。
徐妙雲聽聞後笑了,含笑看着李善長,“李伯伯的建議很好,侄女知道該怎麼做了,將來,李伯伯若是在大明呆膩了,可以來我們燕藩看看。”
李善長這人,只要不爲名利所纏身。
真的很有能力。
此刻的李善長,可比大明立國後,做韓國公深陷名利慾望中的李善長更具智慧。
李善長含笑點頭,作揖告辭道:“王妃無恙,臣就先告退了。”
李琪跟着作揖,率先跟着李善長離開。
朱鏡靜打量着徐妙雲一身燕藩軍服,握拳加油道:“四嫂加油!”
四嫂穿這身軍服,實在是太颯了!
巾幗不讓鬚眉!
明早肯定能狠狠震懾那羣混賬東西!
告訴那羣混賬,四哥燕藩的力量!
等她到了東番後,求求四哥,看能不能弄一套四嫂這樣式的軍服。
即便不能在外面穿。
在家裡穿穿,也能過過癮嘛。
不對!
四嫂說了,四哥治下將來要搞新服飾文化!
外面穿,也能!
徐妙雲含笑點頭後。
朱鏡靜才帶着對東番無限暢想,高高興興離開。
果然,李善長離開不久後,巡城隊就來了。
瞭解情況後,在府門外留下十幾個將士值守,匆匆離開。
翌日五更天。
朱元璋剛從坤寧宮出來。
禁軍指揮使就已經在外面等着了,“稟陛下,昨夜有人在朱府外使用了炸藥,朱府的府門被炸開……”
“妙雲丫頭和金豆子呢?!”不等禁軍指揮使彙報完,朱元璋便滿臉寒霜。
他沒想到,會這麼激烈。
昨天午朝他纔剛剛杖斃一人,以儆效尤,震懾金陵所有敵視老四的人。
當晚,就有人使用炸藥?!
“稟陛下,王妃等人只是受到驚擾,未受到傷害,韓國公當晚帶着公主、駙馬還去看望了王妃……”
朱元璋點點頭。
李善長那個老狐狸現在的表現,並不意外。
畢竟要把李琪託付給老四庇護。
他肯定不想老四的家眷出事。
“傳令給錦衣衛,你們禁軍配合錦衣衛給咱查!另外,馬上派人去朱府宣召燕王妃參加早朝。”
他必須得向滿朝文武,再次表明對老四一家四口的重視。
同時安撫妙雲丫頭。
老四此刻,還在爲大明徵戰。
他的妻兒在金陵受到這樣的委屈。
他這個做父親的,若是沒有表示,那也太不配做父親了!
“遵命!”
禁軍指揮使領命後匆匆離開。
……
朱紫巷。
各府官員出門後,就發現朱府外面值守的將士。
頓時議論紛紛。
“朱四郎的家眷被圈禁了!”
“對,這就是圈禁!必須在天亮前,把這個消息傳遍金陵!”
……
誰都知道,這是一種保護。
可就看怎麼說,怎麼操作。
‘圈禁’的消息傳開後,不在朝堂,不明真相的士紳、讀書人一定會備受鼓舞,或許會做出更有利於激化矛盾和氣氛的行爲。
傳到草原,逼反朱四郎,纔是他們最想看到的!
……
朱府。
徐妙雲早已身穿一身戎裝等着了,看到禁軍指揮使親自前來,含笑點頭,“好,我這就隨你去見駕。”
禁軍指揮使一路跟着徐妙雲出府。
等徐妙雲上了皇宮派來的馬車後,悄悄搖頭,小聲嘀咕:“孃的,燕王厲害,燕王妃也巾幗不讓鬚眉啊!”
那羣人喊打喊殺?
他今天看到燕王妃一身裝扮,驚愕愣怔的下一瞬間,渾身瞬間被一股寒氣籠罩。
這身燕藩軍服,讓他想到了燕藩的武力!
別的不說。
燕藩幾百艘戰船的威力,整個金陵都見過!
燕王妃母子出點意外。
燕王發瘋,幾百艘戰船橫衝直撞開入秦淮河,一千五百門火炮,炮轟武定門,要求朝廷給個說法。
別說陛下是燕王的父親,肯定會維護燕王。
就算換成太子做皇帝,燕王如此,朝廷敢不給個說法?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當徐妙雲在禁軍指揮使負責安全,護送入宮時。
早朝開始,羣臣山呼萬歲跪拜。
可許久,準他們平身的聲音都未響起。
羣臣悄悄擡頭。
見朱元璋臉色漆黑,都猜到原因了,肯定知道昨晚朱府府門外爆炸之事。
只是……
燕世子還站在陛下身邊,可真是礙眼!
嗒嗒嗒……
羣臣靜靜等待中,急促腳步聲傳入。
禁軍指揮使匆匆入內,匯稟道:“稟陛下,燕王妃到!”
燕王妃?
陛下一直讓大夥兒跪着,原來是等燕王妃!
燕王妃一個女子,有什麼資格站在這朝堂之上!
“陛下!”一名言官擡頭,大聲道:“奉天殿乃國政大事之地,燕王妃一介女流,沒資格出現在這裡!”
“臣附議!燕王妃沒資格!”
“臣附議!”
……
羣臣紛紛反對。
陛下襬明瞭要給燕王妃做主。
一介女流,有什麼資格來奉天殿!
李善長跪着,扭頭看了眼身後激動的文武,搖了搖頭,等會兒這些人就知道,燕王妃有沒有資格了。
大明的奉天殿算什麼!
人家燕藩將來開國,燕王妃便是一國之母了!
哼!
朱元璋微微冷哼,“傳!”
“陛下……”
百官還不死心,大聲疾呼。
雍鳴站在朱元璋身邊,眼巴巴盯着殿門。
某刻,先看到了徐妙雲的發頂。
喔!
緊接着,小傢伙小嘴瞬間成‘O’型,驚訝看着出現在視線中的孃親。
阿爹什麼時候給孃親做了一套軍服?
果然,我們家,孃親最大!
他和祈嫿都從未見過孃親穿這套軍服!
殿內聲音已經落下。
所有人震驚看着徐妙雲一身裝束。
徐妙雲在衆人驚訝目光注視中,走到前面,跪拜請安,“兒媳妙雲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苦笑回神。
妙雲丫頭穿陸軍第一鎮的軍服來見駕,想對他表達什麼意思,他知道。
他們夫婦無意大明江山!
朱元璋餘光掃了眼李善長。
“平身。”
“謝陛下!”
徐妙雲及羣臣謝恩起身。
羣臣餘光忌憚看着徐妙雲。
經過起初的驚訝後,一股股寒氣,瞬間籠罩全身。
當然還有不敢發泄的憤怒。
徐妙雲一介女流,牝雞司晨穿軍服的用意,無非就是警告提醒他們,東番有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
恫嚇大家,讓大家收手!
朱雄英抿脣,偷偷衝徐妙雲豎起了大拇指。
徐妙雲注意到雄英和雍鳴兩小傢伙的表情,含笑,隱晦點點頭。
朱元璋看了看左右,兩個孫兒,笑笑,再瞧滿朝文武,剛纔還喊打喊殺,可真當妙雲丫頭露面後,竟然全都變烏龜了!
哼!
心中微微冷哼,收斂憤怒情緒,詢問:“聽說昨晚有宵小騷擾伱們,咱們家金豆子沒被驚嚇到吧?”
“謝父皇關心。”徐妙雲微微一福,先謝恩,繼續道:“府中衆人都無恙,這種下作手段,嚇不到高煦,他們將來都要跟着四郎,在四海之上,披荊斬浪,開疆拓土的,這些事情,只會讓他們更加堅強……”
徐妙雲語氣不溫不火說着。
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首先,表示了對昨晚那種手段的蔑視。
其次,彰顯了燕藩一脈的強硬。
最後,表明燕藩一脈不屑於繼承來的東西,要在四海之上,披荊斬浪,開拓屬於自己的功業。
每一層語意,都在表明燕藩的強硬,及不怕事!
伶牙俐齒,讓人聞之刺耳。
可……
對方身穿這套軍服,所代表的武力,卻又讓人忌憚!
“陛下!”
徐妙雲話音剛落,就有聲音響起,衆人紛紛看去。
看到禮部尚書趙翥跨列而出,許多人暗暗激動。
趙翥可是太子爺的人,若是帶頭,大家也豁出去了!
今天在朝堂上,就要彈劾燕王妃不守婦道!總之,怎麼能刺激朱四郎,逼反朱四郎,就怎麼來。
趙翥感受到同僚期盼眼神,衝龍庭抱拳道:“燕王領着自己的私兵,損失慘重,正在爲朝廷作戰,而燕王的妻兒,卻在金陵城遭受如此不公待遇,朝廷必須儘快撥亂反正,爲燕王正名,同時,要嚴厲追查宵小之輩!”
……
趙翥還在說。
許多躍躍欲試,準備跟隨趙翥針對徐妙雲的朝臣已經驚呆了。
“臣附議!”
“臣附議!”
……
趙翥之後,又有劉伯溫,宋濂爲首十幾名官員站出來。
李善長暗暗點頭。朝中中立者雖然不多。
可這些人肯站出來,就是一種好的風向。
至於希望交好燕王者。
藍玉這些人都跟隨太子出征了。
方孝孺這些人,眼下地位太低,還沒有資格位列朝堂。
但就如他所說。
只要這部分人相信燕藩,有足夠理由爲燕藩說話,總能影響一部分人。
朱元璋看着趙翥等人。
視線最終落在徐妙雲身上。
這個兒媳,他真的很滿意。
原本,今天的朝會,就是給老四一家做主。
至少暫時壓制住,針對老四一家的各種明槍暗箭。
他也很憤怒。
也很想殺人。
可標兒的情況,前方戰況變化如何,更進一步的消息還不知道。
眼下朝堂必須保持穩定。
不能影響前方戰事。
更不能影響標兒的治療。
眼下,這些纔是最主要的。
沒想到,沒用他做什麼,妙雲丫頭只是穿了一身陸軍第一鎮新式軍服露面,就讓敵視者害怕。
同時,還讓趙翥爲首一些,標兒系統內的中立者相信,老四無意大明江山。
人數雖少。
可這個時候,出現一股別樣的風向,產生的意義很大。
“趙愛卿,你的建議,咱接受了。”朱元璋心情好了不少,看向徐妙雲:“妙雲丫頭,你回府安安心心帶金豆子,其他事情,什麼都不要管,父皇沒有昏聵!”
“兒媳謝父皇!”
朱元璋點點頭,扭頭看向雍鳴,“去,和你娘去坤寧宮,和你祖母、小祈嫿說說話。”
雍鳴早想和孃親說話了。
聞言,謝恩後,小跑下龍庭,來到徐妙雲身邊。
母子二人再次謝恩後離開朝堂。
剛走出朝堂,雍鳴掙脫徐妙雲的手,跑到前面,一蹦一跳高興倒退走着,一邊打量徐妙雲,一邊問:“娘,阿爹什麼時候給你做的這套衣服,孃親穿上真好看,我和小妹,怎麼都沒見娘穿過?”
“小孩子,瞎打聽什麼!”徐妙雲瞪了眼,伸手揪住雍鳴小耳朵,“好好走路。”
雍鳴笑笑。
徐妙雲牽住小傢伙的手。
她知道,這一天一夜,小傢伙肯定也很緊張,所以見到她,纔會如此高興。
自己的兒子。
她很清楚,自己兒子別看年紀小,也就六歲。
可早已懂了很多。
從雍鳴讀書,請教她的那些問題,她就能知道,雍鳴認知力的深淺。
“有沒有害怕?”
雍鳴笑着搖頭,“沒有,就是有點失落,以前宮內所有人,對我和小妹都特別好,可自從大伯重傷的消息傳回後,除了皇祖母宮中的人,其他人見了我們,有些人做的很明顯,遠遠躲着,有些人雖然不明顯,可我也能感受到,他們並不想我靠近他們……”
徐妙雲不由有些心疼、憤怒。
雍鳴和祈嫿這麼小,就要他們經歷這種人情冷暖。
徐妙雲頓足,蹲在雍鳴面前,伸手揉了揉雍鳴小腦袋,安慰道:“沒事,一切很快就會過去,這次之後,咱們不會久待在大明,這些事情,就別和阿爹說了……”
“嗯。”雍鳴點頭,“孃親我知道,咱們受的委屈,能瞞阿爹都要瞞,不然阿爹聽了後,會難受生氣的。”
徐妙雲頓時笑了,捏了捏小傢伙耳朵,起身,繼續往坤寧宮走去。
……
當天。
朝廷便開始在金陵城撥亂反正,給朱棣正名。
“朝廷說了,燕王還在率領自己的私兵,爲朝廷苦戰,任何流言蜚語,都是對燕王的污衊,是忘恩負義,是白眼狼行爲!”
“看吧,俺就說,燕王是清白的!”
“聽說,有將領鼓動京營家眷鬧事,可京營家眷大多都拒絕了!”
“一羣愚民,你們知道什麼,燕王府都被派兵軟禁了!朝廷那是糊弄你們,上面正在調查燕王呢!”
“對,朝廷只是怕你們這些人壞了事,畢竟朱棣現在還控制着一路偏師,朝廷只要解除朱棣兵權後,就會徹底公佈朱棣爲一己之私,謀害太子的真相……”
……
很快,京中讀書人、士紳就朱府外面值守的兵馬,開始進行各種陰暗解讀。
什麼解除兵權、上層燕黨博弈。
就連公開支持朱棣的趙翥等人,都被京中意見領袖釦上了燕黨的帽子。
輿情短暫撥亂反正。
再次被一羣士紳、讀書人,京中領袖的陰暗解讀搞成一灘渾水。
徐妙雲戎裝參加早朝第二天。
一羣京營中低級將領,就去朱府外鬧事。
被值守朱府的禁軍直接強力驅散。
京中意見領袖、讀書人、士紳眼見朱元璋只是驅散,沒有過分舉動。
頓時備受鼓舞。
意見領袖更是不停撰寫編織各種陰暗解讀,輿情很快再次變得尖銳。
逼得朱元璋不得不直接下令錦衣衛抓了數十名跳的最歡的意見領袖。
直接問斬!
數十顆鮮血淋漓的腦袋落下。
京中瞬間安靜了幾天。
不過,這回,朱元璋真的小瞧了,朱標生死未卜,朱棣極有可能繼承大明江山,對士紳羣體的刺激。
數十個意見領袖被殺。
的確讓所有人害怕。
可也促使這些人轉變了對策。
士紳、官員鼓動所有讀書人議論。
他們不相信,朱元璋真敢成千上萬殺讀書人!
一些激動的讀書人,雖然不敢直接站出來當意見領袖,也不知是何人想出的辦法,竟然喬裝打扮,在鬧市、酒肆中,高呼一聲‘燕王朱棣,陰謀謀害太子!’
然後甩手灑出一堆寫着類似檄文的紙條,跳上馬車就跑!
整個金陵亂糟糟。
氣氛越發尖銳。
甚至有大批大批的讀書人,被人鼓譟下,開始在朱紫巷周圍轉悠。
朱府外值守的禁軍,如臨大敵。
朱元璋更是十分惱火。
這羣讀書人和官員不同。
他殺官。
只要有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殺多少都可以!
讀書人也不敢說什麼,百姓更是拍手叫好。
可這羣熱血衝動的年輕讀書人,一沒有貪腐,二,說他們枉法吧,這羣讀書人中,很多是不明真相,被蠱惑起來的讀書人,口口聲聲,所作所爲是忠於大明,忠於太子!
凡是這種被同窗別有用心蠱惑起來的讀書人。
還最是執着,最不怕死。
把所作所爲,當做了爲國盡忠,撥亂反正。
朱元璋命趙翥、方孝孺等人去勸說,趙翥、方孝孺等人很快就被別有用心者,扣上背叛太子,不忠不義燕黨的帽子。
……
就在這種紛紛擾擾,火藥味越來越濃的情況中。
徐達、湯和、胡惟庸等人終於抵京。
數十騎奔衝入城。
每個人坐在戰馬上都搖搖欲墜。
“燕王卑鄙無恥,陰謀謀害太子!”
當衆人策馬經過一間酒肆時。
酒肆臨街窗口忽然傳來一聲大喊,胡惟庸等人擡頭,就見一個讀書人已經閃身縮回去,只留下一隻手向外。
紙片洋洋灑灑飄下來。
胡惟庸手顫抖着,擡手接住一片紙,看着上面‘討燕賊文’四字時,本就一路顛簸,蒼白的臉,瞬間更是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都已經發展到這等尖銳激烈的程度了嗎?
常茂看到後,眼中瞬間瀰漫陰冷笑意。
大事可爲啊!
若是燕賊奪兵權的消息傳揚出去,正義的聲音必然更加激烈!
逼反燕賊,徹底扼殺燕賊繼承大明江山的機會更大!
大明江山只能是姐夫這一脈!
姐夫死了,也應該是雄英!
他們常家大明最強國戚的地位,誰都不能動搖。
誰動搖,誰就得死!
常茂給身後,東宮衛率一名千戶使了個眼色,這名千戶心領神會,在其他人都被紙片上的內容震驚時,悄悄脫離隊伍。
徐達氣的手都在顫抖。
扭頭看向湯和,“二哥,你去和陛下說吧,我累了,我要回家看看妙雲他們!”
話罷,不給湯和說話的機會。
勒馬轉向,直接往朱紫巷而去。
原本,他不希望四郎大開殺戒。
可金陵這些人的咄咄逼人,太讓人失望了。
這些年,是不是四郎就是太寬容。
所以纔會發生眼下這般令人心寒的景象?
湯和目視徐達離開,伸出去的手,無奈放下,嘆了口氣,扭頭催促:“入宮!”
湯和等人突然回來,頓時驚動了滿朝文武。
御書房外,百官雲集,竊竊私語。
“太子殿下是不是已經?”
“若是太子殿下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算死,也要去朱府,誅殺燕賊妻兒!”
“一起!”
“同去!”
……
御書房內。
朱元璋等湯和喝了口茶,再也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問:“標兒怎麼樣了,老四去了捕魚兒海嗎?草原戰事如何?你們怎麼回來了?”
其他人還在大口大口喝茶。
坐在凳子上,身子都搖搖晃晃。
這麼多天,幾乎沒有歇息,快馬加鞭往回趕。
半條命都快沒了!
湯和看了眼杯中茶湯,抿了抿脣,只得放下,含笑道:“陛下,戰爭已經勝利,燕王偏師奔襲增援,一戰陣斬北元可汗脫古思帖木兒……”
朱元璋露出一絲笑容,忙追問:“標兒呢?”
湯和臉色微微凝重,嘴脣動動……
“陛下,你要給我姐夫做主!”常茂哽咽哭着,噗通跪倒,“原本西線的十五萬瓦剌部精銳,怎麼就突然出現在東線?燕王素有知兵美名,這回怎麼就沒有預判到!”
……
朱元璋、馬秀英盯着匍匐在地,哽咽疾呼的常茂。
臉色均都難堪。
同時微微握拳。
老四素有知兵美名,也不意味着,對手北元就全都是傻子、蠢貨!
此番也不止老四一人上當。
北征大軍中。
徐達、湯和、藍玉、沐英、傅友德、耿炳文、胡惟庸……
哪一個不是聰明人。
這麼多人都沒想到,憑什麼就要求老四想到。
上當了,老四還能把佔據扭轉到如今的局面,徹底打垮北元,奠定勝局。
已經很出色。
已經,把老四的領兵能力,展現的淋漓盡致了。
打仗,從來就沒有,完全預料到對方所有算計,算無遺算這種事情!
當初老四縱橫草原。
不也被圍好陳察哈爾,差點回不來嗎?
出色優秀的將領,從不是算無遺算。
而是通過戰爭不斷進行,雙方不斷接觸,逐步判斷、瞭解、揣摩對手意圖。
這一點,老四也做到了。
若非老四提早發現西線納哈出一路不對勁兒,懷疑其精銳主力已經不在西線,發起千里奔襲和林的戰役。
恐怕,主力都等不到老四救援!
大明更無法取得此番勝利!
砰!
朱元璋越想越生氣,抓起面前茶杯,狠狠砸在常茂腦袋上,指着常茂怒道:“若非你們這羣無恥混賬排斥老四,他爲什麼一定要帶偏師一路!你二叔、三叔沒資格統帥一路偏師嗎!”
如果老四不是受到排斥。
或許,也察覺標兒想獨領一軍,不願他在身邊輔佐。
老四爲了標兒的安危。
爲了標兒順順利利樹立威望。
肯定會留在標兒身邊!
獨領一軍的任務,應該由兩位叔伯承擔!
李善長、劉伯溫,乃至胡惟庸都冷眼旁觀,看着常茂。
常茂頭髮上掛着茶葉,茶湯順着髮梢流淌下來,擡頭,眼睛紅紅道:“陛下,燕王他已經奪取了整個北征大軍兵權!”
這就是他告狀的底氣!
朱四郎奪取兵權的行爲,無論怎麼說,都是大逆不道!
朱元璋微微愣怔,驟然轉頭看向湯和。
湯和默默嘆息,抱拳道:“陛下,四郎抵達後,目睹太子受傷,十分氣惱,對四鎮新軍將士做出懲罰,同時在整肅軍隊,我們臨行前,四郎說,要徵召北元降軍以及部落牧民兵,進行一次,兵力規模數十萬的南下演練,旨在讓朝廷軍隊,感受遊牧民族重兵南下的一些細節……”
常茂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
在場衆人都是聰明人。
瞬間就明白,朱棣控制兵權的目的。
兵威恫嚇敵視派。
就和妙雲穿燕藩軍服露面一樣。
……
就當御書房這邊,氣氛凝重時。
張北。
錦衣衛辦事處。
嘩啦!
蔣𤩽驚起,臉色蒼白瞪視跪在地上的錦衣衛總旗,“再說一遍!朱四郎到底召集了多少部落!”
魏國公、中山侯等人晝夜兼程經過張北時。
他已經知曉,朱棣控制了北征兵權。
準備南下。
之所以沒有用錦衣衛系統給朝廷傳訊。
是魏國公和中山侯的意見。
他知道這兩位軍中領袖的心思。
擔心他們沒有回朝,消息先傳回朝中,恐怕引發金陵動盪。
或者徐妙雲母子出現差池。
說實話,即便是魏國公他們親自回去報訊。
他都十分擔憂,燕王朱棣控制北征兵權的消息傳開後,引發的動盪難以收拾。
現在,好陳察哈爾一個後勤補給點的錦衣衛總旗,竟然給他帶來了更加駭人的消息。
“指揮使,大大小小的部落三百個,小則幾百人的小部落,大則數千人不等,北元遼陽王納哈出等人,還在以燕王的名義,傳召草原部落,俘虜的十六萬北元精銳,也已經效命燕王,此刻,燕王抵達好陳察哈爾的東線兵力,已經達到了三十萬!還有大批部落或是直接整個部落跟着燕王,或是派遣牧民騎兵效命燕王……”
“永昌侯悄悄告訴卑職,這只是東線,燕王從捕魚兒海動身時,已經傳召和林方面,由周王朱橚,一路在西線西蒙古徵召牧民騎兵,率兵越過三峽口南下!”
……
噗通!
蔣𤩽身子搖晃,腳後跟一軟,跌坐椅子上。
至少五十萬!
甚至會達到六七十萬規模!
永昌侯藍玉悄悄把這個消息告訴錦衣衛總旗,讓他送消息回來。
顯然也是怕了。
他也怕!
燕王一個外來者,只是一句話,竟然在草原徵召了這麼多兵馬。
……
就在此時。
數騎衝入張北。
詢問後,直接來到錦衣衛辦事處。
徐妙錦翻身下馬。
爲首將領已經下馬,衝到辦事處院子門口,衝值守的錦衣衛力士,亮出腰牌,冷冷喝令:“我乃晉王麾下千戶,身後是魏國公府,徐家三小姐,要見錦衣衛張北辦事處負責人!快!耽擱了,你們錦衣衛也擔待不起!”
徐妙錦臉色蒼白,強撐站着,目視錦衣衛力士倉皇轉身往裡跑去。
她徐家三小姐的身份,走到哪裡,都吃得開。
離開陝西,一路北上,去了山西,就直接跑去三哥晉王府。
亮明身份。
說明春曉等人在陝西的遭遇後。
雖然三嫂也不在晉王府。
可晉王府屬官,立刻派人送他出塞,一路來到張北。
……
官房內。
蔣𤩽好一會兒纔回神,轉身命令身邊親信千戶,“馬上!馬上啓動最高級別報訊系統,把消息傳回去,告訴陛下,我預估,燕王至少能集結五十萬兵馬!”
“快!”
砰!
就在此時,房門被突然衝開。
力士慌慌張張跑進來彙報徐妙錦抵達。
蔣𤩽微微皺眉,強撐着起身,他此刻腿軟了。
埋怨道:“這位徐家三小姐裹什麼亂!”
話罷,還是匆匆往外走去。
來到門口,遠遠看到徐妙錦正在喝水,忙扯出笑臉:“三小姐,您怎麼來了?”
徐妙錦聞聲,放下水囊,快步衝到蔣𤩽面前,“我姐夫在哪兒,馬上告訴我!”
徐妙雲母子出事了?
不會吧?
蔣𤩽狐疑,笑問:“三小姐,發生什麼事了,燕王的行蹤屬於軍事機密……”
“我姐夫的學生在陝西被布政使控制了!”徐妙錦焦急,怒而打斷蔣𤩽,“春曉他們出事,你蔣𤩽也擔待不起!”
咯噔!
蔣𤩽突然渾身寒氣直冒。
長城內,已經這麼劍拔弩張了嗎?
的確,蘇春曉出事,他擔待不起。
金陵城內,徐妙雲母子還有陛下護着。
可陝西,朱棣的學生,可沒人護着。
但只要蘇春曉等人出事。
朱棣極有可能燃起戰火!
“三小姐,燕王正在領兵南下,此刻應該在好陳察哈爾……”
蔣𤩽話未說完,徐妙錦已經轉身,翻身上馬,招呼晉王府將士,“出發!”
‘完了完了!’
蔣𤩽目睹徐妙錦離開,頓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轉動幾步,驟然轉身,催促:“馬上撤退!馬上從張北城撤退回北平!”
留在張北。
他就會被裹挾在燕王的大軍中。
他可不想。
還不如撤回北平!
遠離是非窩,看情況,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