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與弼很少出門,跟着吳溥去過幾次詩會,雖然他在詩會上也很低調,從不發言,並無存在感,不過內閣輔臣吳溥的兒子,參與詩會的人豈會不留心。
楊溥見過吳與弼。
工作閒暇之餘,內閣衆多輔臣總會說一些自家事,其中吳溥愛誇自己兒子,是以內閣輔臣大多知悉吳與弼在黃昏的指導下,準備編一本類似《廣韻》和《集韻》之類的書籍出來,雖然大家面上說着恭維的話,其實內心深處還是不看好。
一個人想要編一本書,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而且不是一般的書。
是類似《集韻》和《廣韻》的韻書。
關鍵是這個人還沒及冠。
這真是鬧着玩的了。
看見黃昏是想讓自己收吳與弼爲門生,楊溥倏然站起,臉色大變,“黃指揮可莫要折煞我了!”
論學問才華,吳溥真比自己差?
楊溥覺得是。
但只是他覺得而已,因爲這是一個讀書人該有的驕傲和尊嚴,當下大明朝,能讓楊溥自愧不如的,只有解縉一人。
其餘人皆碌碌耳。
也許還要加一個黃觀?
不過不重要,在讀書人眼中,能壓過自身的只有那些名垂青史的大家,比如蘇仙韓愈之流,哪怕是在面對解縉這樣的大才子,楊溥也不會表達出自愧不如的情緒。
最多也就是埋在心裡。
可吳與弼身邊有吳溥,還跟隨高賢寧和黃觀做過學問,楊溥再有自信,也不敢收這樣的門生,着實是壓力太大。
何況楊浦也明白,吳溥不會同意。
和楊溥一樣,吳溥也有讀書人這種老子才情天下第一的迂腐思想,那句文無第一併非沒有理由。
所以何必討這個沒趣。
黃昏見狀暗暗頭疼,不用猜就知道楊浦的心思,也怪不得楊溥,着實是吳與弼的條件太好,一般人真沒這個信心當好他的恩師。
但這可由不得你楊溥。
起身,笑道:“楊先生多慮了,晚生豈敢折煞您這樣的大才,着實是吳與弼大才,叔父黃觀已經教無可教,叔父吳溥亦是一樣,就連高賢寧高先生的學問才識,也被吳與弼學了去,但聽吳與弼說過,他依然還有諸多疑惑,心中有很多念想,但始終差着一絲靈犀,晚生便想着楊溥先生的才識,也許能助吳與弼打破這瓶頸,爲大明文化開花結果出一個燦爛的明珠。”
這是實情。
吳溥就不說了,只要兒子吳與弼想學,他傾囊以授。
叔父黃觀也一樣。
就連高賢寧,也經常指導吳與弼,偏生吳與弼着實聰慧,很是能吸納新學識,學的很多,心中疑惑也很多,雖然釐清了不少,但終究還有那麼一些。
也就是說,吳與弼要創出崇仁理學,還真得按照歷史的來。
博納百家之後,就差楊溥給吳與弼這個容器裡添上一勺子。
一勺子,溢出。
崇仁理學便成。
楊溥還欲拒絕,他確實顧慮很多,但太子朱高熾卻忽然笑道:“弘濟,要不你就當了這恩師,吳與弼素有大才,如果將來科舉成名,將來顯耀於朝堂,也是一樁美事。”
楊溥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思緒電轉。
殿下爲何要讓自己收吳與弼爲門生?
殿下應該知道其中的曲折關係,如果收了這門生,今後大概率就要和吳溥交好——如果是一般的輔臣,還無所謂,可朝堂誰不知道,吳溥和黃昏是一夥的。
這很可能是會被陛下認爲,黃昏、吳溥是利用這個機會交結太子。
會很麻煩。
畢竟牽扯到了政治鬥爭。
轉念一想,吳溥應該不會同意,於是順水推舟,笑道:“我倒是無妨,當個得利漁翁,可我擔心吳與弼的父親吳溥不會同意。”
黃昏哈哈一笑,他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政治傾軋。
但是無所謂。
如果連這點政治鬥爭都處理不好,我還不如老老實實的經營時代商行,哪還有信心去和紀綱鬥法,更別談收拾朱高煦兩兄弟了。
笑道:“楊先生不必擔心,叔父吳溥那邊,我來說服他,如此就定下了?我明日就讓人去擇個良辰吉日,然後舉行拜師宴?”
朱高熾笑道:“甚好。”
楊溥還能說什麼,暗想着太子殿下你現在不怕被陛下認爲你在勾結權臣了?
朱高熾有他的打算,在他看來,這是黃昏對東宮示好的動作,無論怎樣,哪怕是被父皇責罰,朱高熾也不願意辜負了黃昏的好意。
其實……
他腦補過頭了。
黃昏就是爲了吳與弼創崇仁理學而已,根本沒有政治目的。
朱高熾又道:“今日來黃府,其實是有事情想諮詢一下黃指揮,可惜你近日不上朝,也不去五軍都督府,我想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
黃昏訝然,“兼國理政有內閣輔臣,殿下還能有什麼疑惑?”
內閣裡那九個人可不是吃乾飯的。
除了解縉會死在錦衣衛手中,其他八個人,未來都是朝臣之中的肱骨,原本在歷史不是很有名的吳溥,也會因爲自己的帶來,將來至少也要弄個大學士。
有這樣一羣人才,你朱高熾還跑來問我什麼事?
朱高熾壓低聲音,“得到消息,因爲胡漢蒼父子即將押送回京,而父皇大概也因爲此事從順天歸來了,目前距離應天尚有幾百裡地,大概再有七八日便到,黃指揮應該知曉,我那兩個兄弟早就盼着我出事,父皇在順天的這一年半載,他們沒少弄出事情來,這一次我估計他們也會沒事找事,我是想諮詢一下黃指揮,有沒有辦法能讓他倆消停點?”
這是何等的相信黃昏的能力!
倒不是說朱高熾沒見識。
着實是黃昏在鹽官鎮那一步棋太過驚豔,僅靠鹽官鎮的佈局,就讓父皇定奪了儲君人選,這樣的能力,放在數千年曆史中,也極爲罕見。
黃昏聞言苦笑,搖頭,“不能。”
又道:“殿下應該清楚,漢王和趙王兩位殿下覬覦的是什麼,這其實是人之常情,在沒有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天,殿下就忍着罷!”
朱高熾心裡明鏡着,聞言拋出了真正的目的,“其實我也知道,要想一勞永逸絕對不可能,當下要務是鞏固太子地位,所以弘濟獻策,以退爲進,讓老二和老三更多的暴露在父皇眼皮底下,而我則暫時黯然許多,如此一來,可消除父皇的疑心,所以是想請黃指揮幫忙斟酌一二。”
這是真心話。
楊溥這一計獻策,太過兇險,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覆之境,別說楊士奇說過此計不可輕易施行,就連楊溥自己都沒有十全的把握。
所以朱高熾也不敢輕易採用,才冒着風險來找黃昏幫着參謀一番。
朱高熾相信,黃昏雖然沒和他聯繫,但絕對支持他爲儲君。
因爲朱高熾明白一個道理。
當下大明,開疆拓土有父皇和黃昏兩個人,再有千千萬萬出生入死的將士,夠了。
但是守成,非自己莫屬!
老二不行,老三更不行。
這是朱高熾的自信。
朱高熾相信,黃昏也一定看清了這個道理,要不然不會走出鹽官鎮那一着棋來,只是朱高熾還算有疑惑,黃昏既然要扶龍於自己,爲何從來不接近自己。
扶龍之臣,難道就不想在自己登基之後獲從龍之功?
想不明白。
哪怕是朱高熾這樣的人,也看不透黃昏這個人。
所以他的自信有些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