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黃昏走後,娑秋娜忽然就不笑了。
回到院子裡坐下。
烏爾莎拿了帕子在她後面輕輕擦拭溼發,院子裡其他女子見狀,知趣的散了,其實散的不止是人,人心也散了。
以前大家在西域,沒得選擇,只能做死士。
現在大家也想做個正常人。
別看大家言辭裡對烏爾莎沒有節操是去雞籠山承歡黃昏頗爲鄙視,其實心底裡多少是羨慕的,因爲至少烏爾莎活得很真實,作爲一個女人而活着。
再說句大膽的話,其實這當中有多少人心裡對黃昏有那麼一點羞羞的想法呢。
畢竟黃昏好看。
有錢。
年輕。
這三點加在一起,很難有女人能抵擋。
當初只靠年輕好看,加上徐皇后的推波助瀾就能拿下大明第一美人兒,如今有錢,更是可以爲所欲爲,成爲收割機。
娑秋娜的默默的坐着。
烏爾莎不敢說什麼話。
氣氛很安靜。
眼看頭髮已經幹了,因爲靜電開始粘連時,娑秋娜才輕聲說道:“烏爾莎,其實當初賽哈智出現,將我等救往大明路上時,我都以爲這輩子要成爲大明君王的籠中雀了。”
烏爾莎搖頭,“你不願意,沒人可以。”
我還在。
想了想,“她們也還在。”
雖然大家的想法多少有了私心,但十一個女子不會忘記,當年她們是怎麼活下來的,又是怎麼過上了別人一輩子都過不上的好日子。
那年烏爾莎還小,她混跡於泥濘中去和流浪貓狗搶食,她卑微的活着,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也不知道明天在哪裡。
直到有一天,有人將她帶入一座鄉野裡的偏僻大院。
和她一起的,還有幾十個女孩。
有人送來酒肉飯菜,幾十個女孩風捲殘雲,撐得誰都走不動路的時候,來了箇中年人,說你們當中只有三個人能活下來。
然後關了門。
廝殺毫無預兆的爆發,都是泥漿裡打滾活下來的人,沒有人心軟。
因爲她們想活下去。
烏爾莎已經不願意去回憶那段往事。
她只記得,當奄奄一息的她和最後兩個女孩子一起被帶出大院子的時候,她勉強睜開眼睛,看見了天上的陽光,那麼溫暖,那麼光明。
隱隱約約中,她聽見了冷漠無情的聲音,“可惜了,這個傷太重,喂老虎吧。”
烏爾莎被擡了起來。
她絕望了。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了俏脆的聲音,“她怎麼受傷了啊,你們要把她擡到哪裡去?”
烏爾莎用盡力氣睜開眼。
她看見了一道光。
幼年的娑秋娜站在門邊,扶着門框,眼眸裡閃爍要晶瑩的憐憫和溫柔,她跑向了烏爾莎,旋即烏爾莎暈了過去。
她活了下來,成了娑秋娜的侍女。
娑秋娜的侍女很多。
直到有一天,娑秋娜的父親單獨見了烏爾莎,問她,是否願意用生命去保護娑秋娜,也願意爲了娑秋娜的幸福獻出一切?
烏爾莎點頭。
她想用餘生來守護在她暈過去時看見的那道光。
然後她被送到了一個絕密基地。
白日,她在殘酷的訓練中學會了殺人,很快脫穎而出,成爲佼佼者;晚上,她在一箇中年妖姬的教導下學習牀笫媚術。
當她成位一個合格的死士和妖姬時,她回到了娑秋娜的身邊。
才發現娑秋娜已經成了西域神女。
帖木兒爲了野心,逼迫娑秋娜的父親讓娑秋娜也去學了媚術,以便將來用她去迷惑周邊國家的君王,成位他開疆拓土的一枚棋子。
烏爾莎也發現娑秋娜身邊多了十個侍女,都和她一樣。
她們有人是娑秋娜從街上撿回來的女子,有的和她一樣,是娑秋娜故意救下的:在相處之中,娑秋娜才狡黠的告訴她,其實娑秋娜早就知道她父親做的事,她想着能救一個是一個。
可惜,娑秋娜終究被他父親牽連。
不得不流浪異國他鄉。
烏爾莎知道,如果不是娑秋娜,她已經是一個鬼。
來到大明,烏爾莎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個長得很好看的黃府大官人,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就是看見他的那一剎那,心就亂了。
烏爾莎知道她的未來,她會一直守護在娑秋娜身邊。
所以在出使安南時,她想有一個美好的記憶,於是大膽的跨出了那一步,她主動的爬上了黃府大官人的牀,施展出一身媚術。
那幾日,是她這一生最爲幸福的事之一。
可惜。
人終究是貪心的。
回到大明後,在搬離黃府時,夫人提出她可以留下,烏爾莎動心過一剎那,直到看見娑秋娜委屈的蹲在地上哭,烏爾莎才知道自己傷了她的心。
所以她選擇了放棄。
然後她就成了黃昏暗夜裡的情人。
她很滿足。
和黃昏在一起時,不止有男歡女愛,黃昏會低聲給她說很多事情,儘管她聽不懂,儘管有時候說着說着黃昏又抱住了她。
但她就是覺得很暖心,這就是她想要的愛情模樣。
他說,她聽。
可是烏爾莎明白,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遲早有一天,她會爲了娑秋娜奮不顧身的去死,那一天她不會猶豫。
娑秋娜何嘗不知道烏爾莎犧牲了什麼和將要犧牲的。
有些難過。
許久,才倔強的擡起頭,“其實在來到大明之初,我是想利用你們掌控大明的朝臣,讓大明的天子發兵爲我族人報仇。”
烏爾莎放下帕子,給娑秋娜開始盤髮髻,一邊溫柔點頭輕聲道:“我們都知道。”
娑秋娜訝然,“你們不怪我?”
烏爾莎雙手翻飛,娑秋娜褐黃色的長髮在她指尖纏繞,渾然不在意的道:“其實這些事我們都有心理準備,糟老頭子也好,年輕小官人也罷,終究只是具皮囊,至少如此,你和我們的活着,都是有意義的。”
娑秋娜默然。
忽然悽婉一笑,“可惜啊,我們是女人,終究還是小看了男人。”
身爲西域神女,卻連黃昏都勾引不了。
更何況其他醉心於權勢的朝堂老男人,更不會被區區幾個西域女子迷住。
娑秋娜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一如秦淮河上的春水。
最終只會成爲大明這片錦繡山河裡的一筆墨染,消失在歲月長河裡,蕩不起絲毫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