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廷議纔剛結束,邵質就在殿外喊住了陳雲甫。
“賢婿,今晚上來家,咱們爺倆商量一下你和檸兒的婚事。”
陳雲甫猛的一愣,而後鄭重點頭道:“好,孩兒下了值便趕過去。”
今日邵質要不說及這事,陳雲甫可能真就給忘了,今年是他要和邵檸成親的一年,只是一直忙着,都忘了把日子給定下來。
按規矩辦的話,輪不到陳雲甫定日子,畢竟父母之命。
既然陳雲甫沒有高堂,那具體什麼時候操辦,邵質自己做主就可以。
不過自古至今哪怕到後世,還有另外一條不成文卻所有人都在遵守的規矩,叫做權變。
字面意思是權宜應變,往透了說,就是一切聽權力的。
自家閨女什麼時候出閣,邵質現在也要尊重陳雲甫的意見了。
這世上任何規矩沒聽說過有加到皇帝身上的,如果有,只能說明這個皇帝不夠‘皇帝’。
禮部在制定皇宮禮儀的時候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自作主張,天天就差恨不能住在皇宮裡同朱元璋早請示、晚彙報。
是朱元璋點頭之後,規矩才叫規矩,加到後世子孫身上就成了祖制,那便更不能破壞了。
陳雲甫當然不是皇帝,他的權力更差之千里不止,要說起來,邵質這個刑部尚書怎麼也排在陳雲甫上面。
人老邵這裡給到陳雲甫的面子,讓陳雲甫來當這個家,就是一種表態。
因爲陳雲甫沒有‘家’,更沒有什麼家人,和邵檸成親之後,邵家就是陳雲甫的家,換言之,邵質這是有意推陳雲甫站出來當這個家主。
那以後,邵子恆如何,陳雲甫就必須要去照顧和保護,而不只是順情應理。
這便是爲什麼陳雲甫聽到後會先是一愣,而後姿態鄭重回復的原因。
他要說‘一切聽憑岳丈安排’這樣也行,但意思就變成了‘你老邵家的事自己安排,我不摻和。’
於理說的過去,於情有些生疏。
既然邵質擡舉,那陳雲甫乾脆當仁不讓的接下來。
送走老岳丈,陳雲甫又在原地踱步了一陣,這才走回文淵閣,同時派人出宮把胡嗣宗喊來。
“大學士有何吩咐?”
“博淵來了,坐吧。”
陳雲甫示意胡嗣宗落座,而後將那道《廢徭復商疏》拿出來交給後者,交代道。
“廷議已經過了,除廢徭以外,其他三條咱們通政使司要儘快立項,而後挑個時間,咱們再和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一起討論從哪裡開始實施。”
“廢徭沒有通過?”胡嗣宗明顯一愣,顯得極爲詫異。
這一道《廢徭復商疏》中,真正核心的一條可就是在這廢徭上,廢徭堪稱是幾千年來的第一條仁政,如此大的名聲功績,陳雲甫竟然沒有保着通過?
“嗯,有欠考慮的地方。”陳雲甫微微一笑,言道:“工部徐部堂指出了不足的地方,所以駁回了這一條。”
“那...好吧。”
胡嗣宗本想說兩句替陳雲甫打抱不平,但轉念一想到自己的品軼,又收住話老實接過奏疏。
“下官這就回去將此疏立項事宜籌措好。”
“你去吧。”從始至終陳雲甫都面帶微笑,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失落神情,直等到胡嗣宗離開,陳雲甫臉上的微笑才逐漸消失。
絕不是無能的生悶氣,而是陷入了某種思考中。
“這第一手子算是落下去了,
第二步該往哪裡下呢。”
“朱標確實是個仁君,性格也開明,只有他在位,我才能大膽的幹事,不像現在,總得收着力。”
“徐本算是有點能力,可以考慮重用。”
“俞綸是岳父的老部下,知恩圖報並且旗幟鮮明,可以用。”
“葛循瞻前顧後,和其他人一樣,牆頭草兩面派,早晚都得踢出去。”
“至於詹徽。”
陳雲甫心裡想着,嘴角挑起不屑的嘲諷:“這想顯顯的自己的存在感還是當一個傳聲筒呢?”
“淮西黨的餘孽罷了。”
“呵~”
輕輕搖頭,陳雲甫收回心神,開始處理起文淵閣裡積案累牘的奏疏。
再說另一邊,邵質回到刑部待了一個時辰後便打道回府,一進家門就把兒子邵子恆喚進了書房。
“爹?”
邵子恆手裡還攥着一卷書,面帶疑惑的跟進書房中:“您今日不是說要進行九卿廷議嗎,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是啊,廷議結束了。”邵質點點頭,而後微擡下巴示意道:“坐。”
邵子恆老實坐下,規矩的挺直脊樑,等待邵質接下來的話。
“最近功課如何,春闈馬上就要開始了,有信心嗎。”
“回父親話,孩兒很有信心。”
“那就好。”邵質滿意點頭:“春闈結束之後,你也就算是步入仕途了,爹呢一直沒有時間考校你,今天抽時間回來,就是爲了和你說道兩句。”
邵子恆便更是規矩謹慎:“請父親大人教誨。”
“教誨談不上,你爹今天差點也犯迷糊了, 來,你先看看這個。”
邵質取出了《廢徭復商疏》放到桌上,說道:“這就是今日九卿廷議的事,你看看,看完後跟爹說你的感想。”
邵子恆拿過奏疏,只看封面上的五個字就心頭一顫,展開觀閱後更是神情大驚。
剛擡頭想說話。
“先看完,看完再說。”
邵子恆吸了一口氣,重新埋首觀瞧。
過了片刻鐘後方揚首驚歎道:“孩兒歎爲觀止、驚爲天人。”
“先別急着誇你妹夫。”邵質半垂眼簾,品茶問道:“換你是九卿之一,今日廷議,支持與否?”
“當然支持啊。”
邵子恆不假思索的說道:“廢徭是千古未曾有過的仁政,一旦頒行,九州同慶、萬民承蔭。”
“你說的這些誰都知道,爹問你的,不是字面上的事。”邵質嚴肅道:“你現在要試着站在朝臣的位置來看這道疏而不是芸芸衆生。”
邵子恆只好蹙眉又想了好一陣,可還是無奈擡頭,茫然道。
“孩兒愚笨,實在是看不出什麼別的來,只知道是天大的好事。”
邵質無奈一嘆。
果然,不可能人人都是陳雲甫。
別說陳雲甫了,自己這個兒子,現在連徐本都比不了。
也是,天天和陳雲甫在一起同朝爲官,對邵子恆的要求難免有些過高了。
“這是一面照妖鏡啊。”
邵質指着桌上的疏笑了起來。
“照妖鏡?”邵子恆眨眼,一頭霧水。
好好一道奏疏,怎麼就成照妖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