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忠與奸(上)
陳寅感覺自己實在太倒黴了,剛纔嘉靖皇帝準備靜修,看着肯定無事,他纔敢悄悄出去私會別人。
誰還能沒點私生活了?但沒想到,偏偏就這會兒出了事情!
一羣饑民跑到行宮來喧鬧,讓嘉靖皇帝感到大丟臉面。尤其皇帝急着找自己時,居然第一時間沒能找到自己!
而且陳寅還知道,南巡出來這幾天,所見所聞讓嘉靖皇帝心情很不好!自己真是撞到槍口上了!
其實陳寅稍微晚點纔出現,嘉靖皇帝的怒火已經被轉移消散了不少,但還是對着陳寅劈頭蓋臉的狂噴:
“爾身爲朝廷爪牙之官,與文臣職事各異!爾平日俯首屏足,假模假樣效仿文臣,那都是僞恭敬也!
如今行宮震恐,乘輿撼搖,爾事前未見清蹕,事發呼之不見,俱爲散漫失職!”
寶座下面一干輔弼大臣齊齊無語,什麼叫“假模假樣效仿文臣”?什麼叫“僞恭敬也”?
你朱厚璁要不是有皇帝身份,敢說這樣比秦德威還刻薄的大實話,絕對走不出這間屋子!
看着被皇帝狂噴的陳都督,秦德威不知怎的,這時候想起了秦太監。
那位東廠提督以“幾十萬兩大生意”爲藉口,放棄了別人趨之若鶩的南巡伴駕機會,是不是早就有所預判?
都督僉事陳寅連連叩首:“臣辜負聖上天恩,不敢狡辯,只請戴罪辦事!”
嘉靖皇帝噴完後,手邊也沒有更可用之人,只能又嚴厲的下旨道:
“滾去辦事!其一,有衝突法駕者,即逮捕以聞!以此爲例,嚴禁再有攔駕之舉!
其二,去州衙封存賬目倉庫,查照近月糶糧實況!若有欺瞞君上之舉,嚴懲不貸!”
秦德威又嘆口氣,皇帝尤其是有權力的皇帝,心態怎麼可能與普通人一樣?
在電視劇裡,那些看到饑民就走不動道,熱衷於做慈善的皇帝,果然都是騙人的。
上輩子聽到的相聲裡,“老爺子心善,見不得窮人,於是把方圓三十里內的窮人都趕走了”這個段子,其實才是大多數皇帝真實心態寫照。
秦德威再次出列,對嘉靖皇帝奏道:“陛下南巡本爲二聖,大肆捕獲百姓,只怕驚擾二聖在天之靈。
故而臣以爲,究其爲首者數人即可,其餘無知之民還請陛下開恩寬恕,何必與其計較短長。”
見是秦德威出面囉嗦,嘉靖皇帝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准奏!”
掌行在錦衣衛事的陳寅出去辦事了,嘉靖皇帝不說解散,羣臣便就只能一起在這裡等結果。
顯然嘉靖皇帝的情緒上頭了,今晚一定要等到結果,也不知是想較什麼勁。
驅散百姓是小事,弄清楚糶糧到底有沒有問題是重點。
嘉靖皇帝是要臉面的,今天到底是誰讓嘉靖皇帝丟臉了,一定要找到過錯方。
多疑的嘉靖皇帝有理由懷疑,是不是趙州貪污了糶糧,才導致饑民跑到行宮喧鬧,打了自己的臉。
大多數人晚膳還都沒用過,此時飢腸轆轆,於是嘉靖皇帝就傳旨,賜膳!
秦德威很想說,陛下若真體諒大臣,還是放了大家各自去覓食吧。
賜膳聽着高大上,但肯定吃不好,實際體驗相當於集體坐在路邊吃冷盒飯一樣的感覺!
更要命的是,還不能吐槽盒飯難吃,失去了最大的樂趣!
不過看了看跪在門檻另一邊的範知州,秦德威忽然又覺得,能坐着吃盒飯還是挺幸福的。
大約一個時辰後,陳寅又從外面匆匆進來了,對嘉靖皇帝奏道:“已經初步看完賬目和州庫。”
雖然聽上去很快,但羣臣都沒有太過於驚訝,因爲這本身就不是特別複雜的事情。
一是州城並不算太大,行宮距離州衙也就半里地,很快就能到。
二是糶糧這事只是最近一兩個月的短期事務,而且出入賬目都很簡單,查起來並不困難。
三是隻需要清算糶出糧食數目,並對照點計收入銀錢即可,不涉及存糧問題,不用去現場看州倉有沒有存糧。
換句話,官府平價賣糧惠民解決春荒,該賣的應該都賣出去了,州倉還有糧食才叫奇怪!肯定不存在虛構存糧這樣的傳統經典問題。
陳寅繼續奏道:“從賬目來看,趙州近月確實糶出一萬兩千石,以每石五錢計算,共計收得六千兩銀子。”
嘉靖皇帝又問:“銀子何在?”
陳寅答道:“這筆銀子都放在州庫,並單獨保存。臣也看過,數目一兩不少。”
然後陳寅又讓幾個錦衣衛官校擡着幾個箱子,放在了君臣面前。打開之後,裡面都是銀子,還有一本厚厚的賬冊。
如果都能對照無誤的話,那趙州州衙就沒有過錯了?
也就是說,趙州州衙確確實實按照了朝廷命令,向外平價糶糧,數目是一萬兩千石。
也確確實實進賬了六千兩銀子並保存在州庫,不存在貪污現象。
擺在羣臣面前這些明明白白得賬本,和清清楚楚的銀子,都可以證明趙州官府的無辜。
君臣一時無話可說,或者不知該說什麼。
一直跪在門檻邊,並且狀如死狗的範知州突然就活了,高聲道:“陛下請聽臣一言!”
滿屋子人,總要有個說話的,嘉靖皇帝擡了擡眼皮,冷聲道:“說!”
範知州往前幾步,奏對道:“官府雖然臨時轉運出糶,州內之所以還有饑民,緣故在於糶糧還是不敷使用,依然有未承恩澤之民!
再細究原因,不外乎兩條!其一,北直隸近年來勞役漸多,影響生計,州民家中儲備日漸空虛。
又兼陛下決意南巡,行宮、屋舍、道路整治,短短三月之內皆要齊備,工役浩繁,民衆虧欠甚多,今春更是生計艱難。
故而州民災年後應對春荒時,需要更多糶糧,一萬兩千石有用,但並不夠。”
羣臣不免多看了範知州幾眼,剛纔沒看出來,這範知州竟然是個忠直之臣啊!
雖然沒有犯顏直諫,沒有直接指責皇帝過錯,沒有阻攔皇帝南巡或者大興土木,只暗搓搓的暗示,陛下你已經很擾民了!出現饑民鬧行宮的事情,也怪不了別人!
但放在當今的政治環境下,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真的已經算很難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