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的變化，如許良所預想的一般發展，雲南的對峙局面一直持續了近乎半年，沐家放棄邊角堅守大城的策略不能說不成功，至少他真的在正面戰爭完全劣勢的情況下，還把雲南堅守了半年。
自許良分遣兩萬兵去攻略其他諸省，半年裡幾乎都已平定整個南方。
起義軍所過之處，要麼是摧枯拉朽的橫推，要麼就是諸地望風而降，各地的地方官府眼見起義軍這愈發強勁的勢頭，還有其他地方成片成片淪陷的現狀，都沒有繼續堅守的勇氣了。
當大勢養成，形勢就容易出現一面倒的情況，世人多半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
一歲過去，半邊江山盡易幟，世人再看起義軍已然是截然不同的心情，誰也沒想到不到兩年時間，天下風雲就能逆轉。
起義軍能如此迅速的佔據半壁江山，固然有槍械之利的原故，更重要的是廣大地方起義軍建立起的羣衆基礎。
不論是最基礎的鄉村，還是各地府縣，起義軍都能用自己打土豪和恢復新法的兩套辦法站穩腳跟，並且讓百姓廣泛支持。
如果兩年前的時候，除了許良自己，恐怕連起義軍自己的許多人都對自己的前途心虛，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許多人完全沒有想到的事情。
一旦劃江而治的局面出現之後，那和以前就不是一回事了，按照以往的歷史經驗，起義軍以後最差也能是個南北朝的結果，那要是更好一點的話，說不定真能北伐成功。
人心變動，聰明人都已經開始準備做兩手準備了。
不知道爲什麼，雖然起義軍只是剛剛在南方站穩腳跟，還沒有發起北伐的跡象，但是北方諸地的地主豪商嘴臉開始慢慢就變得有些溫和起來，他們對待底層農民工人，突然就不那麼苛刻了。
南方雙方對彼此的瞭解都十分清楚，雖然朝廷把《進步報》列爲禁刊，但是北方士紳關注局勢發展，總有手段能弄得到。
他們從《進步報》上不僅能瞭解到起義軍視角下的局勢判斷，以及起義軍的綱領目標，還能看到許多起義軍的具體治理措施。
一個個南方豪商鄉紳最終是怎麼被清算的，這些案例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無疑讓北方的鄉紳感同身受，他們抗拒這種政策的同時，更加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落得這般下場，在這種恐懼心理下，他們自覺地就開始變得慈眉善目起來。
若真的有一天叛賊打過來要清算自己，現在做點好事多少也能讓人給自己說點好話。
其實不管是普通的老百姓，還是士紳豪商，甚至是朝廷官員，他們莫不是在判斷未來的形勢，現在誰也說不好這天下以後究竟會是誰來主導。
在這種情況下，有些北方的地方官員爲了給自己留條退路，在鎮壓地方起義軍的時候，都會盡量採取懷柔手段，他們不想因爲做的太過火而被起義軍記恨上，天知道以後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人心的變動，發生在天下的每個角落，每個人都要考慮自己未來的命運。
而在起義軍老巢旁邊堅守大半年的雲南，同樣也不得不因爲時局的變法，開始思考起一些可能性了，尤其是在他們已經快要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這種思考就更加有必要性了。
“二哥，如今叛軍已經完全掌控南方，就算雲南尚有你我仍在堅守，但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你說咱沐家該何去何從。”
密室之中，沐家兩兄弟在一起小聲談論事情，只不過兩人臉色似乎都有些愁苦。當初沐晟的果決做法確實是讓雲南堅守下去，但也僅僅只有那麼幾個府城而已，他們就像是大海汪洋的幾座孤島，隨時都有被海浪覆蓋的可能。
雲南大部分地區已經實質被起義軍所掌控，他們的堅守，只是作爲沐氏對大明表忠的一種倔強而已。
如今諸城的糧食已經日漸消耗殆盡，他們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擇的地步。
沐晟嘆了一口氣：“許良不負聖人之名，短短兩年竟已經走到劃江而治的局面，他所構建的這股叛軍，也不能簡單的當做反賊來看，華夏數千年不曾有這樣的反叛勢力。”
沐昂聞言深以爲然，如果是兩年前甚至是半年前的時候，他都不覺得叛軍能成事，最多隻是仗着火器之利佔了一時便宜罷了。
畢竟大明朝廷佔據着大義名分，又有前面兩任君主武功德治，怎麼也不至於在社稷強盛的時候被掀翻掉。
但是現在他再也不敢小看起義軍了，不是因爲起義軍能打，而是因爲起義軍能治。
“別的地方我們看不到，但是雲南的狀況我們還是可以搜尋的。
自叛軍盤踞雲南以來，所施行政策無不令百姓擁戴，農業工業生產也迅速走上正軌，各種法令條文推出也成效卓著。
叛軍之官府行事高效且專業，雖然設立部門很多稍顯臃腫，但確實實現了對諸多府縣的大治。
諸多府縣如今不僅治安穩定、生產興旺，就連街市工商也十分繁茂，很難想象這是仍然處於戰時的地域。
連雲南尚且能做到這種地步，其他各省的情況只能更好不會更差了。
他許良確實是個有本事的，那叛軍也的確不同一般，照這麼下去，我都我都不知道到時候究竟是誰會贏了。”
沐昂的這種話，如果以前說出來那立刻就會遭到沐晟的訓斥。
身爲大明的臣子，怎麼能懷疑大明會輸了，絕對不可能存在這種可能性。
但是現在沐晟卻一言不發，這何嘗不是把他自己的心裡話給說了出來，這天下局勢他是越看越沒信心，這雲南戰事他也是越來越憂慮。
自己給許良留下的是一個怎麼樣的爛攤子，他自己是十分清楚的。
就算這樣，叛軍依然在雲南實現了大治，你告訴我這是叛軍？
他們有完整的組織結構，有明確的政事綱領，更有大量的知識分子可以使用，一切都是有條不紊，轉眼之間，大明就沒了一半的天下。
究竟誰纔是王者，誰纔是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