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新官上任
全浙江、福建沿海地區的官員都知道,秦中堂南下絕非只是平定倭亂這麼簡單,也是朝廷針對近年來東南沿海失控亂象的一種反應。
朝廷又不是瞎子,對已經普遍氾濫的走私情況怎麼可能看不見。
以秦中堂的地位,再加上得到的授權極大,所以官場中人基本都能判斷的出來,秦中堂與其他督撫不同。
其他督撫出鎮地方,基本都是帶着朝廷決議來的,按照朝廷的方針辦事。而秦中堂則不然,他本身就是決議。
所以大家之前都在猜測,秦中堂的態度到底是朝哪邊的。
大概秦中堂也明白大家的迫切心裡,所以還沒下船,就先來了個公開表態。
無論合不合乎衆人心意,這好歹是開誠佈公了,讓官員們知道風向要往那邊吹。
禁海也罷,開海也罷,反正都是上面大佬的決定,對大多數官員而言,所能做的就是根據上面決策調整自己體位而已。
另外衆人還有預感,這一兩年浙閩兩省要多事了。
看秦中堂年輕氣盛,禁海手段肯定酷厲,然後兩省沿海府縣就免不了風波四起,弄不好還會發生民亂。
來迎接秦中堂的官員裡,地位最高的人就是浙江左布政使任忠。
等秦中堂棄舟登岸,任大人連忙走幾步上前,然後就代表其他官員問候秦中堂,又說了幾句場面話。
同時也少不了“設下公宴,爲秦中堂解封洗塵”這種話,都是迎來送往的規定套路。
但秦中堂卻拒絕了今日接風洗塵,擺手道:“肩負王命,不敢疏忽,初來乍到,應當先熟悉轄境風土。
今日就不必酒宴了,等十日之後,本中堂略有所得後,再宴請諸君!”
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裡秦中堂最大,怎麼安排當然就是秦中堂說了算。
衆官員心裡都想道,這位中堂大人果然如同傳聞一樣,真是有個性。
正常套路應該是,先通過接風洗塵認識人,進行初步接觸,並做出判斷,誰是敵人誰是友人,誰好欺負誰不好惹,然後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搞點事。
但這位中堂大人卻要先“靜默”十天,然後纔開始接觸人,確實挺與衆不同的。
正當衆人各有所思的時候,忽然又聽到秦中堂下令說:“爾等各衙署在這十天,將目前正在做的事項、下半年打算做的事項,以及計劃完成時間、目前完成進度全部開列條文,報送到我這裡。”
這不就是考成法嗎?左布政使任大人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一句。
大部分官員都有所耳聞,秦中堂在京師時,強力推行考成法,搞得六部官員苦不堪言。
但因爲秦中堂刻意收斂,所以考成法今年並沒有在地方實行。
沒想到秦中堂親自出鎮浙閩,居然把考成法也帶了過來。
這裡實在沒有人能與秦中堂正面抗衡,所以秦中堂無論怎麼吩咐,所收到的迴應都是“好的”。
有些人就開始琢磨,也許這就是秦中堂到任後的第一把火?
此後秦中堂鑽進了轎子,在親兵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從武林門進了城,衆官員再後面尾隨護送。
秦中堂本性是很想低調入城,不必擾民也不用驚動地面,但奈何身份地位在這裡擺着,決定了入城實在低調不起來。
頭頂上的青羅傘蓋就不用說了,這是在地方做官的標配,而且前面儀仗還打出了高腳牌。
如果是在京師,官員想擺出這樣排場根本不可能。在排場威風上,京官是公認遠遠不如地方官的。
按照慣例,高腳牌上都會寫上主人的最得意歷史和現在的地位。
最前面的“肅靜”和“迴避”這對牌面是大路貨,絲毫不新鮮,但其他的牌面就有點誇張了。
“文魁”和“狀元”是一對,“特進光祿大夫”和“東閣大學士”是一對,“右都御史”和“兵部尚書”是一對,“巡撫兩浙”和“提督軍務”是一對。
一共五對十面高腳牌,赫赫揚揚的在前面舉着。大概這是全天下最豪華的牌面了,沒有之一。
這都是打前站的屬官陳鳳安排的,如果不是陳鳳知道秦德威做人喜歡低調,這種高腳牌還能再加五對,“特賜出入東華門”、“豐州伯”、“經魁”之類的都額可以加上。
整個杭州城大致上南北長東西窄,東北屬仁和縣,西南屬錢塘縣,西邊城外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湖。
陳鳳安排的幕府駐地在通江橋邊上,交通是否便利的、距離其他衙署是否遠近都無所謂,反正秦中堂不會不方便。
督撫衙署有多種稱呼,官方比較標準的名稱是察院,畢竟督撫名義上都掛着都察院官職。然後私下裡的稱謂有叫行臺的,有叫行轅的,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但秦中堂這個督撫太特殊,衙署用傳統稱呼都不恰當,所以別人想來想去,口頭上乾脆還是稱作幕府了。
進了幕府,讓李娘子帶着僕役去安頓住宿、起居之處,秦德威和陳鳳來到偏廳說話。
陳鳳彙報了安排情況,又對秦德威說:“我去了趟寧波,初步考察了地方,但沒有時間在那邊把衙署安置好。你確定以後要去寧波?”
秦德威點點頭說:“想處理海上的事情,肯定要去寧波。暖風薰得遊人醉,在杭州又能做什麼?所以在寧波必須有個衙署。”
陳鳳就主動說:“待這邊安頓好,我再去寧波看看。”
對衙署這種東西,秦中堂也不會很講究,然後又對陳鳳問道:“你早來一段時間,應當收集到不同消息,目前倭寇狀況如何?”
陳鳳答道:“彙總了近期情況,那些假冒貢使的九艘倭船並沒有在寧波這邊停靠,或許是官軍防守嚴密。
而後南下去了臺、溫、漳、泉各處襲擾,軍民多有損失,各衛所謹守本土罷了。
這批倭寇加上裹挾的其他人,分成了幾夥,總人數大致在兩三千,數目委實很多了。”
秦德威隨口分析說:“估計是雙嶼島上的勢力不讓倭寇在寧波這邊搶掠,以免妨礙到雙嶼島的運行。畢竟雙嶼島緊鄰寧波外海,一旦海岸大亂,他們也會受影響。”
“這幫倭寇還能聽雙嶼島的?”陳鳳詫異的反問。
秦德威解釋說:“倭寇也是人,搶掠了東西也要銷贓,所以有求於雙嶼島!”
然後又嘆道:“今年朝廷猝不及防,沿海衛所守備鬆懈,讓這幫倭寇嚐到了甜頭,也看到了各衛所的虛實!
只怕到了明年,各種真假倭寇又會增加數倍,那時候纔是大麻煩!所以我們時間緊,任務重啊!”
陳鳳只是個負責執行的屬官,沒有太多自主想法,但還是忍不住疑惑:“那你又爲何公然表示禁海?禁海越嚴厲,海寇數目也就越多,伱還嫌明年不夠麻煩的?”
“我心裡自有計較,先依照往常政策慣性而已,以免上來就大肆更改,導致鄉土豪勢警惕起來。”
這裡面有一個很玄學的“悖論”,沿海大戶們既偷偷摸摸的搞走私貿易,但卻又希望繼續維持禁海,但與此同時還希望禁海不要太嚴厲。
陳鳳也頗有感慨的說:“在你駕臨浙江之前,我在寧波呆了兩天。
不親眼目睹就難以相信,海邊家家戶戶或多或少的、幾乎都參與走私。
我勸你也親眼去看一看,看完才能明白,坐在幕府裡發號施令是體會不到真實情況。”
秦德威點頭答應了說:“情況實在太複雜,確實應該親眼去看看。”
陳鳳想起什麼,又稟報說:“對了,你不是要找一個叫俞大猷的福建武官嗎?
他聽說你要找他,早早的就來杭州城等待了,這幾日一直在幕府侯見。”
秦德威很詫異,這位歷史名人爲何這麼不矜持?只因自己一聲召喚,就提前從福建跑到杭州?自己的人格魅力有這麼大嗎?
“他不是千戶和金門守備嗎?未經准許,就膽敢擅自逃離?”秦中堂絕對不會因爲是歷史名人而故意偏袒,他本人就已經很可能是本時代最著名的“歷史名人”了。
陳鳳苦笑着說:“你有所不知,這個俞大猷乃是百戶出身,考中武舉後被提拔到千戶兼金門守禦。
前兩年,他上書言事,激怒了按察使,直接被撤掉了職務差遣,所以他現在就是一個無所事事、沒有實際差遣的小百戶。”
秦德威無語,難怪俞大猷聽到自己召喚,立刻就提前跑了過來,敢情他現在是個撲街。
在原本歷史時空,毛伯溫是賞識俞大猷的貴人,毛伯溫當了兵部尚書後重新啓用了俞大猷。
但在本時空,因爲某中堂的排擠,毛伯溫一直幹着刑部尚書。
秦德威想着就吩咐說:“把他帶過來吧!”
此時俞大猷別無選擇,天天就在幕府門房裡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所以來的很快。
秦中堂喝龍井茶還沒有喝出滋味,就看到有個魁梧漢子在陳鳳的引導下,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此時俞大猷的內心是非常激動的,他這個人滿腹韜略,喜歡上書言事提意見,結果幾年前爲此丟了官職。
之後屢次上書,結果還是處處碰壁,至今未能重新起用。
卻不料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秦中堂個素昧平生、素不相識的頂級大佬居然點名要用自己!
秦中堂打量了幾眼,莫名其妙說了句:“還好還好,你正值壯年,不是少年版的。”
俞大猷理解不了這句話,但他心裡猜測,肯定是不知秦中堂在哪裡看到了自己的上書,然後欣賞自己的才華韜略,所以纔會準備使用自己!
眼下倭亂復起,又有愈演愈烈之趨勢,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的時候!
俞大猷行完禮後,就從懷裡掏出摺子,對秦中堂呈上說:“此乃在下苦心構思出的平倭八策,斗膽獻與中堂!”
秦中堂隨手接了過來,但也沒看,又開口道:“摺子先收了,但我不是讓你獻策來的,只是想起用你。”
俞大猷見秦中堂對自己的獻策毫無興趣,雖然有點失望,還是立刻表態說:“從寧波台州到漳州泉州,在下哪裡都去得,秦中堂儘管使用!”
秦中堂放下茶盅,很隨意的說:“打算任命你當個坐營指揮。”
俞大猷大喜過望,坐營指揮這官職就是直接掌兵的,而且地位不低!
隨即又聽到秦中堂補充說:“然後你就去趟廣東吧!”
俞大猷頓時就懵了,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正壯懷激烈恨不能立刻上陣殺敵,怎麼就一竿子就把自己支到廣東去了?這位秦中堂到底靠譜不靠譜?去廣東這不就等於是流放?
秦德威又補充說:“從廣西各土司徵調了三千土兵,你去廣東就負責接收吧,年底之前完成訓練!”
俞大猷:“.”
土兵又是什麼鬼?到底能打仗嗎?這位秦中堂到底在想什麼?讓自己跑到廣東去訓練土兵?
“去不去?”秦中堂不容置疑的問。
俞大猷回過神來,連聲道:“我去,我去!”
現在不去也不行了,已經別無出頭之路了。土兵就土兵吧,反正是秦中堂吩咐的。
秦德威繼續說:“還有第二件事,是我的私事。你到了廣東後,等待一位姓齊的道臺上任,然後輔助他修建可以作戰的航海大船!”
俞大猷正在深思秦中堂的用意時,又聽到秦中堂說:“這兩件事記住要保密,不準在浙閩地方走漏任何風聲!”
俞大猷稍加琢磨就理解了,在遠離浙江的廣東修建戰船和練兵,等將來可作爲奇兵,便點點頭抱拳道:“下官明白!”
最起碼能證明秦中堂心裡是有籌劃的,不是心血來潮亂搞一通,就是不知道廣西土兵到底行不行。
送走了俞大猷,陳鳳繼續和秦德威說話,勸道:“你這一路實在勞累,不妨歇一二日放鬆,比如去看看西湖勝景啊。”
秦德威不禁想起了五百年後黃金週遊覽西湖的經歷,下意識說:“算了,人太多了。”
陳鳳建議說:“如果你想安靜,那就清場啊,直接把別的遊客都趕走就行了,你當你這個督撫是假的?”
當統治階級這麼爽的嗎?秦德威擺擺手:“王命在身,倭寇未滅,就不必刻意遊覽西湖了,但應該去嶽王廟祭拜。”
陳鳳不禁樂出聲來:“你一個姓秦的,去祭拜岳飛?”
“怎麼?不行?你懂個什麼?膚淺!”秦中堂不屑地說。
“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這兩句,一直到五百年後還在流傳。
自己也是姓秦的,這個逼怎能不裝?
而且還不能大張旗鼓的以官身去,應該偷偷摸摸的微服私訪,然後留下這兩句,這樣故事纔夠韻味。
今天沒達成多寫的目標。。明天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