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察哈爾大軍聚集於瓦察爾圖察漢城(今內蒙古赤峰),這是偉大的“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林丹汗)親手締造的堅城。
“大汗,軍隊已集結完畢,請您示下”,左翼大總官塔什海恭敬地請示。
三十八歲的林丹汗在心中嘆了口氣。十三歲那年,他繼了蒙古大汗之位,雖然名義上被漠南諸部奉爲共主,但僅能支配遼河套的察哈爾部。漠北的外喀爾喀不承認他的地位;漠西衛拉特與他爲敵;東方的女真族日益強大。強敵環伺之下,他建起了這座堅城。這些年,一度征服內喀爾喀五部,部分恢復了蒙古大汗應有的威儀,可終究不得不離開這座凝聚了心血的城市,踏上西遷之旅。
平復了心緒,他鎮定地對多羅特臺吉說道:“我將察哈爾舊地託付給你,務必守住遼河套”,
“是,大汗”,多羅特臺吉的回答堅定如鐵。
“嗯”,林丹汗滿意地嗯了一聲,再一次依依不捨地望着瓦察爾圖察漢城,低聲吐出兩個字:“出發!”
軍令一下,先鋒巴達西寨桑率五千精騎疾馳,後面跟隨着右翼大總官虎魯克寨桑的一萬五千人,左翼大總官塔什海領兩萬精兵護衛着中軍和部民、輜重,最後面是萬餘後軍。足足五萬多士兵、二十餘萬部衆。這不僅是西征,也是西遷。
他不得不向西遷移,衰亡從改信薩迦派開始。1617年,薩迦派高僧沙爾呼圖克圖來到了察哈爾。他爲上師的法術所折服,封其爲國師,並接受深奧密乘之灌頂,由黃教改信紅教(廣義上的紅教包括寧瑪派、薩迦派和噶舉派)。上師從五臺山取來元世祖時薩迦派八思巴上師用千金所鑄的瑪哈噶喇金佛(又稱大黑天,爲蒙元的護國神),他在察漢浩特修建金頂白廟,將金佛供於其中。
他的本意是效仿忽必烈與八思巴故事,利用他與沙爾呼圖克圖之間的關係來樹立自己的權威。然而適得其反,反倒加劇了信奉黃教的蒙古諸部的離心,削弱了自己的號召力。
哼!世人都說朕被那薩迦派沙爾呼圖克圖迷惑了,改信紅教,大錯特錯。可那些燕雀焉知朕的苦心!蒙古各部不服王化多年,且大多信仰黃教(格魯派)。每當朕想對這些部落動刀兵時,總有黃教上師勸朕要和平,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這樣下去,朕如何統一蒙古?此外,雖然寧瑪派、薩迦派、噶舉派,單個教派的勢力不足以與格魯派抗衡,加在一起卻遠超黃教。尤其是在那茫茫的雪域高原,寧瑪派、噶舉派勢力強大,又與黃教爲仇,正好可以拉攏他們,控制雪域。
所以,朕棄“黃”信“紅”。不料卻衆叛親離!科爾沁部投入金國懷抱、內喀爾喀五部也背叛了朕。朕恨內喀爾喀五部首鼠兩端,伐之,又任金國滅了內喀爾喀,不料卻讓自己失去緩衝,直面女真人的兵鋒。這步棋,朕的確是走錯了!
那金國的皇太極比他爹努爾哈赤還要陰險,先是策反攻滅了內喀爾喀五部,然後又向朕的察哈爾部滲透。朕的八個鄂托克中,奈曼和敖漢離金國最近,爲了緩解壓力,一直想讓朕與皇太極議和。陰險的皇太極挑撥離間,讓朕誤以爲他們背叛了朕,派兵討伐。這反倒逼得奈曼、敖漢兩部真的降了金國。他們的背叛讓察哈爾內部人心惶惶,等朕明白過來,爲時已晚。
雪上加霜的是,金國攻陷了廣寧,那是朕與明國貿易的關口,失去廣寧,便無法與明國貿易、獲得部落需要的物資。
更可笑的是,明國新登基的崇禎皇帝十分小氣,據說龍袍都捨不得穿新的。你自個兒小氣也就罷了,可爲何要停給朕的“歲賞”?朕與那金國本無仇,之所以與之交惡,還不是爲了那些“歲賞”,你不給銀子,誰還爲你賣命?
於是,朕決定西遷。世人都以爲朕西遷是怕了那金國的皇太極,呵呵,他們焉知朕的雄心?西遷的原因有三:其一、如今察哈爾內部人心不穩,金國又兵鋒正盛,西遷是爲了保存實力;其二、那右翼的喀喇沁、土默特等部,與明國和平貿易多年,早已忘了怎麼打仗,又富又弱,在朕的眼中猶如肥羊,兼併他們,既可以恢復蒙古大汗的共主地位,又可以獲得大量的財富,恢復朕的力量;其三,可以將明國給右翼的豐厚“市賞”據爲己有,得到緊缺的物資。
西遷途中,偉大的林丹汗不住地琢磨着西遷的得失,覺得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握中。
表面上看,的確如此。察哈爾大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擊潰了宣府外元上都故地的喀喇沁部和歸化城的土默特部,又經過數次戰役,徹底平定了右翼地區,驅逐順義王卜失兔(土默特俺答汗之孫),廢除了濟農額璘臣(濟農是右翼的世襲官職,駐鄂爾多斯)。
然而,軍事上的勝利並不代表政治上的勝利。
西遷讓這位蒙古大汗得罪了大多數蒙古封建主,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離統一蒙古的夢想越來越遠。右翼各部紛紛歸順金國。
西遷也造成了林丹汗與大明的關係惡化。崇禎帝“盡革其賞”,讓林丹汗獲得右翼所擁有的“市賞”的目的落空,派去索賞的大臣貴英恰也被明軍所殺。無奈之下,入侵大同。很有效,迫於軍事壓力,大明竟又於次年恢復“市賞”。這位大汗遂看透了大明的虛弱,此後多次侵犯明邊。
奸狡的皇太極趁察哈爾主力西遷之機,攻擊留守遼河套的察哈爾部衆,大敗多羅特臺吉,不僅奈曼、敖漢兩鄂托克投靠後金,阿喇克卓特鄂托克也步其後塵降金。最終,皇太極吞併了察哈爾及哈喇慎之故地,偉大的林丹汗僅據有宣府邊外以西的河套和土默川一帶。
樹倒猢猻散,浩齊特、烏珠穆沁、蘇尼特三鄂托克北上投奔漠北外喀爾喀碩壘琿臺吉(後來的車臣汗)。
林丹汗不害怕,也不悲觀。他所據有的宣府邊外以西河套和土默川一帶,是天下間少有的膏腴之地,十分富庶,假以時日,一定能將損失彌補回來。然而,長生天給他開了個大玩笑,奪取河套和土默川后,居然發生了白毛災,“塞外霜早,顆粒無收兼厲疫盛行”。這讓察哈爾部幾乎陷入絕境,“插(察哈爾部)之疲甚、餓甚、窮甚”,兵員嚴重減耗,“插有馬約備僅收四萬,插衆不滿五萬”。
爲了獲得糧食和其他生活物資,察哈爾部不得不多次搶掠明境。與此同時,虎視眈眈的皇太極看到了攻滅察哈爾部的良機,積極籌劃第二次“徵察”之戰。
起風了,很大,將土默川蒙古大汗的汗帳吹得呼呼響。
“大汗,天冷,飲碗熱馬奶酒吧”,美麗的囊囊可敦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馬奶酒。
雖然擁有衆多妃嬪,光有名分的,就有八位,林丹汗對這位正妻卻極疼愛。不僅年輕貌美,而且溫柔賢惠,唯一遺憾的是,至今沒有爲自己生下太子。子嗣稀少,一直是林丹汗的遺憾,目前只有蘇泰妣吉爲自己生了長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看來,還要多努呀!
“多謝可敦”,林丹汗體貼地握住了妻子的柔荑。
這一幕感動了正在護衛大汗左右的兩位鐵槊科諾特蘇木:粆圖臺吉、袞楚克臺吉,他倆一個是大汗的弟弟,一個是大汗妹夫,林丹汗最信任的人。
袞楚克臺吉輕輕拽了下粆圖臺吉的袍袖,粆圖會意,與袞楚克躬身退出大帳,讓大汗與可敦獨處。
意料中的纏綿並沒有發生,囊囊可敦悠悠一嘆,“大汗,姐夫給我來了信,說如果事急,可以去投奔他們”。她口中的姐夫指的是喀爾喀蒙古車臣部的琿臺吉碩壘,碩壘的正妻阿海是林丹汗可敦囊囊的親姐姐。
“哈哈哈,堂堂蒙古大汗,還沒有淪落到逃亡漠北的地步”,林丹汗聽完大笑,安慰她道:“賢妻莫慌,朕還有一步妙棋!”
他的確有一招妙棋,走好了,全盤皆活。那就是與日喀則的藏巴汗、康區的白利土司結盟,建立“反黃教聯盟”。然後在他們的支持下,奪取青海、拉薩,以爲王霸之基。
想到這裡,一代梟雄豪氣頓生。他仔細思忖:欲奪拉薩,必先奪取青海湖一帶。可朕剛奪了河套和土默川,立足不穩,不宜遠征。得派個忠誠可靠的人替朕打前站。
派誰呢?林丹汗將還願遵從自己汗命的各部臺吉梳理了一遍,最後將目光放到了喀爾喀蒙古的綽克圖臺吉(卻圖汗)身上。
這個人不錯!與朕一樣,都信仰薩迦派;很忠誠,年年都給朕進貢;實力強勁,所部乃蒙古大部;更妙的是,此人剛剛在喀爾喀內部的權力爭鬥中失敗,漠北是待不下去了,肯定願意聽命。
嗯,便派他去青海湖,佔據那裡的草原,好好經營,將來便是朕進軍拉薩的堡壘!