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但見那數千人忽然間起勢,直接殺向正陽門,又見正陽門那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竟然緩緩打開城門,任由上千步卒殺入城內。
片刻之後,紫禁城燃起了烽煙。
似乎有人放火。
又片刻,從正陽門馳出幾輛馬車,穿過士卒人羣后,直接南下。
數千人的士卒立即緩緩收陣,退回先前位置。
並不急於撤退。
黃觀看得莫名其妙。
正陽門爲何會開門?
紫禁城內發生了什麼?
紫禁城的安防呢,形同虛設麼?
這些人進紫禁城去,放了一把火後,又做了什麼?
黃觀不知道,但他隱然猜到了一點:正陽門會被打開,肯定是有內應,要知道這數千士卒,一點也不像是來列陣讓朱棣閱兵的。
所以……肯定發生了大事。
直到看見兩員猛將率領數千人從應天城其他兩個方向殺來,黃觀才恍然大悟。
確實兵變了。
這兩員猛將他見過,早些年差點在應天城當了質子。
是朱高煦和朱高燧兩兄弟。
倏然間,黃觀面色潮紅,他明白先前紫禁城發生了什麼。
有人去搶走了朱文圭!
黃觀歎爲觀止。
他不知道,誰這麼大才,能在朱棣眼皮底下搶走朱文圭,要知道僅靠京營五衛中的部分兵力,沒有妙計,是不可能做到的。
天子親衛軍不是擺設。
但這人還就做到了。
不得不服。
下一刻,黃觀目睹了一場小規模的廝殺:雙方各有數千人,加起來也就一萬兩千左右,彼此兵力比較平衡,規模確實不算大。
很快,搶人那方落入了下風。
沒過多久,應天城清涼山方向的天空上,出現了一朵煙花。
旋即便見搶人那方出現了變陣。
步卒列陣斷後,騎兵趁機遠遁。
這非常不合理。
一般來說,負責斷後的是騎軍,利用機動性牽扯敵方兵力,讓己方的步卒有時間和空間撤離戰場,但此刻的詭異讓黃觀明白,這是棄車保帥。
搶人的那方,需要時間,所以更需要騎軍拱衛。
選擇了犧牲步卒。
於是就犧牲了。
但見朱高煦和朱高燧的軍隊,在騎軍衝撞敵軍軍陣的配合下,像收割草芥一般,肆意收割着陣營被摧毀而大亂崩潰的叛兵。
一切悲壯言語在眼前的這一幕畫面之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黃觀縱爲三元狀元,也找不到詞語來形容。
他經歷過靖難。
但卻沒上過沙場,第一次知道,原來戰爭如此殘酷。
目睹這一幕的黃觀臉色蒼白。
幾欲嘔吐。
很快,朱高煦和朱高燧率領騎軍去追擊,剩下的步卒開始打掃戰場,也許是有軍令,打掃戰場的士卒對那些受傷倒地的叛兵沒有絲毫留情。
全數誅殺!
接近四千人的步卒,除少數潰散之後逃到遠處之外,其餘的人全部被殺。
黃觀呆滯在仙人臺上。
這一刻,他才知道戰爭的殘酷,才知道人命的廉價。
心中感觸萬端。
直到日色將暮,才失魂落魄的下山回城。
他要去找侄兒黃觀。
他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
……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婚禮還在進行。
不過黃府的戲班和樂班都被北鎮撫司押入了詔獄,廚師團隊也一樣,好在黃府自己有廚娘,意思着做幾桌子飯菜——反正已經沒了賓客,都是自家人。
徐皇后也早早就回了紫禁城。
吃飯的有十餘個小廝和七八個丫鬟,加上廚娘,以及主家吳溥夫婦一家,不過五桌。
其中徐妙錦和吳李氏緋春在婚房內吃飯。
徐輝祖來了。
黃昏和他一桌,等待着黃觀歸來。
黃觀見狀,也不好意思問。
只得先吃飯。
飯後,小廝們和丫鬟們領了紅包各自去收拾府邸各處——鬧洞房這個傳統節目被主家黃老爺給取消了,不取消不行。
徐輝祖從始至終都黑着臉。
飯後洗漱了一下,黃昏看着焦躁不安的徐輝祖,無奈笑道:“去書房談談?”
徐輝祖黑着臉去了。
黃昏又讓人去請黃觀,小廝回報說在書房等老爺。
倒是省事。
黃昏來到書房,黃觀和徐輝祖已經落座,從輩分上來說,黃觀要高一輩,不過大家都曾同朝爲官,又是熟人,倒也沒拘禮。
平坐。
反倒是讓輩分最低,但卻是主人的黃昏坐主位。
落座之後,黃昏對如坐鍼氈的黃觀簡單說了下今日的事,這一波三折的兵變,朱棣和梅殷之間的對局,已經黃昏的查漏補缺,聽得黃觀是連聲驚歎。
說完之後,黃昏道:“叔父,你既在仙人臺見過兩軍大戰,可曾看見那數千人的屍首?”
黃觀頷首。
黃昏又問道:“那敢問叔父一句,這數千人沒有妻兒父母乎,這數千人中,叔父可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名字?這數千人的死,究竟有什麼意義,是爲了讓大明的疆域之內,再起一場禍延數十、數百萬人的戰亂乎?”
良心三連問。
黃觀張嘴欲言,卻回答不出來。
黃昏嘆道:“站在我的立場,梅殷此事大錯特錯,可站在叔父的立場,梅殷似乎是正確的,他是爲了還建文正統,這且不論,須知對錯,自有青史後人來評斷。”
“但問叔父一句,梅殷去福建後組建小朝廷,受苦的人是誰?是他梅殷嗎?是朱棣嗎?”
“不是!”
“是盼兒從軍歸的老父母,是盼父的幼兒,是盼夫的小娘子,是無數個普通家庭,他們剛從靖難之戰的苦難中走出來,卻又要面臨一場戰亂。”
“若是梅殷到了福建,這一場戰亂不可避免。”
“可是,有沒有想過,大明好不容易迎來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卻要在這一場戰亂中喪失殆盡,山河動亂,外族是否又會繼續南侵,重演百年前的崖山海戰?”
“叔父,我等讀書一生,出仕一世,是爲功名乎,是爲金玉嬌娘乎,是爲君王乎?”
“都不是,至少侄兒不是。”
“侄兒只是爲江山社稷,爲大明萬民而出仕!”
黃昏頓了一下,有些憂傷,“可惜,世間人多是梅殷之流爾,端的是可悲可嘆。”
黃觀被說的啞口無言。
不是沒有說辭反駁。
而是他覺得,侄兒這一番話本就是書中的聖賢道理,只不過大多時候,被大多數讀書人讀進了狗肚子裡。
須知戰亂本是苦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