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生活如此艱難,唐恩也沒有想過造反的事情,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所以他從沒有想過這種驚天動地的事情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然而要讓他走上那條路卻也不需要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只需要一個個小小的變故,就足以讓他精神崩塌,然後走上極端。
如今的情況遠比唐恩預料的要嚴重得多,持續高強度的工作不足以讓他養好自己的小家,少的可憐的工錢只能讓他們過得緊巴巴,他不得不讓子女一同輟學,即便這樣,家裡的積蓄也很快山窮水盡。
他只有自己摳摳搜搜的每天少吃幾口飯,才能堪堪讓家人也一起勉強活着。
但血肉之軀要在自己吃不好飯的情況下同時保持高強度勞動,這實在是太過艱難,很快他的身體就病倒下去,病的雖然不嚴重,或許休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了,但真正的問題不是病症本身。
他驚恐的發現,當自己不得不停下來的時候,那也意味着舉家都要面臨彈盡糧絕的局面。
社會上找不到多少面向女性的工作崗位,妻子除了種田之外也沒有什麼生產技能,家裡的收入斷掉之後,很快他們連飯都吃不起了。
當他在病牀上看着茫然和飢餓的妻子兒女的時候,他崩潰了,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已經到了極限卻還在被不斷地拉扯,而現在他終於被拉斷了。
這個世界就像是兩堵牆,往前走沒有路,往後走也沒有路,而現在這兩堵牆還在不斷地擠壓過來。
讓他們家裡活下來的,還是老鄉們的一點善心接濟,這纔不至於發生活活餓死的慘劇,這讓唐恩爲之慶幸,但也後怕。
稍一打聽,他才知道大家活的都是一樣的艱難,他們也是從牙縫擠出來一點才能接濟自己,然後他們所有人都沉默了,因爲他們再也看不到一點生活的希望,從高峰跌入谷底,可以讓巨石粉身碎骨,而這無疑是他們這些工人難以承受的結果。
“明明大家都可以過好日子的,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究竟是誰不讓咱們好好活的!”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這個疑問,而這無疑問到所有人的心坎之中,他們本可以忍受黑暗,奈何見過光明,經過建業年間的富裕安定生活之後,現在的艱難更加讓人窒息。
因爲他們切實經過了這樣的好日子,知道那個美好世界是存在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把世道又變了回去。
大多數人都想不明白其中關鍵,只能感嘆世道變幻。
但是唐恩卻不太一樣,他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麼,然後記憶起自己曾經跟着那些學生聽到的那些大膽言論,從未有一刻他對那些東西領悟如此之深,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一句句口號和綱領背後的意思。
爲什麼要喊着民貴君輕,爲什麼要喊着人人平等,爲什麼要制憲確定每個人的基本權利!
是誰在不讓自己過以前那樣的好日子,不正是當今天子!
唐恩知道,那些可恨的貴族工廠主,都是皇帝的打手,因爲他親眼看到許多產業突然之間就變成了皇家產業,自己能賺點錢那還算是幸運的,不知道多少人都是被徵發徭役白白出賣力氣。
天子把一切都搶走了,自己這樣的底層小民如何能過的上好日子!誰說天下的東西就該是天子的,這是錯的,許聖人說的纔是對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百姓纔是天下之重,民重君輕纔是真理!
從來就沒有什麼高人一等,小民也不該被貴族士紳所奴役,每個人都應該是平等的。
哪怕是最最普通的一個小民,也應該有自己的基本權利,他們勞動就必須要獲得應有的回報,誰也不能侵犯他們的權利。
“鄉親們,我們活不下去了,前也是死後也是死,反了他的!”
一輩子膽小的唐恩,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了巨大的勇氣,他喊出了這麼一句讓所有人都傻了的話,就連他自己也是愣了一下,但隨後他就苦笑了一下。
“這世界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我們活不下去,是有人搶了我們的東西。
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我們這樣的窮苦人,我現在想帶着他們一起把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拿回來,我造反不想當什麼皇帝公侯,我只想讓大家都能回到建業年間的時候。
我要讓那大明的天子,也低下頭看看我們,我要把我們本該有的權利,全都寫進最高法裡,我還要讓這法掛在天子的頭頂上!”
古代王朝從不缺少造反者,哪怕是建業年間極盛的國力之下,依然有人站起反抗,但他們的反抗多是一時意氣,沒有目標缺乏綱領,能喊出一句均田地的口號那都是難得一見的事情。
而唐恩在造反的第一刻,就喊出了口號,因爲這口號是現成的,是許聖人這些年孜孜不倦傳遞給世人的。
華夏的歷史上,第一次有了針對皇權本身的起義運動,誰也沒想到第一個撿起許良思想武器的人,是這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
當唐恩走出家門,他喊一聲,便有不知多少活不下去的窮苦人聚集過來,他撿起一根木棍,就讓走投無路的鄉親們下意識附和,他們並不是被唐恩的話語所感染,他們只是活不下去了而已。
當他們衝進了官府把一切都推翻之後,從此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唐恩沒有殺了縣令,只讓他按照自己的話,寫明瞭制憲之要求,然後揪着他走到人羣之前,大聲宣告要讓縣令把此信送至天子案頭,左右無數小民無不是大聲叫好。
衝進衙門的時候,唐恩不過糾集數百人,但走出來的時候,全城百姓莫不在此。
唐恩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或許第二天就要人頭落地,但他沒有選擇了,他只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有些事或許不必交給別人去做.
在這小小縣城喊出去的口號,就如同湖面的漣漪擴散,大明再也無法平靜了。
根本不等朝廷做出反應,天下各地之學生,不約而同的走上了街頭,然後喊起了與唐恩一樣的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