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妃之事實在令人失望。
出身與見識的高低還是有關係的,這一點王恭妃還不如小家碧玉的鄭妃。
宮女出身的恭妃,畢竟還是眼界狹隘,缺乏了一點見識,但是出身於大臣世家的女子也不可能選入宮中。
眼下既然王恭妃連這一點都捨不得,那麼林延潮也沒有幫她的理由了。
林延潮本來就沒有將注下在皇長子的身上,至於當年幫恭妃皇元子說話,是順手爲之的事。
不說林延潮對萬曆朝的歷史之事的預見,恭妃本人就算成爲太后,也沒什麼好怕的。
在大明朝這體系下,有文官勢力壓制,外戚,女主縱然一時得勢,也翻不了天。
就在恭妃的人離去之際。
林延潮踱步想了想當下將陳濟川,展明都叫來吩咐道:“眼下我剛剛升任,行事一舉一動都需萬分小心注意,不可給人以口實,你們要約束府內下人,讓他人不可生事。至於吾兄與甄家那邊也要提個醒,千萬收斂,更不可拿我的名頭出去招搖。”
陳濟川,展明二人都是一愕。陳濟川問道:“老爺,是擔心出什麼事嗎?”
林延潮呷了口茶點點頭道:“不錯,禮部郎署一旦空缺,你們老爺我就在候補的名單上,到這個時候難免惹人眼熱,故而此刻正在極關鍵的時候,我們要未雨綢繆,不要給任何人可乘之機,這時候一絲一毫的攻訐之言,都可能令人誤會,捕風捉影之詞,也足以令我功敗垂成,錯失良機,所以近來府裡的下人無事就不要外出了,而且在外辦事一定要謹慎。”
陳濟川,展明聞言都是大喜。
展明驚喜問道:“老爺纔剛升的四品,怎麼又要升官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翰林五品升遷不拘品秩,上面意許入閣的宰相,都會直接跳過四品一級,官至正三品,遠的不說,如當今吏部侍郎朱山陰,禮部侍郎於東阿,都是直接從五品直接提爲侍郎。”
“那麼這一次與老爺一併候選禮部侍郎的官員有哪幾位?”陳濟川問道。
林延潮回道:“那多了,在翰院就有徐掌院,趙學士,以及南國子監的黃祭酒,除了本院翰林外,外官京卿也有資格,若算上這些人那麼就難以計數。”
原本吏部禮部左右侍郎是一個詞臣,一名非翰林,保持一個平衡的局面。但是內閣掌權後,吏部禮部的侍郎,多數都是由詞臣出任。
從明朝開國至現在,內閣翰林院的權勢此刻已是達到了巔峰。
因此也有了吏部尚書不得由翰林充任的官場鐵律。
陳濟川道:“老爺,徐掌院仕官多年對於少宗伯之位可謂是志在必得,趙學士雖年紀老邁,但資歷擺在那邊,至於南京的黃祭酒,雖說與老爺有鄉誼,當年在翰林院時也是十分較好,可是到了這個關卡,就是親兄弟也是要爭一爭的,幸好他不在京師,失了少許先機。”
林延潮搖搖頭道:“你還漏算了一個人?”
陳濟川問道:“是何人?”
“翰林院前掌院,尚稱疾在家的張新建。”
陳濟川恍然道:“是啊,差一點失於計較了,還是老爺思慮周全。”
林延潮伸手按了按道:“還不說外官之中是否會有人橫插一刀,就算翰林院中難保沒有人會向其他人下黑手,所以我纔要你們小心謹慎。”
展明道:“老爺,我們府上還好,夫人平日都有嚴加約束,不許下人持老爺的名聲在外肆意妄爲,但甄家那邊以及延壽老爺就不好說了。”
家有一兄長,如有一活寶,想想自己堂兄連皇帝都敢罵的光輝事蹟,還有什麼事是他幹不出來的。
林延潮對陳濟川道:“你讓丘明山從漕軍那裡調精幹人手進京,安插在兩家府外探聽消息,嚴加監視,暗中保護,甄府那邊你上門提個醒,我的兄長,每次出入都要有人跟隨在旁,若有什麼事,就由他們出面擔了,務必不要讓我兄長惹上事。”
陳濟川立即稱是。
次日林延潮到翰林院上衙。
自己休息的屋舍已是整理妥帖。
自己平日與徐顯卿的關係,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但是現在大家都有了競爭禮部侍郎的資格,所以有時候林延潮覺得他與徐顯卿之間還是避一避的好,功名利祿當前就是兄弟也會翻臉,又何況於關係本不緊密的同僚之間。
林延潮的屋舍就在學士堂的後罩房,用於小憩休息再適合不過了,炎炎夏日已是過去,秋天的時候在這裡睡一個悠長的午覺,倒是一件非常滋養的事。
自任少詹事以來,林延潮每日仍是延續着以往爲翰林時的習慣,每日不到辰時就到了翰林院,每日一定要在申時後再辦公一會再離開翰林院。
別看工作時間很長,似乎很勤政的樣子,但是每天一到午時,簡單的吃過飯後,林延潮就在屋舍裡睡個懶散的晌午覺,或者是看看書避一避熱氣,直到未時以後纔到學士堂辦公。
至於其他翰林們只能在公房裡趴在桌案上打個盹。
因此別看林延潮每天幾乎都是最早來,最晚離開翰林院,卻一點也不累,那是因爲身爲學士,林延潮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這日林延潮睡醒後躺在公房裡看了好一陣書,這才穿上官袍來到了學士堂。
學士堂裡,掌院徐顯卿打着扇子,正在批閱公文,看見林延潮後笑笑道:“林學士睡醒了。”
看着對方汗流浹背的樣子,林延潮勸道:“掌院午後何不到公房休息一二。”
徐顯卿微微笑着道:“就怕萬一有什麼公文下達,是以不敢抽身。”
徐顯卿言語中隱隱有指責的意思。
其實翰林院這樣的衙門,專門是給天子太子服務的,現在天子免朝不見大臣,平日大家也都清閒下來,就算有什麼公文來,派小吏在外候着隨時稟告也是可以的。
徐顯卿如此當然也是表現給別人看的,也是給林延潮看的,這禮部侍郎我志在必得,你們誰都別與我爭。
林延潮卻道:“掌院,若是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弟就在公房裡隨時候命,哎,過了這個秋就好了,秋老虎厲害啊。”
徐顯卿笑着道:“哪裡敢打攪林學士高臥,愚兄在京多年,早是習慣了這氣候,無妨,這裡我當得就是。”
林延潮點點頭於是在自己的公案後坐下,同拿起一把扇子搖着道:“掌院在翰院爲官多年,小弟向掌院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但是這禮部郎官多少人眼睛看在這裡,這時候我們應同舟共濟,以防爲外人所乘……掌院,恕小弟失言,我性直,有什麼話在心底憋不住,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海涵。”
徐顯卿聞言笑了笑,這些話他也憋在心底很久了,沒料到林延潮竟是主動打開天窗說了亮話。
至於林延潮說什麼性子直,心底藏不住話,這話誰信?
徐顯卿笑了笑道:“林學士似乎對愚兄似乎有些誤會,但此言可知林學士對於禮部部堂之位也是有窺覬之心了?”
林延潮道:“誒,上進之心人皆有之,若上意在我,小弟還能推辭嗎?但是小弟自知論資歷,威望遠不及掌院,朝堂諸公還是更意屬掌院。加之你我都是首揆倚重之人,掌院若能躋身郎署,小弟必心悅誠服,舉雙手贊成。所以小弟絕不會在此事上使什麼絆子,反而是樂見其成,掌院可明白小弟的意思嗎?”
徐顯卿笑着道:“林學士,以你的年紀,出列部堂是遲早的事,甚至入閣拜相也是不難,愚兄豈敢得罪你啊,只是愚兄這個年紀,實在是等不了。今日既有林學士一席話,那麼我也將話放在這裡,只要林學士不爲難我,那麼愚兄在翰苑的一日,大家必同舟共濟。”
說完林延潮,徐顯卿二人都是大笑。
林延潮道:“那好小弟這一次來,想與掌院商量翰院辦報以及檢討季道統的差事……”
下面一個月間,朝堂發生了幾件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在百官的催促,潞王終於就藩河南,天子爲了給潞王辦安家費下令從戶部支取三十萬兩銀子,再令天津倉,臨清倉支米供潞王路上所用。
戶部給事中二話不說,直接將詔書封駁。
戶部尚書宋纁也是上奏直接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李太后很生氣,在天子那鬧了一次,天子下旨詢問二十萬兩行不行,天子剛問完,宋纁剛要答允,言官一併上疏彈劾戶部尚書宋纁。
宋纁不得不向天子辭職。
天子下旨挽留,最後將安家費減至五萬兩,自己從內庫又拿了五萬兩,終於潞王就藩河南,潞王走時,李太后十分傷心。
因爲藩王就藩,無論生死都不得回京,就算李太后歿了,潞王也不能回京拜祭。
第二件事就是辦報之事,經過一番商議。
朝廷允許翰林院,禮部,都察院各自辦報,而通政司,則不再編寫邸報給各省官員查閱,而是轉而監督三部院於報紙上刊發的文章,是否有違禁或者泄密的地方,審閱以後方允許出版。
至於三部院辦報的側重也有不同。
都察院偏重於時政,禮部偏重於教化典儀,翰林院則更偏重於文萃科舉。
最後一事,相較下則微不足道了,翰林檢討季道統奉旨至雲南宣慰土司。
這趟差事可謂是對角線一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