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吳惟忠營主力也到了,隨即數千經略標營官軍列隊從敦義門入城。
官軍自西向東,意氣昂揚的沿着主幹路往城中心而去。
一邊前進,一邊齊聲高呼:“皇赫怒,我東征!大帥出,收漢京!日月照,仰大明!”
路上標營衆兵將目光所及,卻見這朝鮮國王京裡到處殘垣斷壁,很多火燒之後的痕跡。
當然,總體情況比同樣遭受戰火的平壤城、咸興城要好一些.
又走了三四里,林天帥望見了鐘鼓樓,就是那個莫名其妙起名爲“普信閣”的鐘鼓樓。
這裡基本上已經算是城中心了,但還是沒看到倭兵的蹤跡。不過隱約能聽到,東南方向數裡之外有炮聲傳來。
“看來倭兵確實已經從城中全面撤退突圍了。”林天帥對兩個標營將官達雲、吳惟忠說,“你們各帶兵馬,前往東南光熙門助戰,刷點軍功好了。
我就不過去了,免得多頭指揮造成混亂,身邊留下一千人護衛就行。”
達雲、吳惟忠兩人接了命令,正要各自領兵而去。
林天帥忽然又強調和叮囑說:“記住告知倭兵,放下兵器,投降不殺!這次我要活口,多多益善!”
積攢了三個月糧草,暫時能養得起俘虜了,咸鏡道那邊人力資源緊缺啊。
雖然還沒開始挖銅礦,但在深山裡修路、鴨綠江邊修碼頭,都需要大量只用管口飯的低成本奴工。
在普信閣沒什麼好看的,這地方也住不了人,於是林泰來又準備去查看城內宮闕情況,這也是入城後的應有之義。
幾百年後的漢城號稱有“五大宮殿古建築”,不管大不大、古不古吧,真有五個宮。
但在眼下這時代,漢城還只有三宮,都位於北城。
其中後世名氣最大的主宮景福宮偏西北,離宮昌德宮、昌慶宮在一起偏東北。
林天帥自行前往西北方向的景福宮查看,同時派左護法張文領着二百人,去東北方向的昌德宮、昌慶宮查看。
張文低聲問道:“坐館想聽到什麼樣的回覆,完好的還是被燒光的?”
張文當然明白林天帥那不想讓朝鮮君臣回國的心思,如果宮殿都燒光了,自然就有藉口繼續阻止朝鮮國君臣回京了。
林天帥皺眉瞪眼,正氣凜然的指示說:“別胡來!如實回報即可!”
在前往景福宮的路上,林天帥又發現一個問題,爲何城中只看到了已經麻木不仁的女子,完全不見男人?
如果這樣,想要攜老挈幼、簞食壺漿喜迎王師的場面,可就不好組織了。
便打發了崔五魁,闖進一戶建築完好還有活人的人家去問了問。
不多時,崔五魁回來稟報道:“先前倭兵盤踞漢城時,大肆殺戮城中朝鮮男兒,只留婦女,其間不忍言也!”
衆人紛紛感慨,國破家亡之殘酷,可見一斑。
林天帥忍不住轉頭對小西行長怒斥道:“看你們倭人所作所爲,真乃人面獸行,令人髮指!”
小西行長不知是推脫還是辯解,答話道:“這些惡行都是加藤清正和福島正則等部所爲,在下一直想勸阻,但他們也不會聽從在下。”
林泰來不置可否,只是對小西行長說:“若你罪孽深重、民憤滔天,本帥也不能容你活到今日了!”
傳聞中小西行長兵團的軍紀確實比加藤、福島等兵團的軍紀稍好,但具體怎樣誰又知道呢。
唉,只是這情況太考驗幾萬天兵了,如果暫時駐在漢城,還不定要鬧出多少事情。
大約不到二里地,說着話就到了景福宮。
可是此刻景福宮已經被燒成一片白地,所有建築蕩然無存,林天帥不禁陷入了沉痛。
他再次將小西行長揪了出來,怒斥道:“你們倭人當真罪大惡極,竟然將這好端端的宮殿燒了,真是罄竹難書!”
小西行長敢怒不敢言,憋屈的閉着嘴。若論起放火,誰能比得過天帥你?
林天帥瞧見小西行長的小表情,又喝道:“有話就說,誰攔着你狡辯了?”
小西行長就辯解說:“景福宮並不是我們燒的!在我們進入漢城之前,就有大批城中亂民到景福宮搶掠然後縱火焚燒!
還有昌德宮、昌慶宮都是這樣!我軍進入漢城後,早已經被燒完了!
所以三宮焚燬都是朝鮮人自己乾的,與我軍有何干系?”
當初倭寇入侵朝鮮國,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都是先鋒,是最早進入漢城的倭將,所以小西行長對李朝宮室被毀的事情非常清楚。
林天帥也不知道小西行長所言是真是假,又斥責說:“那朝鮮歷代國君陵寢,都是你們倭人挖的吧?這個你抵賴不得!”
小西行長說:“王宮都被朝鮮人自己搶完了,加藤他們就只能挖王陵尋找財寶了!”
這時候,去查看昌德宮、昌慶宮的張文也回來了,如實稟報道:“兩座離宮連同那邊的李朝太廟,早已經被燒完了,現在那邊都是焦土!”
確定了三宮現狀,林天帥不禁仰天長嘆,痛心疾首的說:“李朝立國二百年,不想宮廟陵寢毀於一旦,殊爲可惜啊啊!”
衆人:“.”
大帥你如果能把嘴角壓下去,你的痛惜之情可能更顯得真誠。
其實在這次倭亂中,三宮都被焚燬後,後世名氣最大的主宮、漢城著名旅遊景點景福宮一直沒被重修,直到將近三百年後的十九世紀,纔再次被朝鮮國建起來。
林天帥也不知爲什麼朝鮮國從此將近三百年不重建景福宮,可能還是因爲窮吧。
但當務之急是給自己找個駐地,林天帥便對左右問道:“宮室皆被焚燬,幕府行轅還能設在何處?難道還要出城去,將西郊殘破的慕華館收拾使用?”
別人對漢城也不熟,一時間也答不了話。
只有曾經作爲倭軍先鋒大將,在倭亂後的漢城駐紮過的小西行長提議說:
“西邊靠近城牆那裡,有一處被稱爲西闕的地方,乃是當年李朝太祖李成桂的舊居,去年時並沒有被焚燬。
而且那裡距離敦義門很近,出入城極爲便利。”
林天帥聽完便道:“想來應該合適,就去看看!小西攝津守你果然大大的有用!”
此時林天帥所不知道的是,現在這處名爲西闕的居所,後來改建爲了慶熙宮,也是後世漢城的五大宮之一。
正當林天帥已經開始在城中尋覓行轅駐地時,東南方向光熙門到漢江一帶戰況猶酣。
雖然大明天兵處於勝勢,雖然天兵戰鬥力強於倭兵,但畢竟倭軍困獸之鬥,多少還要掙扎一下。
更何況漢城這一大圈城牆沿着山川走勢而建,周圍地形頗爲複雜。
南城到漢江這一帶,城牆、山丘、江水、浮橋間雜,對大明的騎兵優勢有一定限制。
李大將站在一處視野良好的山坡上,指揮若定,有條不紊。
對土壘和城牆外的倭兵,重炮轟了騎兵衝,騎兵衝了重炮轟。
對江邊土壘內的倭兵進行孤立和分割,然後燃起濃煙,阻擋土壘中倭兵的視線,讓倭兵火銃手難以發揮。
對於已經過了江的倭兵,放任不管;對於沒過江的倭兵,用騎兵和火銃往江裡驅趕。
另外派一軍,專門在光熙門這裡進行攻打,牽制襲擾未出城或者剛出城的倭軍,如果出現機會,就拿下光熙門!
雙方加起來有六七萬左右的兵馬,聚集在光熙門到漢江一帶,算是一場兵力密度空前的大戰了。
看着眼前的大場面,李大將感覺自己的武將生涯達到了巔峰。
戰場漸漸細分成了幾個方面,站在高處的李大將依然指揮若定、有條不紊!
二三十個縱隊齊齊裝在心裡,一道道命令傳達下去,完全不虛多線操作!
正當這時候,林府家丁二代於忠良快馬趕到,向李如鬆道:“經略公急報!”
李大將問道:“有何急事?莫非林軍門已經殺了那什麼大谷吉繼?”
於忠良稟報道:“大谷吉繼欺瞞我軍,確實已經被斬”
李大將渾不在意的說:“斬就斬了吧!已經無關大局了。”
隨即於忠良繼續說:“用大谷吉繼的屍首在敦義門叫門,倭軍守門大將乃是大谷吉繼的家臣,爲換回大谷吉繼屍首,從城門撤走了。”
李大將突然產生了一些不好的預感,連忙追問道:“然後呢?”
於忠良心裡略微於心不忍了一下,答道:“然後,然後經略公率先登城,已經拿下敦義門,數千標營官軍應該已經入城。”
轟!李大將感覺腦中被炸了一下,下意識的問:“先登?”
於忠良回答說:“沒錯,確定以及肯定是先登。”
“啊啊啊!”李大將壯懷激烈,仰天長嘯。
自己在這邊辛辛苦苦殫精竭慮,就是爲了讓林經略兵不血刃、輕輕鬆鬆的先登入城嗎?
那倭寇都是二傻子嗎,一具屍首就能換城門?
於忠良連忙對李如鬆左右親兵叫道:“快去召李如柏將軍!”
衆人疑惑不已,你這小年輕是什麼意思?
於忠良趕緊補充說:“經略公有令,若李大提督因爲心理原因無法繼續指揮,就請李二將軍代替指揮!”
“不必了!”李大將又被刺激得瞬間清醒過來。
再讓他放棄指揮殲敵的榮耀,沒門!
“欽差大臣”於忠良評估了一下李如鬆的狀態,又道:“經略公還有命令,要求儘可能多抓俘虜。”
“知道了。”李大將冷漠的答應。
而後李大將就像是一個莫得感情的指揮機器,冷漠的繼續指揮戰局。
不多時,又傳來好消息,經略標營數千人抵達光熙門,從城裡進行夾擊。
滯留在光熙門一帶的萬餘倭兵陷入總崩潰,在城門外的查大受趁機攻下了光熙門。
戰局到此,大明天兵的勝勢已經完全不可逆轉,倭兵大都放棄抵抗,向浮橋擁擠過去。
就連那些堅守在土壘裡進行掩護的倭兵,也紛紛棄壘而逃。
浮橋的通過能力終究有限,大批倭兵掉進了還很冰涼的江水裡。
已經撤退到南岸的不到兩萬倭兵害怕天兵通過浮橋繼續追殺,也害怕被北岸潰兵沖垮,於是朝着正在浮橋上的己方倭兵猛烈射擊,阻止潰兵過江。
然後南岸倭兵又趁機摧毀了浮橋,寬闊的漢江把剩下倭兵和大明天兵一起阻隔在了北岸。
看看天色,日頭已經偏西了,戰局基本接近尾聲。
剩下倭兵只有三種出路,要麼頑抗到底被殺,要麼被驅趕進漢江裡淹沒,要麼成功投降保命。
李大將嘆口氣,真是心累啊。
從戰術角度來說,這是一場很完美的大勝,如果沒有偷雞的經略大人,那就更完美了。
將收尾工作交給了二弟李如柏,李大將就詢問道:“經略公何在?”
有最新過來通報情況的經略標兵回答說:“敦義門內西闕。”
然後李大將就帶上親兵,上馬入城去找林經略了。
不爲別的,他就是想要爲友情討一個說法。如果不給說法,那就絕交一個月!
等李大將風塵僕僕的趕到西闕,卻見廳內已經擺好了酒席。
林天帥笑嘻嘻的出迎道:“恭喜李兄!賀喜李兄!李兄辛苦了!快請入席!”
李大將倔強的站在門口,瞥着林泰來,問道:“與先登王京相比,何喜之有?”
林天帥絲毫沒有在意李大將的態度,熱情洋溢的說:“恭喜李兄創下當世將官單次指揮戰役規模最大的紀錄!
賀喜李兄成爲當世將官裡,單次戰役殲敵人數最多之人!
再次賀喜李兄,還創下了我朝近百年來單次戰役殲敵人數最多的紀錄!
至於是不是近二百年以來的殲敵最多紀錄,還需要查閱一下早年間的典籍記錄。
如此多榮耀加於李兄一身,難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李大將:“.”
討要說法的倔強心情不知不覺開始消散了,整個人都懵了。
林泰來繼續熱情洋溢的說:“我方纔還特意寫了一組三首詩,專門爲你紀功!
你知道的,我這一代詩宗混文壇只憑借軟硬實力,完全不靠應酬!
所以我很少寫誇讚別人的詩詞,今日算是爲你破例了,助你青史留名啊!”
李大將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暈乎乎的,下意識說:“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