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朱元璋欽點的第一功臣,張希孟倒是沒有太多意外,彷彿就應該是這樣。
可既然想到了要創立一國,張希孟便沒法安然,眼下需要做的事情,着實有點多……一個國家不可能如水泊梁山一樣,一羣英雄好漢排了座次,然後就大哥二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要構建一個完整的國家體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該怎麼設計官職,制定國家運行的規則,處處都考驗着上位者的智慧。
坦白講,歷史上大明朝的官制是有很多疏漏的……不過很有趣的是在運行過程中,不斷打補丁,也算堵上了很多漏洞。
這又跟朱元璋廢除中書省有關係。
老朱讓朝廷的運作出現了漏洞,而正是這個漏洞,給了子孫後代發揮的空間,讓整個大明的官制別具特色。
不得不說,這是個美麗的錯誤。
張希孟坐在書房裡,對着浩如煙海的書籍,沉吟良久,隨後他開始鋪開一張宣紙,然後開始勾畫未來國家的結構。
張希孟採取了一種樹狀圖的結構,把心中所想呈現出來。
首先,國家的核心必定是天子,天子爲一國之君,口含天憲,有着至高無上的權柄,決策,監督,人事,軍務,禮儀……悉數歸於天子一人。
爲了輔佐天子,就需要設置中書省,置宰相,輔佐天子,統領臣僚。
漢朝設丞相,三公,隋唐之後,設三省,分割相權。
到底哪一種比較妥當呢?
在這裡張希孟在天子的旁邊劃出了一個枝丫,在方框裡寫上了內閣二字。
中書相權不變,但是內閣爲天子顧問,統轄內廷事宜,負責起居注,旨意起草等事宜,這樣一來,內閣之下,必須管轄翰林院,鴻臚寺等衙門。
而這些衙門,同時也要隸屬中書省,大約就是人事安排歸中書省,具體工作歸內閣統轄。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張希孟設置這個內閣,自然不是歷史上總領百官的內閣,更多的是爲了皇帝服務,其實是搶了司禮監的活兒。
從一開始就這麼安排,能極大限制宦官權力膨脹。
張希孟倒不是對閹黨有什麼偏見,畢竟在相當時間裡,內廷宦官勢力的存在,彌補了大明的制度漏洞,算是補充了皇權。
但畢竟十萬太監,無數小兒早早受了那一刀之苦,着實太悲催了。
宦官這個東西,還是儘量壓制,即便不能徹底廢除,也僅限於皇宮內廷吧!
張希孟再看眼前的圖畫,從天子出發,分出兩支,一個是中書省,下轄六部九卿,一個是內閣,統轄翰林院,鴻臚寺……
貌似也不是那麼合適,這倆衙門會不會也鬥起來,畢竟漢代就有類似的秘書機構尚書檯,也是爲了制衡三公。
但發展到了最後,尚書檯侵吞了宰相之權,重新變成了相權,屠龍者終成惡龍了屬於是。
張希孟思索再三,他把一個衙門調到了內閣之下,這個衙門就是國子監!
未來的國子監下轄太學,作爲全國最高學府,裡面要保有相當數量的行業專家,這一批人要擔負起經筵職責,同時給各種政策提供專業背書。
也就是說,未來內閣提供給皇帝的意見,要偏向專業,偏向學術,而內閣容納了這些專業人才,也要變得更扁平化,這樣一來,也就避免了內閣直接侵奪相權。
而有了這些專業人才彙集,也能抗拒中書省的壓力。
還是那句話,沒有千年不漏的大瓦房,張希孟也僅僅是把活兒做得更細一些,盡力避免已經出現過的失誤。
建議,決策,執行……這三個最核心的權力確定下來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無非是按照歷史上填充唄!
首先平行中書省,設立御史臺,監察中書省,然後升格拱衛司爲錦衣衛,名義上隸屬內閣,實則直接歸天子統御。
在中書省下面,填上負責總算的度支局,然後在六部之外,設立監督六部的六科。
再有就是軍務上,大約也就是五軍都督府一類的,交給朱元璋自己決定就好了,只要把級別保證了,也就沒問題了。
實際上國初的這幫功臣悍將,他們不欺負別人就好了,誰還敢欺負他們?
純屬瞎操心。
面對着自己編織的這張大網,張希孟總體上還是滿意的,中書省還是要保留的,甚至以後還要多增加幾位尚書,不過到底是獨相還是羣相,那就要朱元璋自己看了。
加入了內閣,壓制了未來可能冒出來的宦官勢力,又能給皇帝提供諮詢建議,同時隱隱能約束皇帝,打消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屬於非常穩妥的一步棋。
張希孟也不敢說就是歷代職官集大成者,但最基本的框架,該有的都有了,主要能考慮到的問題,也都考慮到了。
似乎也沒有什麼要增加的了。
可張希孟反覆觀看,擰着眉毛,總覺得還缺什麼東西,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玩意。
一個讓未來大明朝超越一般王朝的東西。
張希孟思忖了再三,突然靈光一閃,在中書省,內閣,御史臺平行的地方,又添了一個衙門。
門下省!
作爲三省之一,門下省侍中之職,掌出納帝命,緝熙皇極,總典吏職,贊相禮儀,以和萬邦,以弼庶務,所謂佐天子而統大政者也。
凡軍國之務,與中書令參而總焉,坐而論之,舉而行之,此其大較也。
門下省有衆多職權,可以同中書一起,討論國政,但歸結起來,最緊要的一項就是封駁。
如果門下省覺得不妥,可以駁回皇命,這是一項非常了不得權柄。
因此自從設立三省以來,首先執掌行政大權的尚書省被架空了……隨後就是負責起草旨意的中書省跟負責封駁的門下省較勁兒,這兩省的老大互有勝負,交替執掌相權。
弄到了最後,皇帝也擺不平,乾脆不設中書令和侍中,乾脆發明了中書門下平章事,來執掌相權。
張希孟添了一個門下省,自然不是要恢復什麼封駁大權,他對這些半點興趣都沒有,因爲這種相互制衡的衙門設置,最後一定會發展爲惡鬥,互相否定,雞犬不寧。我胡牌不胡牌不要緊,關鍵不能讓對方胡牌,我就贏了!
個個都成了攪局天王,這牌局還怎麼玩?
張希孟盯着門下省的種種職責,一項一項劃去,最後只留下了四個字,總典吏職。
毫無疑問,這個總典吏職,應該理解爲宰相統領百僚,執掌相權……但是張希孟不是最擅長註釋嗎!
不光經典能解釋,職官的解釋權也在他的手裡啊!
因此張希孟就在總典吏職後面填上了幾個字,執掌吏員言行考覈。
又思忖了一下,再加上一句,負責組織各級吏員考試。
到了這裡,張希孟又擔心造成誤會,還特別加註,官員銓選升遷,依舊是吏部爲主,門下省只是參考,各部衙門主官,尤其以吏部爲主,門下省無權干涉。
寫完這些之後,張希孟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他不由自主伸了伸懶腰,擡頭向外望去,竟然已經天光放亮,自己這是忙了個通宵啊!
張希孟揉了揉眼睛,想要吃點東西,然後去補個覺兒。
這時候有人端着一盆水,笑嘻嘻進來。
“大哥,你原來不是每天睡足四個時辰嗎?怎麼現在也熬夜了?”
朱英說着把一盆溫熱的洗臉水放在了張希孟面前。
“給你加了點艾草,提神醒腦。”
張希孟笑了,隨手接過手巾,淨面洗手。
這時候朱英賊兮兮到了紙張前面,快速瀏覽張希孟寫的東西。
“大哥,你想執掌門下省啊!”
張希孟正在擦臉,聽朱英鬼叫,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的?”
朱英眯縫着眼睛,笑嘻嘻道:“大哥,你看看這麼多衙門裡面,哪個後面特別註釋,限制職權了?你跟我說說,這個門下省真的這麼厲害?”
張希孟只給他一個大白眼,“臭小子,我可告訴你,別在我這裡抖機靈,等我看不慣了,早早把你踢到雲南去,眼不見心不煩!”
朱英渾不在意,“大哥,去就去。我研究地圖了,只要我往南往東打,很容易就能打到海邊。雲南物產很豐富的,到時候我打着給乾爹進貢的名義,我是隨時可以來應天。乾爹不行,還有乾孃,還有小朱標呢!我一年送三次禮物,每次住個一兩月,你能把我怎麼樣?”
張希孟瞧着這小子欠揍的模樣,簡直想給他倆巴掌!
“你成天往應天跑,別人是無爲而治,你是無人而治,你小子註定要當仁君典範的!”
朱英哈哈大笑,“那我就借大哥吉言了。”
張希孟氣得沒招,只能抓起自己寫的東西,去朱元璋那邊蹭飯了。
吃着和朱元璋同款的魚湯麪,外加兩個煎雞蛋,除了略顯油膩之外,沒別的毛病,還挺頂飽的。
張希孟吃完,朱元璋那邊也看完了。
“主公,莫非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朱元璋深深吸口氣,“先生,咱看得出來,你是思慮周全,用心良苦……只是這麼安排,對你不免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