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到洪武門之間,朝廷大部分中樞衙署都在這個區域,上值的文武官員、吏員、差役多不勝數。站在承天門上念懿旨的不是宦官,而是新任錦衣衛指揮使譚清。
譚清長得五大三粗,嗓門非常洪亮。許多靠近承天門的衙門,裡面上值的官吏都出門聽來了。
等唸完了懿旨,譚清又招呼午門那邊跟來的錦衣衛官軍,與兩個文官一道走出承天門,來到各衙署,讓諸堂官官員一一查驗皇后的親筆、以及寶璽印章。
每到一個衙門,衆人簡直雀躍歡呼,皆大罵紀綱罪大惡極,萬死不能恕罪!並稱太子仁義英明,億兆臣民之福矣。
忽然有個官兒說道:“陳瑛不是紀綱同|黨?”
剛有一個人站出來提起陳瑛,大堂上馬上就炸開了鍋,衆官立刻大罵陳瑛,吵吵嚷嚷不可開交,鬧成一團。甚至有人開始現場編|造逸聞趣事,講得是陳瑛與紀綱如何要好,每每互換小妾,以此淫|樂。
不過很多人心裡都知道,紀綱和陳瑛根本不在一壺裡,倆人的差事、興趣完全不同,更無私交。只是現在沒有任何人指出這個錯誤了。
陳瑛負責彈劾、只動口不動嘴;紀綱一般只是查實和抓人,不會公然彈劾諸臣。陳瑛自己也是建文舊臣,只因貪|污過甚,被排|擠打|壓心生怨憤;而紀綱是野路子出身,與朝中大部分人沒甚麼舊怨。
滿朝文武,恨陳瑛者,甚於紀綱。所有有點實|權的京官,就很難找出來一個沒被陳瑛彈劾過的官員。若紀綱是條惡狗,在大夥兒心裡陳瑛就是條瘋狗!
譚清道:“好了好了,俺還要去下一處。你們這些事兒以後再說!”
同行的楊士奇卻道:“諸位寫成奏章,確保諸事屬實、有真憑實據,太子纔好定奪。”
……中軍都督府裡,左都督丘福率衆武臣查驗了懿旨,並未發現有絲毫蹊蹺之處。
丘福接了旨,便坐回大堂公座,忽然冷冷道:“譚清,你回去替我稟報太子。丘福進言,大事如此遮遮掩掩,恐怕與國家不利!”
衆臣大駭,皆不敢搭話。
丘福已經六十四歲了,他的孫子丘祿已成年,在中軍都督府任職。丘祿急忙上前小聲道:“祖父慎言!”
譚清道:“末將看在大夥兒一起浴血奮戰的情分上,請淇國公收回那句話。”
“你現在是錦衣衛指揮使了。”丘福冷笑道,“來,抓我?”
譚清面紅耳赤,抱拳道:“末將定將淇國公之言,如實稟奏太子殿下。”他說罷,與楊士奇等人一道,轉身走出了中軍都督府大堂。
傳旨的人一走,大堂裡頓時議論紛紛,不少武官都勸邱福上書請罪。
丘福大怒,說道:“當年聖上被朝中奸|臣陷害,福追隨聖上憤而起兵,席捲天下,得聖上隆恩,賜富貴尊榮,此生福只忠於聖上。如今閹人關閉宮門,謠言四起,一些人竟然不準大臣覲見,也不召御醫會診。遮遮掩掩,豈對國家有利?
我丘福憂心聖上,是爲忠,何罪之有?!
漢王乃太祖皇帝之孫、聖上嫡子,爲他父皇南征北戰,有大功於天下。我丘福當年幸得漢王幾番救援,方未兵敗,豈能忘恩負義?而今漢王倉促逃離皇宮,宮中無人解釋。
我丘福爲漢王說句話,是爲義,何罪之有?!”
丘福說罷冷笑道:“要死就死,我丘福早就死過幾遍了,多活這些年都是賺的。”
下屬輕聲勸道:“淇國公不爲自個作想,也爲您孫兒想想不是?”
丘福道:“你以爲老夫是紀綱?老夫爲聖上流的那些血、立的那些功,若都是假的,那老夫爲啥封國公?我丘家孫兒,也不是慫|貨!”
他的孫子丘祿聽罷,漲|紅了一張臉,羞愧地低着頭。
丘福道:“爾等隨我去承天門,請求覲見聖上!”
衆人個個目光閃躲,沒人吭聲了。
“他|娘|的!”丘福一掌拍在公案上,嚇得好幾個人渾身一顫。丘福也沒爲難他們,徑直站了起來,往左軍都督府那邊去了。
丘福來到大堂上,問武城侯王聰在何處。
堂上的官兒說道:“王都督有恙,告假回家去了。”
丘福又在五軍都督府這幾個衙門裡走了一圈,想找幾個封侯的弟兄一路。可十來個在京的侯爵,竟然有四人突然生病了!剩下的幾個,都苦口婆心地勸丘福,說了一大堆話,意思是:您已經封國公了,管那麼多事作甚,好好領着豐厚的俸祿過好日子、再傳給後代,豈不美哉?
丘福走出後軍都督府大堂時,偶然還聽到裡面有人議論,那些人以爲他丘福老了、耳朵不靈。
有人道:“淇國公此人,打仗勇猛冒進,膽子極大。我看他做人也一樣,他就仗着有大功於聖上,手裡還有免死鐵券,認定太子不敢拿他怎樣!可就算要乾點什麼事,也沒他這麼幹的,大喊大叫誰敢跟他竄通啊?”
另一個人道:“誰不知道淇國公和漢王交好,他不如此作爲,現在又能幹啥?錦衣衛肯定派人盯着他了。大夥兒不是傻子,既沒有淇國公的威望,又不是非得那麼幹,爲啥跟着他去鬧?”
丘福也懶得和他們說,心道:如果潞國公(追封)張武未死,今天必定願意跟着幹!
於是丘福獨自走到承天門外,擡頭看了一眼紀綱那血|淋淋的腦袋,紀綱只有個腦袋了,可眼睛還睜着。丘福大喊道:“臣丘福,請覲見聖上!”
侍立在承天門上下的官軍都沒理他,也不阻攔。過了一會兒,一個宦官道:“淇國公,您老這是要逼宮啊?”
丘福罵道:“曹你|娘!輪得上你這奴婢給老夫定罪?”
宦官縮着脖子躲回去了,過了一會兒,換個宦官道:“淇國公稍候,咱家去稟報太子爺。”
過了許久,承天門的側門竟然真的開了。開門的宦官雖然彎着腰,卻用威脅的冷笑看着丘福,好像在說:你隻身入內,不怕死嗎?
丘福瞪了他一眼,擡腿就進門。過了承天門,走了一陣,丘福和宦官走到了端門;進了端門,皇宮的正門午門便在前面可以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