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景仁當然不想去了,也不看看他現在是個什麼九死一生的身份!
先以朝鮮國土官身份賣王子投靠倭寇加藤清正,幫着倭寇進行搜刮和治理。
現在又被大明天兵俘獲,再幫着大明當說客站在加藤清正面前,那存活概率首先就不足三成了!
再說以加藤清正那性格,是能心平氣和談判的人嗎?更別說是“勸降”這種“侮辱”了!
命是自己的,如果被加藤清正直接砍了,能找誰說理?甚至可以說,全天下沒有人會痛惜自己!
見鞠景仁面露驚懼之色,半天不吭聲,林泰來便又和藹可親的說:“你怕什麼?正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你以交涉使節身份入加藤清正兵營,以他那喜歡裝逼的特性,應該不會殺你。”
鞠景仁:“.”
什麼“不斬來使”,天帥你也就只是這麼說說。如果他真被加藤砍了,天帥你也絕對不心疼!
自己的人生爲什麼如此艱難啊,當個土官一直被漢城派來的大人們歧視和欺壓。
本來忍辱負重活着就是,但兇殘的倭寇卻兵臨城下了。
爲活命無奈賣了王子當朝奸,結果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又落到了大明天兵手裡!
亂世人命如草芥,自己的活路到底在哪裡?
見鞠景仁還在沉默,林天帥不悅的說:“這裡只有你和加藤清正打過交道,所以像勸降這樣的事務,你不去誰去?
像你這樣的朝奸,在平安道那邊都是被挖心剖腹然後吊在路邊木架上的命運!
本部院念在你還有用處,故而暫且收留你,可你總要做點將功贖罪的事情吧?不然本部院又該如何向貴國君臣解釋?
你要記住,現在天下只有本部院能庇護你,暫時保住你的狗命!”
林泰來沒有半點虛言,都是大實話,掌握絕對實力的人說話不需要修飾。
鞠景仁拜伏在地面上,通過翻譯哀求道:“小人可以在其他方面效力,爲天帥做出更大功績!”
林泰來彷彿很詫異的問道:“除了幫忙與加藤清正交涉,你還能有何用?”
鞠景仁連忙答道:“先前加藤清正這賊寇來咸鏡道肆虐時,各城民衆土官紛紛捕拿本城軍政官員,投降加藤清正。
小人我也只是其中之一,只不過恰好兩個王子逃到了小人這裡!
我國在咸鏡道設置的文武官員,能逃出來的十不存一。
所以加藤才能長驅直入,輕輕鬆鬆橫行數百里,打穿了咸鏡道全境,直抵豆滿江邊。”
林泰來下意識地說:“好,挺好。”
鞠景仁差點就無語了,天帥你這個“好”很微妙啊,野心不加掩飾了是吧?
林泰來知道朝鮮國小朝廷對咸鏡道的統治很廢,沒想到還能這麼廢,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認知。
一支先前從未見過的陌生敵軍突然出現後,各地百姓都能紛紛綁了官員投降,這對朝鮮國小朝廷有多大怨念?
想了想好像也能理解,估計有兩方面原因。
一是朝鮮國內部對咸鏡道的歧視打壓太嚴厲了,對咸鏡道的禁錮政策就是官方國策。
二是朝鮮國自有國情,“兩班”之下都是螻蟻,只有一千多個家族的嫡系成員“兩班”才真正算是人,還是世襲的,其他都是永無出頭之日的牛馬。
在這雙重因素作用下,咸鏡道平民百姓對朝鮮國小朝廷能有多少忠誠度?所以纔出現了在強敵壓境時,爭做朝奸的情況。
什麼叫“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大概這就是了。
鞠景仁稍稍介紹完情況後,又繼續說:“小人我可以勸降這些人,讓他們脫離倭寇,轉投天帥!”
說完之後,鞠景仁偷偷擡起了眼角,觀察着林天帥的臉色。
作爲一個反覆橫跳的純純牆頭草,不想死在亂世的話,“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就是基本功。
鞠景仁已經很敏銳的發現,林天帥有個與別人非常不一樣之處。
他雖然之前從未接觸過天朝大臣,但由於朝鮮國和大明之間使節往來次數很多,所以也耳聞過一些情況。
那些天朝大臣,無論是在京師的,還是出使到朝鮮國的,對朝鮮國內部事務幾乎完全不感興趣或者說是漠視,他們在意的只是外交禮法。
而林天帥卻對朝鮮國內部事務非常感興趣,經常與朝鮮人深入談論朝鮮國的內部情況,而且從不憚於表達直接干涉和強行介入的想法。
比如剛纔林天帥就談到了國王庶長子臨海君的問題,明確表示出了對國王立次子光海君爲世子的反對。
以鞠景仁這個土官的見識,他心裡懷疑林天帥是不是想趁機在朝鮮國擁兵自立。
要不然,爲什麼要將朝鮮國王和小朝廷強行送過江“軟禁”,然後又琢磨起不受國王待見的庶長子臨海君。
這明顯就是想着先扶持傀儡,然後等時機成熟再取而代之的把戲,他鞠景仁也是讀過幾本歷史的!
所以鞠景仁認爲,如果自己可以幫忙“招撫”咸鏡道各處,肯定能引起林天帥的重視,這用處比什麼“勸降加藤清正”大多了。
畢竟咸鏡道是挨着大明的兩個道之一,如果林天帥有“列土分封”的想法,咸鏡道也算是優先需要掌控的地方。
果不其然,林天帥臉色出現了變化,似乎有所期待的問道:“比如說?”
鞠景仁趕緊又保證說:“比如說鏡城,如今守將乃是鞠世弼,與小人同族,小人一定能說服他投降天帥!”
鏡城位置更在吉州的北邊,也是咸鏡道的大城,咸鏡道這個名字裡的“鏡”字就來自於鏡城。
當初加藤清正殺到咸鏡道時,這個叫鞠世弼的鄉豪也投降了加藤清正。
鞠景仁感覺,兵不血刃拿下咸鏡道第二大城鏡城,這個作用應該能打動林天帥。
但林泰來笑了幾聲,不以爲然的說:“等我殲滅加藤,天兵所到之處,各處一樣也會望風而降。
而且他們也是不得不投降我,就像你一樣,所以何須你多此一舉去遊說啊?”
鞠景仁:“.”
天帥的話好有道理,竟然無言以對,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並不需要多餘的虛文矯飾。
於是林泰來不耐煩的說:“故而你還是進入吉州,去勸降加藤清正吧!
另外,你在吉州城內時,可以尋找機會接觸那些投靠倭寇的朝鮮兵,勸說他們反正!
如果能充當內應幫忙破城,就是爲我大明天兵立下大功!”
面對這份信任和重用,鞠景仁簡直想哭,只說去“勸降”加藤清正,存活率就已經不超過三成了。
如果再加上接觸遊說朝鮮兵將當內應的任務,生還機率只怕連一成也不到了!
不!天無絕人之路,一定要找到求生之路!
鞠景仁拼命的轉動腦子,口中說:“天帥可能不太瞭解一些實情,情況沒有那麼簡單。不知天帥可曾聽說過,咸鏡北道的義兵?”
林泰來漠然的說:“那些義兵於我無用,不關注這些。”
鞠景仁唯恐林天帥對此沒有興趣,快速的說:“一開始,咸鏡道並沒有義兵,即便倭寇佔據了全境,也沒人聚兵反抗。
但是自從大明天兵大規模過江的消息傳開後,咸鏡北道就忽然冒出了幾股義兵。
由此可見,這些義兵和南邊那些義兵並不完全一樣,都是些看風向的投機客!
天帥你也不會相信,咸鏡北道這些義兵真的是忠於國王吧?
義兵裡的最大首領叫鄭文孚,原先官職乃是正六品咸鏡北道評事,手底下約莫兩三千人。”
“等等!”林泰來忽然暫時打斷了鞠景仁,很疑惑的插話問道:“爲什麼只推舉了一個區區正六品當首領?”
鞠景仁略微有點尷尬的解釋:“咸鏡道官員基本都被百姓出賣給倭寇,然後被俘或者被殺。
在逃出來的官員裡,正六品的鄭文孚已經是品級最高的一個了。”
然後接着往下說:“在小人看來,這些趁着天兵入境纔敢虛張聲勢起事義兵,都是有野心的投機客。
他們真實目的都是爲了向國王邀功請賞,以求可以飛黃騰達。
如今加藤清正迫於天帥大軍進剿,所有倭兵被迫從其他地方撤出,全部收縮在吉州。
據我所知,咸鏡北道的義兵最近開始非常活躍了,趁着倭寇從其他地方撤出的機會,鼓動各地那些投降倭寇的本國守軍反正。
希圖貪天功爲己用,用收復失地當成自己功勞!”
“然後呢?”林泰來淡淡的反問。
鞠景仁痛心疾首的說:“咸鏡北道義兵的想法,歸根結底是爲了向國王討賞,並沒有想着臣服天帥!
如果被他們搶先收復其他各地,而天帥礙於道義,大概也不好對義兵動手。
如果出現這種局面,只怕對天帥在咸鏡道的王圖霸業形成巨大阻礙!”
林天帥:“???”
王圖霸業?你這個朝奸嘴裡都是什麼虎狼之詞?
而且誰告訴你,本天帥不好意思對所謂的義兵動手?只要本天帥願意,義兵也能變成叛軍!
還有,你怎麼看出本天帥對咸鏡道的有想法的?
鞠景仁雖然膝蓋還跪着,但漸漸挺直了腰板,慷慨陳詞說:
“雖然天帥與加藤在此對峙,但不可忽略咸鏡道全局,小人現在願爲天帥稍加籌劃!
首先,立刻大肆散佈傳言出去,就說咸鏡道倭寇被殲滅,李朝官員迴歸後,將對投靠倭寇的奸賊進行徹底清算!
只有及時再次轉投大明林天帥,才能得到庇護,避免被李朝清算!
大明林天帥就是反正人士的唯一的救星,咸鏡道上空唯一的太陽!
而後,小人我再以最快速度,搶時間先去鏡城說服同族的鞠世弼,形成一個轉投天帥的示範樣板!
再後,在咸鏡道北部各地形成連帶效應,如同滾雪球般!
如此必定能以最小代價,協助天帥徹底掌控整個咸鏡道!”
林泰來就開口勉勵說:“這些設想甚好!”
然後又說:“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進入吉州,去勸降加藤清正?今天已經晚了,但我看明日就可以。”
鞠景仁:“.”
費盡心思忽悠了這麼多,天帥你能不能忘掉那個該死的勸降任務?
不過林泰來在咸鏡道地圖上看了幾眼,又比劃了一下,再次詢問道:“你對甲山郡熟悉麼?”
這個問題很突兀,讓迷惑不解的鞠景仁差點沒反應過來。
衆所周知,咸鏡道境內絕大多數地方都是高原和山區,故而絕大多府州郡都沿着東海岸分佈,這條海岸線也是咸鏡道的精華地帶。
不過在內陸的高原和山區上,也設置了兩個行政區域,甲山郡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在大多數人看來,甲山郡那邊就是最窮鄉僻壤的地方。如果說咸鏡道被李朝小朝廷視爲邊荒之地,那甲山就是邊荒裡的邊荒。
鞠景仁實在不明白,身處吉州的林天帥爲何如此關注位於深山老林裡的甲山,難道吉州是距離甲山最近的沿海州郡?
而且吉州還有條官道能通往甲山郡,這也是甲山這個高原深處郡城唯一通往海邊精華區的官道。
“你對甲山熟悉麼?”林泰來看着發呆的鞠景仁,又問了一遍。
鞠景仁回過神來,連忙睜眼說大實話,“小人我可以很熟悉!”
只要不讓自己去勸降加藤清正,哪怕被派到深山老林裡的甲山也行!
林泰來皺着眉頭看了看鞠景仁,最後決定還是相信一次:“那你有個心理準備,可能派你去甲山。”
“是!是!”鞠景仁急忙答應下來。
林泰來又道:“不過去甲山不急,你明天先去勸降加藤清正再說。”
鞠景仁:“.”
所以,最終還是沒有選擇了是嗎?
自己還是要成爲林天帥王圖霸業的墊腳石和犧牲品了嗎?
“下去吧!”林泰來對鞠景仁揮了揮手,又盯着地圖看起來。
甲山郡沒別的好處,就是非常盛產銅礦,而且不止一處銅礦!
大明經濟體系裡極其緊缺、嚴重阻礙商品經濟發展的銅!
林泰來先前忽悠皇帝時說的那個天下最大銅礦,就在當今甲山郡的區域內。
這就是林泰來對咸鏡道如此感興趣,甚至不惜親自長途遠征的原因之一。
既然在皇帝面前吹了逼,多少也要弄出點真實效果。
不過那個“天下最大銅礦”的具體位置比甲山城更靠北,已經非常臨近鴨綠江和長白山了,現在還是個山村。
林泰來就琢磨着,開發出來後,能不能利用鴨綠江水運,將銅礦運出去?
到了鴨綠江口,轉陸路可去遼東,轉海路可以去天津衛、山東。
無論位置再怎麼偏僻,開採運輸也比雲南銅礦方便吧?運到京師也比雲南路途更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