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又抹了一把冷汗。
朱棣走回去坐下,問三人,“此事如何完美解決,既不能讓安南和番邦知道我們大明僞造國書而不砍頭,又不能壞了國家法度。”
此事確實很難操作,所以朱棣也愁。
在這件事上救黃昏,頗爲有心無力。
但雒僉和郭資兩人是誰,都是在洪武年間出仕的人,在朝堂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哪會沒有主意,郭資剛想說話,卻聽得雒僉道:“臣有疑問。”
朱棣愣了下,“說。”
雒僉大聲道:“但問陛下一句,使團諸人雖然有功,但他們置國家法度於身外,而行等同於謀逆之舉的僞造國書,令我大明作爲宗主國的威信岌岌可危,此等大罪,就算有功也不可抵,不誅何爲?”
朱棣略有不喜,“那依你之意?”
雒僉斬釘截鐵,“殺!”
“不殺不足以振法度,不殺不足以束臣心,不殺不足以平亂象!”
雒僉態度幾位堅決。
朱棣沉吟不語。
一旁的郭資微微苦笑,咳嗽一聲,“雒尚書,此事不能如此片面——”
話音未落,雒僉冷道:“律法重要,還是臣子重要,律法是國家手段,若是開此先河,失去威懾力,那麼大明律法將形同虛設。”
郭資聳聳肩,退了兩步,得,你有理,你來。
內心深處卻有些責怪雒僉。
郭資和雒僉兩人,雖然都是行部尚書,但洪武年間,郭資就已經是北平布政使,朱棣還沒靖難,郭資就已經歸附,靖難之時,郭資第一個投降擁護,並在北平輔佐朱高熾守城,靖難三年,郭資主管軍餉諸事朱棣即帝位,任郭資戶部尚書,兼掌北平布政司。後授命郭資籌建北京城,任行部尚書,統六部事。
從某方面來說,他比雒僉的地位要高一些。
雒僉算是副手。
這並不是郭資責怪雒僉不給他面子,而是因爲另外一件事,其他人不知道,郭資作爲北平布政司,這幾年在順天這邊經營得極好,很少有事情瞞得過他。
是以他知道,雒僉和京畿那邊的某位殿下走得很近,只不過還無人知曉而已。
朱棣面無表情,道:“雒尚書言之有理。”
這就是爲何連朱棣也覺得要救黃昏不容易,因爲想殺黃昏等人的理由實在是太強大,強大到連君權都壓不住。
朱棣不是暴君,所以他沒法用皇權來封口。
又道:“此事待朕回到應天,於諸多臣工共同商議,鄭和籌備下西洋之事已經準備妥當,明日朕會迴應天,關於順天府諸事,朕多有交待,郭尚書你留下,老大和雒尚書先退下罷。”
朱高熾起身行卻禮。
雒僉卻不走,“陛下之意昭昭欲接,陛下真願爲了一阿諛獻媚之臣子,而置大明律法於不顧,臣不服,願一死諫之。”
已經退出房門的朱高熾滿頭冷汗。
他實在不明白,雒僉今日爲何要如此執着的和父皇對着幹,明顯不合理。
郭資也是一臉冷汗。
雒僉卻一臉的淡然。
他知道道理在他手上,就算陛下再對他不滿,也拿他沒辦法,只不過今後的仕途,大概會因此受到波折。
他並不懼怕仕途波折,有失去,自然就有得到。
朱棣陰沉着臉,眸子陰沉,盯着雒僉,許久,才緩緩的道:“朕知曉了,雒尚書退下罷。”
雒僉振臂,“請陛下下旨,懲處使團衆人!”
朱棣怒極反笑,“朕回到應天,自會處置,朕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應天那邊三司會審前後,雒尚書在順天添置了不少房產,三司會審後,雒尚書又寫了封私信,着人送遞應天,不知收信人是誰?”
雒僉臉色大變,訥訥着說不出話來。
郭資暗暗嘆氣。
雒僉啊雒僉,你真以爲錦衣衛總衙在應天,紀綱等人也在應天,順天的錦衣衛就是吃乾飯的,別天真了,我們這些當臣子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眼裡。
你做的那些事,連我都瞞不了,如何瞞得過咱們這位永樂大帝?
還是太天真了啊。
要知道陛下以前封燕王,王地原本就在順天!
朱棣陰沉着臉斜乜一眼雒僉,“怎麼着,雒尚書那封信見不得人?”
雒僉心中的崩潰的,他根本沒想過,原來自己做的事情都被陛下看得一清二楚,他有點心虛,更有點懵,聞言脫口而出,“那封信是寫給我以爲侄兒的私信,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
“嗯?!”
朱棣笑了,笑得很憐憫。
郭資搖頭。
完了。
千不該萬不該,雒僉你不該說收信那人是你侄兒,你隨便編個身份,哪怕說是你祖宗也好啊,你這麼一說,豈非說你和陛下是兄弟?
收受大額款項,又御前僭越,你作得一手好死。
死定了。
朱棣並沒有發怒,“既然如此,那朕並無異議,雒尚書退下罷,朕還需要叮囑郭尚書諸多政事,接下來你倆在順天,可要勤政愛民。”
雒僉失魂落魄的離開。
朱棣看向郭資,猛然一拍書桌,“看看,看看,這就是朕的行部尚書,遠在順天,還是要被人拉下水,朕本不想追究此事,由得他去——”
朱棣不說了,深呼吸一口氣,才壓下心中怒意,對郭資,“諸事我皆不交待了,你跟朕多年,深得朕之信任,但一件事務必看重:盯緊漠北,稍有異常,星夜馳報於朕。”
郭資急忙應下。
又弱弱的道:“陛下,其實徐輝祖等人,並非不可救。”
朱棣眼睛一亮,“你有何良策?”
郭資思索了一陣,“這件事,主要在於一個‘僞造’兩字,別人誰也沒辦法把這兩個字抹去,但陛下您乃大明天子,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能讓‘僞造’兩字變得正大光明。”
停頓一下,“陛下難道沒發現,黃指揮的章折中,有兩個字格外醒目嗎?”
朱棣拿起章折仔細一看,還真是。
一個“未”,一個“請”字。
全句是:臣斗膽,未請聖意,便作國書。
“未”字極細極小,若不注意,幾乎看不見,而那個“請”字有似乎刻意加粗,而且有點斜,按照書寫的慣例,應該是寫到“未”字時,筆豪無墨了,纔會出現這個狀況。
乍然看去,便似“臣斗膽,請聖意,便作國書。”
朱棣當時也沒在意,畢竟黃昏作爲讀書人,實則和他叔父黃觀天差地壤之別,黃昏就是個半罐子水。
現在郭資這麼一提醒,才悚然驚覺,這應該是黃昏別有用心。
朱棣若有所思:“難道說……”
郭資頷首,“黃指揮這個手段非比尋常,若是流傳出去,易被人詬病,所以此事必須極其隱秘,絕不可再被他人知,因此他不敢在章折中提及,也不敢密信告之陛下,只能在章折中如此隱晦的請求陛下出手相助。”
朱棣眼睛亮了。
他真沒想到,黃昏這小子竟然落子周密至此,這哪是人力可爲,簡直就是神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